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夏天基本上屬於兩點一線。
早上五點起牀,安排王荷花都做些什麼,然後簡單梳洗好自己,拿着當天葉伯煊準備換洗的**,拎着飯盒,在王荷花的陪同下去醫院。
一般到達醫院最晚六點半,因爲這個時候是葉伯煊的排泄時間。
葉伯煊的導尿管被拔掉了,可仍舊只能坐起。
雖然醫生說了,恢復得不錯,比預期的要好,可骨頭重新長好需要一個過程,預計葉伯煊不能自理的階段要持續一個半月以上。
導尿管拔掉了,也就意味着,要有一個人給葉伯煊接屎接尿了。
剛住院那兩天的大號,葉伯煊並未排解,夏天細問下才知道緣由,耷拉着臉罵葉伯煊“大傻子”,從那之後,夏天自然義不容辭。
夏天到了醫院後,先打理葉伯煊排泄的問題,這個時間段,小宋會和王荷花拿着兩個臉盆打水,打完水在病房門口候着。
等夏天端着這些排泄物去匆忙倒掉,再戴着手套刷洗完後,會端着水盆再返回只有兩個人的病房給葉伯煊擦洗。
葉伯煊自己懷裡抱着個臉盆刷牙洗臉,夏天負責給他擦身體,換睡衣睡褲。
一番不停頓地忙碌下來,夏天通常滿頭大汗。
第一次發生這樣的場景時,葉伯煊獨自一人躺在病牀上,半響無語,眼圈兒卻紅了。心裡說不上的酸楚。
媳婦聞個藥味都能大吐特吐,聞着那些,還要顧及他的臉面嚴詞拒絕別人親自刷洗,她能受得住嗎?可倒完再返回病房時卻特意展開一張大笑臉,嘴裡說着其他分散他的愧疚心。
再之後。她會打開窗戶,轉頭告訴他,她要休息一會兒了,自己也到了做面膜的時間了,拿着根黃瓜掰成幾瓣,滿臉蹭,沒一會兒的功夫。房間裡就有了新鮮空氣和黃瓜味兒。
這是怕他尷尬啊。怕他潔癖病犯了啊,怕他吃不進去飯啊,要不然咋能做面膜選擇這時候?
其實他想說。媳婦真不用,媳婦,你辛苦了。
可媳婦,你不說。但當丈夫的,心裡最清楚。
年輕時是夫妻。到老了,是老伴。是陪着你細水長流的過日子,然後到老了你站不住了,我來伺候你的那個人。
二十歲的年輕妻子。就做起了幾十年後的事情。
世界上最永恆的幸福就是平凡生活裡的點點滴滴,人生中最長久的擁有就是珍藏住這些點點滴滴,將來日子平淡了。不要忘記。
葉伯煊那心啊,又心疼。又暖和,梗在喉嚨處的想愛夏天愛不夠。
等夏天的面膜自認爲差不多了,就給外面的人放進來,然後邊問着小宋頭一天葉伯煊的身體情況,醫生都咋說的,邊給葉伯煊和小宋擺上飯菜。
全部伺候完了,看着護士來給葉伯煊輸液,讓王荷花去刷飯盒,自己再去李醫生那彙報肚子裡娃的情況。
夏天吃了幾天藥了,血絲慢慢變少,可偶爾還會有點兒小腹疼的症狀。
夏天小心翼翼,自己安慰自己,寧可厚着臉皮麻煩醫生,也得腿勤快點兒多去醫生那報道。
最後一站報告完了,會返回房間說兩句安撫葉伯煊的話,含笑聽一聽葉伯煊的囑咐,然後再裝好換下的髒衣服,在王荷花的陪同下一起離開。
一整天葉伯煊排尿的問題有小宋,葉伯煊和小宋倆人的一日三餐,中飯和晚飯是王荷花負責送飯。
夏天會在上午九點多、偶爾十點就離開。路過農貿市場,會和王荷花一起排隊買菜,買最新鮮的時令蔬菜、活蹦亂跳的大活魚,或者剛剛從農村拉回來的小笨雞和雞蛋。
中午再回去根據買回來的食材,分配給王荷花中飯和晚飯都做些啥的任務。
而她自己則是一天四頓的各種粥品,一壺大棗紅糖水,一盤子鹽水煮青菜,兩個白水煮蛋。每天必吃這些,多難受都吃,哪怕吐了一次又一次,她也讓王荷花再次給她煮這些。
葉伯煊的好友李志基本上兩天一趟給夏天送水果,夏天吃的最多的還真是水果。只是像李子、杏等會適量。
