“小姐。”碧玉推門進來,在她身後跟着捧着一個托盤的碧珠。雅閣之外自有洛家的下人守着,所以不過片刻便有熱茶熱點心送上來。
碧玉動作麻利的把點心擺在軟榻前面的小几上,一邊還說道:“剛剛奴婢給夫人和威敏侯夫人送了吃食去了,夫人讓奴婢傳話,說是再有半個時辰大軍就該進城了,小姐不必心急,且先墊墊肚子吧。”
嗯了一聲,洛月汐淡淡應了,她偏頭看向又蹭到窗戶邊的碧珠身上,五官精緻秀麗的面容上綻出一抹微笑來。
只見碧珠又黏在了窗戶邊,巴着窗檐眼巴巴的盯着城門口,一左一右兩個墜環鬢一擺一擺的,像是蝴蝶紛飛的翅膀,透着極度的歡愉和興奮,就是爲着碧珠的這份歡樂,洛月汐才決定把她當做貼身婢女的,就是心情不好,看看碧珠賣蠢,她的心情也能慢慢好轉過來。
洛月汐倚在軟榻上,整個人渾身都像是沒有骨頭一樣懶洋洋。她右手捻了一塊點心慢慢吃着,點心有些甜,不太合她的口味,只是她卻像是習慣了一般,即使再不喜歡也一點也沒浪費的將口中的食物嚥了下去:“碧珠,你整天這樣開開心心的,不累嗎?”
她仍舊是笑嘻嘻的,挑起的柳葉眉下一雙鳳眼裡卻露出鋒利的諷意,洛月汐五官精緻秀美動人的面容帶着微微的笑,看起來極爲柔美可人,可她眼中的諷刺卻彷彿是一根尖利的針,扎進人的心底,扎到人心最痛的地方。只是那絲譏諷卻只是短暫掠過她的眼眸,復而沉澱到那雙漆黑深邃眼眸的最深處,沒有人看到她一閃而過最真實的一面。
碧珠轉過身來,歪了歪頭,還帶着些嬰兒肥的臉頰鼓起來,帶着近乎樸實的天真:“笑也是一天,不笑也是一天,既然這樣,我還是笑好了。”“真是好聽的話。”洛月汐笑彎了眼眸,月牙一樣的眼眸裡有着耀眼的光芒在閃爍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眸像是暗夜裡的天空,漆黑,卻有着成千上萬的星星點綴着。她低下頭,看着自己十指纖纖白皙柔弱的素手,竟一時陷入了怔忪之中。
如果能笑的話,誰又願意哭呢?正如碧珠所言,笑是一天不笑也是一天,自然是笑着來得好一些,但總有那麼些絕望的瘋狂的時候,讓你想要強顏微笑也是枉然。因爲活着不過行屍走肉,你的人生裡沒有微笑和哭泣的區分,只有死亡和——即將死亡。絕望的,崩潰的,毀滅的,如果是那樣的時刻,還有誰能記得笑容呢?
自她穿越成爲大燕安遠侯府的洛月汐,她便刻意的讓自己去遺忘上一世的事情。可是有時候,越是刻意,越是無法達成所願。她自己心裡其實是最清楚的,上一世有太多事情已經在她身上刻下了烙印,絕不是她能輕易捨棄的。
畢竟,若是真的遺忘了上一世的記憶,她也便不是她了。那是她切身經歷過的一切,是塑造她人格心性的過往,如果沒有經歷過那些過去,如果沒有那些記憶,那麼她還是洛月汐嗎?她還能堅定自己的信念嗎?
她不知道,所以即使上一世的記憶她再怎麼想要忘記,她也沒有真的去淡忘。沒有真正的吃過那些苦頭,沒有真正的經歷過那些痛苦,她怎麼會是現在的她呢?就拿最簡單的事情舉例,如果不是有上一世的那些經歷和過去,她最大的心願怎麼會是隻想平平安安度日呢?
