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金山是在虐凌中長大的孩子,此時見了顧新月的急切,怎會不懂他的意思。
於是不等鐵娃娘靠近,他就抱着羊奶罐子鑽出去了。
……眼看着奶罐子被抱去竈間,鐵娃娘那眼神都快能殺人了。
好在那頭陸金山抱着羊奶罐子鑽出去,這頭顧新月就抱起裝銅板的罈子迎了上來:
“嫂子來得正好。我這裡正愁不知道該付多少羊奶錢呢!”
“要給錢是嗎?那好,五文錢一罐子,只要現錢不賒賬,拿來吧!”
鐵娃娘從來就是個厲害的,莫說陸家村,就是外頭十里八鄉,誰想在她手裡佔便宜,那都是白日做夢,癡心妄想!
此時見顧新月虛笑着跟她談錢,她連個客套的功夫都懶得費,直接就把價錢說到了明面上。
她本以爲顧新月聽了這話會噎一噎。
誰知顧新月非但沒被噎,反而一臉喜氣的,伸手就抓了銅錢往她手裡塞,嘴裡還親親熱熱的說:
“嫂子真是個大好人!”
顧新月先往鐵娃娘手裡塞了五個銅板,然後就拉着人家袖子不放:
“好嫂子,以後我們還能再找嫂子買羊奶嗎?
不瞞嫂子說,我家小女兒身子弱,若再用米湯養着,怕是真長不大了。
嫂子就當可憐我們了,以後我們兩天一罐先跟嫂子訂好,等女兒大些吃得多了,就另外再看定多少的,行嗎?
我們有現錢,一手拿羊奶,一手給銅板,絕不賒賬。”
陸鐵娃進屋前,還悽悽哀哀的顧新月,忽然就王熙鳳與林黛玉交替上身。
快人快語的摻雜哽咽的說了一堆,然後就眨眼咬嘴的看着鐵娃娘,等她迴應。
衆目睽睽的,向來做事都有譜的鐵娃娘,就有點鬧不清眼前人是傻還是精。
要說她傻吧,她還把話說得那麼爽利。
要說她精吧?五文錢一罐的羊奶,她難道不覺得肉疼?
“嫂子答應了吧?您看看我家小女兒,她真的不能再喝米湯了。”
顧新月說着就把陸小妹抱起來給鐵娃娘看,手指從陸小妹慘白枯瘦的小臉上滑過時,豆大的淚珠子,撲簌撲簌的就砸了下來。
哭戲,顧新月六歲就會。
要哭的好看還可憐,不難。
要讓眼淚砸得觀衆鼻子尖發酸,那纔是真本事。
而此時此刻,這份真本事簡直被她拿捏得舉世無雙。
“行吧!
也別兩天一罐了,那東西不經放,別再給孩子吃壞了!
每天清早讓個孩子拿碗去接,吃完了再去現擠,奶水錢咱們按天算也成,讓孩子打了草回來餵羊也成,都成!”
鐵娃娘這話一出口,顧新月心裡就有底了。
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那還真都是大好人!
王熙鳳本鳳趕緊打着笑臉說好話,說着說着就交了個一天三文的價。
豆腐心的女人,最不愛佔人便宜,因爲這種事掛到嘴上,會讓她的刀子捲了刃。
顧新月說三文,鐵娃娘直接就讓了兩文,最後兩人親姐妹兒似得拍拍手,定了個四十文一個月的實在價。
等陸銀山端着藥來喂陸元澈時,顧新月還摟着鐵娃孃的胳膊跟她保證,只家裡就陸小妹一個喝羊奶,其他大人孩子堅決不碰。
“反正我家就那一頭產奶的羊,大的喝了小的就餓着,你自己看着辦唄?好了,我家還有活,你忙吧!”
鐵娃娘說着就往外走,快要到門口時又回頭往顧新月肩頭懟了一拳:
“瞧你家那小崽崽養的,跟個貓兒似得,等明兒我給你送個吊籃子來使吧!省得屋裡沒人看着,再叫耗子把小崽子咬了!……算借你的啊,將來鐵娃成親,你要還的!”
結結實實的一拳頭,懟的顧新月骨縫生疼。
但一聽到鐵娃娘說的吊籃子,她就趕緊笑出一朵花兒來,追着鐵娃娘千恩萬謝。
吊籃子,就是吊在房樑上的搖籃,有那玩意給小崽崽睡,確實比放炕上更穩妥。
送走了鐵娃娘,陸元澈也由孩子們喂完了藥。
陸小妹大約是被神醫靈泉滋養了精神,這時也半睜着眼睛,是不是就在襁褓裡撓撓小手。
最情急的兩個人,大約是暫時見不着閻王爺,顧新月便也有精神張羅其他事。
頭一樁大事,便是老村長家的這個茅草屋。
老村長一直沒走,大約也是想在房子的事上跟顧新月撂個底兒。
當顧新月問他房租怎麼算時,他想也不想的揮揮手,說是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讓顧新月安心在這住了再說。
再說。
顧新月前世今生都是乾淨一刀切的行事作風,再說是不能再說的,要是典當嫁妝的錢不夠,那她就當場寫欠條立字據,哪怕父母雙亡,兒女也必須還債的那種。
她的態度很堅決,而且還說村長不收租金,那她現在就背上陸元澈去牛棚。
老村長被她弄得沒辦法,便招呼他兒子陸正源到身邊,扯着耳朵嘀咕了幾句。
隨後,陸正源一臉歉意的走了,而老村長則坐在炕沿上望着陸元澈沉睡的臉,虛虛的說要再想想。
“元澈媳婦別急,村長家老婆子最是好心腸的,這房租不會讓你爲難。”
一個端着個木盆的老奶奶,說着就擠進門來,並將滿滿一大盆糙米粥放到顧新月身邊:
“清早鬧到現在,病人該吃藥吃藥,你們幾個該吃飯也得吃飯啊!來來來,金山銀山拿碗筷來,鐵山也別愣着,過來吃粥。”
老奶奶說着便告訴顧新月,這粥是她新熬的,乾淨的,放心吃。
“可這,這……銀山去把咱們米袋子拿來給老奶奶,這麼一大盆粥,且得費糧米呢!”
顧新月說着就要親自去拿米,結果她還沒走幾步,那老奶奶就又從懷裡摸出個裝了鹹菜絲的小碗。
老奶奶放下小碗就摁住了顧新月,說是她們剛遷居出來不容易,一盆粥一碗鹹菜的,往後日子過好了再還也不遲。
“你家元澈好着的時候,沒少幫襯我們這些孤老的……”
老奶奶說着就紅了眼圈,雙手拖着顧新月的衣袖,嘴裡七七八八的說着陸元澈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