夏天心裡挺感謝王荷花的,她的指甲還沒長出多少,基本上所有的活都是王荷花一個人乾的,每當夏天說謝謝時,王荷花總是漲紅着臉擺手道:“謝啥,又不是外人。”
夏天承擔的只有葉伯煊的個人洗漱問題。換下的衣服全是她手上繫着塑料布,一點一點搓洗。
可她仍舊渾身很難受,家務量的減輕,也並沒有讓她有多麼好受,只因失眠。
夏天成宿成宿置身在半夢半醒中,不是害怕,而是做夢。
那些夢很真實,有曾經發生過的,有從下了飛機到達災區後的每一個場景。
夏天想,如果有一天她有能力了,她會建議部隊要配有心理輔導這方面的專家。部隊不僅要重視戰士們身體上受到的傷害,精神方面的衝擊,也要負責疏導。
而對於她本人來講,夏天知道是好友李彤的離開佔了大部分,她試圖勸過自己要放下,可沒用。
白天的自己能被說服忘記,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會總是想起,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每一個表情,都會那麼清晰……
那個人、和她在一起發生的每一件事,就像自己的人生履歷一般、刻在了骨血裡。
這天早上,夏天打理完病房裡的一切,趁着四下無人輕拍了拍葉伯煊的腦門囑咐道:“你乖乖的,我要向李醫生彙報我不流血了。呵呵。”
葉伯煊也喜出望外,大掌試圖摸摸夏天的臉蛋,卻夠不到。夏天主動湊上前讓他輕拍。
“嗯。我輸液。中午讓荷花姐給你燉個雞湯。你老吃那些粥可不成。回去睡午覺,睡不着也要閉眼養神。去吧,一會兒回來告訴我好消息。”
葉伯煊很擔心夏天的睡眠情況。沒辦法,夏天總是頂着青黑的眼圈兒在他眼前晃悠。他看一次心就不安一次。
嘴不壯實吃得不好,再加上睡眠不好,肚子裡還揣個孩子,葉伯煊挺無力的。
夏天笑眯眯地點點頭,算作答應了葉伯煊,她不喜歡騙葉伯煊。一般點頭答應的。她多難受都會做到。
當夏天敲開了李文清醫生辦公室的門時,另一頭的小毛,也揹着個斜挎包擠上了北上的火車。
小毛是大清早四點多。隨着雞打鳴的聲音結伴而起,起來了剛一推開門,就看到了蹲在廚房門口抽着菸袋鍋子的夏老頭,以及正在燒着大鍋。正在一旁和麪的老太太。
“爺爺奶奶,怎麼起這麼早?”
夏老頭點頭滿意。沒有答話,把小毛一大清早就不磕巴了,視爲了好兆頭。
老太太不太高興地答道:“給你烙點蔥油餅,再煮兩個雞蛋。”說完又再次瞟了眼小毛的打扮。到底沒忍住質問道:
“小毛啊,我做那新衣服、你不喜歡是咋地?我不是讓你穿上那件去京都嘛。”
小毛笑嘻嘻地湊近老太太:
“奶奶,財不露白。我兜、兜裡揣着好幾十塊錢呢。
就我一個姑娘家出、出門。別被壞人盯上。我作男孩打扮,穿的破爛點兒。沒人偷我。
等到了地方,我去廁所換上新衣服,再、再去找甜甜妹子。我就是太、太喜歡了,捨不得坐車弄一堆褶子。”
小毛明白夏家人好臉面,上從夏老頭,下到夏冬,那都有咬着牙也不願意丟磕磣丟到外面的特性。
再加上甜甜妹妹是高嫁,別說其他人,就是自己不太注重外表打扮的,都不想到了葉家門給妹妹丟人。
農村的咋的?農村的也不想被人低看一眼。
就這樣,小毛揣着兩個水煮雞蛋、一張蔥油餅就上了火車。
她穿着自己原來的“男人裝”,戴着個老頭們常愛戴的前進帽扣在腦瓜頂上,蓋着她那滿頭的“小碎捲髮”。
出門時,還趁着夏家人沒注意,去鍋底摸了一手黑灰,準備走個二里地就開始“化妝”。
剛一踏上火車,前面的那位大哥就一甩胳膊,小毛被嚇的一蹲身,拍了拍心口窩的地方:“我天啊,嚇死我了。”激動時刻也不忘加粗自己的嗓音感慨。
