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咄咄逼人,在旁人聽來是挑戰權威恃寵而驕的語句,本可以在喧鬧的節目聲中泯滅至沉靜,或者化作一縷煙塵。
除了路挽之,沒人會聽見。
但——
偏巧世事難料。
巧合總在不經意間碰撞出異樣的火花,有時候是令人捧腹大笑喜聞樂見的節目效果,但更多時候是令事情不斷髮酵的危險前兆,或者是大洋彼岸的蝴蝶扇動一下翅膀,這邊的海灣就會海水漲潮,洪流般呼嘯,沖毀山莊和田野,將在海浪下四散奔逃,無助哭嚎着的人們……
捲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恰巧是昆蟲飛舞,裝進燃燒着的焰火。
殷青黛吐了吐舌頭,結束了和池妄又無聊又沒意義的尬聊,蘇小夏一天沒睡好正補着覺,細微的鼾聲幾乎可以忽略,寧梔子鄭榆向來是安靜的性子,幾乎不會主動出聲打擾別人。
剩下唯一一個活潑的紀殤在專心致志地爲糯嘰嘰的年糕榜上鮮嫩多汁的炸雞,巧合中的巧合是,一向流暢的基地wifi在此刻出了點問題,前一秒還在流暢的平穩播放着的節目卡了個殼。
葉向暖那不輕不重,不緊不慢的語句,就這麼沒有任何干擾的。
在其他聲音都恰巧停滯,所以有些詭異的安靜的那一瞬間,綻放出來。
“路太子爺,爲什麼要躲啊,是誠心想讓人難堪嗎?”
正巧,除了在睡夢中與周公相會的蘇小夏,全都聽到了。
………………
葉向暖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尷尬而巧妙,但她轉念一想,卻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底氣足了幾分,眉毛挑了挑,有些譏誚意味的挑釁的看着路挽之。
在場有幾位都爲她捏了把汗。
殷青黛現在對路挽之是帶着十八層濾鏡,細說起來比城牆都厚,在她看來路挽之這種男人雖然也許大概……不是個東西,但總歸比池妄更人模人樣。
再說了……
她是個嗑/藥/雞,說是路挽之葉向暖cp粉頭子都不過分,每次他們二人在一起時,殷青黛都恨不得化身4KHD攝像頭,高清實時捕捉每一分每一秒。
講究的就是一個所見即所得。
……雖然很缺德吧,但是她真的很想磕,但是如果哪一天路挽之真做了什麼對不起向暖姐的事,她還是會瞬間脫粉回踩被提純,CP粉秒變女方唯粉。
鄭榆算是這幾人裡最能看清那兩人之間情況的人了,她的安靜和內向靦腆是最好的保護色,使得她有更多的時間去觀察每一個人,窺探揣摩人與人之間的磁場和氣場。
雖然聽起來是神神叨叨的,但其實也是有跡可循的,雖然當今年代是科學社會,但科學的盡頭不就是玄學嗎?
21世紀都還有一種科學算/命:MBTI呢。
鄭榆在心中暗暗哀嘆,眼中不自覺帶上點憂鬱。
科學算命,唯物占星,無論向暖姐和路太子爺是危成還是安壞,不論好結局還是悲慘收場,都是一輩子糾纏在一起的命。
根本沒有安安心心,心平氣和下來做朋友的可能。
不知福究竟發生了什麼的寧梔子是這幾人中最爲葉向暖捏了一把汗的,她猛地擡頭,原本她是對這再看一遍正片播出沒什麼興趣的,反正橫豎都是那些事,節目組再剪輯拼接出花來,能離譜到哪裡去?
沒想到正片沒讓她警察,一齊吃着炸雞看着節目的葉向暖,卻語出驚人。
一時間,整屋的焦點齊聚於葉向暖身上。
路挽之並沒有覺得自己被冒犯到什麼,幽幽嘆了口氣,有些認命地爲葉向暖擦了擦臉上不小心沾上的碎屑,聲音幾分寵溺:“都是我的錯,你安心看節目,下次不會了。”
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但葉向暖反而沒覺得有半分的氣餒,倒是有種“本該如此,他早幹什麼去了?”的想法。
路挽之澄明如玉石的黑眸中是一汪春水,一吹就皺,清潤明朗的模樣沒讓他覺得四不像,反而裝得翩翩佳公子,也毫無違和感。
就是因爲這樣,池妄才一向覺得他是頂級白切黑,黑心蓮,裝什麼像什麼,慣會蠱惑人心。
葉向暖百無聊賴地揉了揉脖子,聲音有點不耐煩:“行了,早幹什麼去了?”
路挽之沉默了片刻,隨後笑得不痛不癢,帶着點輕描淡寫的自嘲:“做錯了事,所以在贖罪。”
哦。
葉向暖很冷漠了。
她聽見了,那又怎麼樣?
反正是沒人會把路挽之的話當一回事兒,或許在座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們會,甚至池妄都可能信,但是她不會。
“嗯。看你表現,我困了。”方纔還精神滿滿的葉向暖此刻打了個哈欠,眼角滲出的生理性淚水證明她並沒有說謊,輕飄飄的態度看得人又着急又氣餒。
任你千般柔情,萬般情愫,都像與石頭訴說,沒人去側耳傾聽。
深深的挫敗感浮上心頭,路挽之又氣又恨,但卻沒有一分是對葉向暖的,反而是對自己的。
他輕輕點了點頭,沒去打擾,拽了個靠墊塞到葉向暖身後,讓她入睡時不會因爲長時間挺直腰板,而醒來時腰疼。
路挽之心知肚明。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自作自受,他親手服下了自己埋藏在心臟的毒藥,像鈍刀子砍人,慢性藥發作時不會如山河奔流般一把火將全部燒燬,但溫水煮青蛙纔是最可怕的處境。
但他連被溫水煮青蛙的資格都沒有。
葉向暖真沒想故意折磨路挽之,只不過是想到了什麼就說些什麼,她看待路挽之是有幾分沒心沒肺的,沒有珍重以待的小心翼翼,也沒有恨意上腦的故意折磨。
雲淡風輕的,輕飄飄的,無所謂的。
任爾隨風去。
恨這種過於消耗能量的情感對她來說是極不划算的,現在的路挽之在她看來,像是一個比較麻煩的物件,但同樣又是一部活招牌,用時開口吩咐,不用時棄之不顧就好了。
哪來的機會恨,又哪來的機會愛?
那一兩點博弈的勇氣和怨氣也被她死死地壓在心底。
現在的路挽之在她看來乏善可陳,他願意演一出獨角戲,那便隨他去。
葉向暖前世在熒幕上苦苦掙扎,演技雖然一直被罵“只會演小白花和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工作狂”,但也算是看盡了人情冷暖,三教九流。
自己演戲,哪有看別人痛苦,看別人癡狂,看別人在名爲愛和利益的旋渦中苦苦哀求,卻一無所獲快樂呢?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