普通人不可能不渴望更精彩更偉大的人生,但是洛月汐是真的真心期盼着一個平靜的甚至寡淡的未來。
“小姐,禮樂班開始奏樂了!”碧珠突然充滿驚喜的大聲叫起來,帶着等待已久的興奮。果然,洛月汐很快便聽到樓下城門口附近傳來的聲音弘大威嚴的禮樂聲,禮樂乃是禮儀的一種,在不同場合下奏的音樂也不同,今日是迎接西征軍大勝歸來的日子,禮樂班奏的是禮樂《常武》。
隨着鼓樂奏起,唱詩班也開始高聲吟唱起來:“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師皇父。整我六師,以修我戎……”莊嚴肅穆的禮樂徐徐奏起,將熱烈氣氛就此點燃。
此次大燕西征,戰爭持續一年時間,大燕兵強馬壯,打得蠻夷退了整整三百里,大燕軍士一直追擊到了祁連山下才返回,自此以後,函谷關以外自祁連山,再沒有任何蠻夷部落敢挑釁大燕的威儀!
此次西征軍統帥砍了蠻夷單于的腦袋,又生擒了蠻夷王庭過半的貴族,此時歸國,那蠻夷單于的頭顱便被裝在木匣子中被捧了回來,而那些被生擒的蠻夷韃虜,盡數都被戴上腳銬手銬,被西征軍押送着從城門而入!
當西征軍開始入城時,整個大燕都城都轟動了!這是自大燕建國以來,百年來最大的一場勝利。整個燕都百姓都爲此瘋狂,數十萬熱情洋溢百姓將街道的兩側擠的水泄不通,城門口熱鬧喧譁一片,氣氛高漲火熱。無數人伸長了脖子,揮動着雙手,滿臉興奮的笑意的盯着城門口,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出征的子弟兵歸來的盛況。
終於,當《常武》的最後一句演奏完,禮樂結束,燕都城樓上的大鐘敲響,入城儀式正式開始了!
最先入城的,是西征軍中的中路軍,中路軍統帥張果敢一人一馬身穿黑色鎧甲披着紅色披風,高高仰着頭率先進了城,緊隨在他之後的,是中路軍校尉沈鴻軒,他同樣身穿鎧甲披着紅色披風,盔甲上有一根紅色的羽毛高高揚起,象徵他是出身於守衛帝王之側的羽林衛。
洛月汐一雙素手扶在窗檐上,垂下眼眸看着那個策馬進程的年輕少年。沈鴻軒今年纔不過十七歲,卻已經隨着大軍四方征戰,一年時間的磨練,讓他的皮膚變得不像以前那樣白皙,反而是透着健康和男子氣概的小麥色。他廋了許多,但臉上棱角卻更加分明,劍眉星目,嘴角含笑,這副模樣竟比他當年冠絕燕都的風華更勝一籌。
西征軍在街道兩旁百姓的歡呼聲中徐徐進城,洛月汐一雙眼眸卻只盯着沈鴻軒一人,濃密捲翹的眼睫輕輕扇動,遮住了她漆黑眼眸中流轉沉澱着的莫名情緒。
像是感覺到什麼,坐在馬背上背脊挺直的俊朗少年突然擡起頭來,直直看向迎鶴樓三樓洛月汐所在的方向。四目相對的瞬間,少年星目中頓時有流光溢彩般的溫柔笑意掠過,他擡起頭,曬成小麥色的臉消廋了許多,握着繮繩的手粗糙了,但他卻還是熟悉的模樣,眉眼依舊,就連脣角的笑眼中流轉的神色都和往昔一般無二,只是眉眼間偶爾卻泄露出一絲比以往更加堅毅果決的利光來。
還是她記憶裡那個熟悉的人。但是洛月汐知道,他不是了。
他不是沈鴻軒,他是沈昭。
命定的主角,沈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