前面那憨厚漢子掄行李捲,滿腦袋都是汗呀,回頭瞅了眼小毛有些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啊,小兄弟。”
小毛擺擺手,那意思是沒事兒,然後就混在空隙裡被人往前擠,可她就是站在大哥身後不動地方。
八月的天兒,火車上跟個大蒸籠似的,人多嘴雜,上車的,送站的,扛行李一身汗味兒的、女人出門抹劣質胭粉的、光腳丫子穿懶漢鞋的,那味兒,真是……小毛皺皺鼻子。
北上的火車,經常是人擠人,別說沒提前買坐票了,就是站票那都得靠個好體格纔能有個一席之地。
小毛個子矮啊,又瘦巴巴的,望着那人山人海的長隊伍,她在沒上火車排隊時就開始動腦筋想計策。
這咋這老些人?都不跟家好好呆着幹活,沒事兒瞎出門溜達啥啊?!真特奶奶地看着人多就心堵。
現在小毛就在實行她的計劃,爲了那“一席之地”。
她上車前就挑啊,挑高個子的壯漢,沒聽老人們常說嘛,天塌了,有高個子頂着。
她站在那壯漢身後,先是觀察那人穿着打扮,又裝作不經意地側瞄,瞄人家面相是否憨厚,都“考覈了一遍後”,小毛很是自來熟的就翹腳拍了拍那人肩膀:
“大哥,您坐票吧?多少錢一張啊、坐票?看您這樣,家境殷實。”
小毛說完翹個大拇指,滿嘴是謊話,那人充其量一身棉布沒打補丁的衣裳,也不知道她咋看出來人家家境殷實的。
那漢子使勁兒拽拽肩膀上黑色大布包,滿臉帶笑,可能當了二十多年的窮人了,冷不丁被人誇富得流油,先考慮的不是打倒地主,而是滿心喜悅壓不住,憨憨地回道:
“哪有哇,小兄弟別瞎說。咱們都是勞苦大衆。當然了,俺娘是讓俺買坐票來着,說不差那點兒,可俺提前三天都沒買到坐票。小兄弟呢?你去哪嘎達?”
漢子有種優越感,在滿身補丁、一副窮酸相的小毛面前,恨不得昂首挺胸。
小毛隔着帽子撓撓腦袋:“大大哥去哪嘎達?”自己卻轉移話題沒回答。
撓啊撓的,熱啊,人家老頭們戴前進帽,那是因爲禿頭了,愛美不想丟醜。
她可倒好,滿腦袋瓜的頂上都是挺厚的捲髮,還得八月熱天頂帽子。她試過圍巾,這天兒圍圍巾像要去京都偷地瓜的,形象還不如這個呢,對付對付吧,要不咋整!
“京都啊。”漢子說的很自豪。
“你說我就搞不明白了這咋這老些人?”
“京都是中轉大站。從咱這嘎達,你是去北方其他城市,還是去南方,都得到京都倒火車。就那塊有站。”年輕漢子更是一改憨相,打開了話匣子,在這個小兄弟面前怎麼就能那麼有存在感呢!
小毛點點頭,直接通知漢子:“大哥,我剛十五歲,您學學雷鋒帶帶我。我跟你後頭上車。一、一路上還能聽您說道說道,開、開眼界。”
就這樣,憨厚的小夥子先是瞪眼,仗着自己結實有力的體格瞪身後排隊的人,明目張膽地讓小毛夾了塞,小毛檢票進站的路、登時縮短了一半兒……
等攀登火車的時候,小毛只需要盯着眼前“這座高峰”就成,緊跟着“高峰”的步伐,深一腳淺一腳的“翻山越嶺”進了車廂。
現在大哥阻滯不前,她也原地待命。
你要問她爲啥死心塌地的跟着這位大哥混,她能告訴你一個生活方面的哲理,那就是“老牛拉套勁不鬆”。
前面有個個高壯實的人開路,大哥稍微甩開膀子佔地方就能給她個空隙“生存”。
人生處處是拼爭啊,人人都有一個夢想,佔便宜坐享其成……
最後,“兄弟”倆人擠加油被擠到了車廂廁所附近,漢子照顧“弟弟”,挺仁義的把黑布包往地上一擱:“小兄弟,來,坐我包上,省力。”
小毛沒客氣,嘴巴也沒閒着:“要不說咱兄、兄弟倆有緣分呢。我咋就看你有眼緣呢!你這人,槓槓地,講義氣,是這個。”又翹起大拇指忽悠人。
可壯漢就吃這一套啊,招數實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