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皮膚被曬到顴骨處有破皮紅斑現象的大娘,湊了過來,矮着身子湊到了夏天的面前。
夏天趕緊一呲牙,笑了。
只是眼熟,卻叫不出大娘的姓氏了。
“哎呀媽呀!”大娘兩手一拍巴掌,多一句都沒廢話,直起腰板往地裡緊着跑了兩步:
“老夏家?老夏家的?!夏愛國家的吶?你閨女回來啦!咱村兒狀元來大地了!”
夏天囧囧有神,不過謝了大娘,這一嗓子高音兒,她一準兒能找到她爹孃的準確位置了。
蘇美麗腦袋上蒙着個破溼布,拿這玩意兒系腦袋上降降溫。聽到張老三他媳婦扯嗓門喊她,直起了腰。
“他爹?”
夏愛國捶着腰跟着站了起來,眯着眼看田間地頭圍着的鄉親們。
蘇美麗沒了話音兒,她眯起眼角處帶着很多皺紋的大鳳眼。
緊接着,只聽她:“哎呀媽呀”一聲,捋着地籠溝跑動,腿腳不好的,一般人都不能穿行的那麼利索。
“閨女?哎呦!我閨女回來啦!甜甜?娘在這呢!”
跑動的幾步,蘇美麗腦袋上的溼布條子隨風飄落,她邊跑邊對周圍幹活的人擺手示意,興奮的分享她閨女回來了這個消息。
夏天對她周圍那些打招呼的村民們,一律男士叫“叔”,女的叫“嬸子”,她怕自己叫錯姓,被人說是忘本。
她乖乖地站在那裡,腳邊是兩個水筲和扁擔:
“嗯那,我回來了。您身體好着吧?是,生的龍鳳胎,老大是男孩。嗯那,都會說話了,丫頭長的像我,現在胖墩墩的。是,在北大呢。”
夏愛國的身後還跟着腦袋也圍着白毛巾的夏文,那形象。尤其剛冒頭出來那一刻,跟偷地雷的似的。
最近這段日子,夏文都跑過來幫夏愛國家幹活。畢竟自己家怎麼着也多受李羣發的照顧,活少。不像老叔這。
……
“大伯父,您慢着點兒!”夏天對遠處着急忙慌帶小跑的夏大伯招手。
一瓢接一瓢的果子水,把所有的傢伙什都掏了出來,夏天挨個分發,親自遞給附近的父老鄉親。
夏大伯滿頭大汗:“啥時候到的啊?咋回來的?”
夏天嘴邊含笑。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也被曬的滿臉通紅:
“開車。和我嫂子倆,帶着冬子和月芽一起,大伯父,喝水,我們也是剛到。”
夏愛國抹了一把汗,抽顆煙歇歇乏,顧不上地裡有小蟲子,累的他一手拄着土地,席地而坐。
看見他閨女臉上都快要被曬冒油了。夏愛國心疼了:
“甜甜啊,家去吧!等晚上幹完活的,你再跟你大伯嘮嗑!大哥,你和夏文晚上都擱我家吃飯!”
換成以前,夏大伯心裡會不舒服,夏文也會不是滋味,憑啥單扔了他娘說話?可最近這二年,他們慢慢習慣了。
夏大伯也經常在面對鄭三彩時,覺得不認識妻子了。這哪是他最初找的娘們!
從村裡第一位的婦女位置上下來,這老孃們變了樣兒。摔盆摔碗經常說:“就知道吃吃吃!”這已經成了口頭語,見了大姑爺還一副諂媚相!
三天兩頭的幹仗,夏大伯吵膩歪了,後來也就隨鄭三彩了。愛說啥說啥吧。
至於夏文呢,夏文倒是一門心思的過好日子,但總像是和張巧隔着點兒啥,慢慢地沒了話題。
剛二十多歲啊,再加上日子艱難,掙一分錢掰八瓣花。張巧的臉上都是苦色,很少出門東家長西家短,洗洗涮涮、唉聲嘆氣。
這爺倆印證了一句話。
從窮往富過,日子越過越好;
從富往窮倒退,心理壓力增添了兩倍。
夏天搖頭拒絕回家,瞧了眼她夏文哥繼續彎腰幹活,她擡頭看了看大太陽,必須掙工分的年月,啥時候能是個頭啊!
工種很多,唯有臉朝土地背朝天是最苦最累的,真真正正的血汗錢。
夏天低下頭挽起褲腳,抄起鐮刀,跟着夏文的身後,彎腰開始忙活。
“噯?閨女啊!”蘇美麗一氣喝了三碗酸甜的果子水纔算完,一回頭急了,顧不上跟身邊的人客套,趕緊急走幾步要制止。
夏愛國擺擺手,就連夏大伯都笑了,他蹲在夏愛國的身邊抽着煙瞧着熱鬧。
周圍的愛打聽信兒的婦女,那表情比蘇美麗還緊張:
“哎呦,你閨女穿的那是啥衣裳料子?咋能鑽大地呢?白瞎啦!快給孩子薅回來!”
蘇美麗笑的眼睛眯成了縫,臉上的皮膚被八月的天曬的,一笑都跟着乾裂的疼。
說着話的功夫,她捲起衣服袖子涼快涼快,胳膊和手是兩個顏色:
“指定她婆婆給買的。我那親家母啊,對我閨女真是沒說的。人家大幹部家庭,那都講究身份。咱村裡孩子不愛臭美,咱說那叫會過日子!
可你說說,人家那家庭過啥普通日子啊?!那就是穿好、吃好、樂呵好。
去年我那兒媳婦生我那大孫女,我閨女穿的那大衣,毛呢子的!我一打聽,得嘞,親家母給買的,二百多塊錢!”
蘇美麗跟前兒的幾個婦女聽聞嘖嘖出聲,喝着夏家的果子水,不住的輕嘆:
“啥人啥命啊!甜甜打小就出息!文曲星下凡!不過穿那麼貴的衣裳,換咱、咱都得不會走道了!哈哈哈。”
“可不是咋地!給我心疼的啊,你說咱莊稼人哪見過那個,二百塊錢穿身上?瞅着吧,不信你一會兒問問俺家甜甜,就那小襯衣,準得好幾十!你是不知道啊,不穿好的、親家母不讓!我那親家母賊拉好!”
夏愛國覺得他不能歇着了,他聽不了自家老孃們吹吹呼呼,夏大伯倒是像印證蘇美麗的話似的,頻頻對着周圍的大老爺們們點頭。
夏愛國咳嗽兩聲,意圖讓蘇美麗適可而止。
蘇美麗瞪了一眼夏愛國:“我家爺們不讓嘮!你瞅瞅,這都幾十年的關係了,誰不瞭解誰啊?!你咳不咳嗽,咱閨女在那擺着呢!”
“是!大兄弟,俺們聽着開開眼界!那可是從咱梨樹村走出去的文曲星!大廣播聽着,我們臉上有光着呢!”
蘇美麗喊夏天:“閨女啊?你過來?別一腦門鑽大地了,你幹不了那個,過來跟你大娘嬸子嘮嗑,嘮嘮京都!”
夏天的汗珠子,也就十分鐘吧,砸到了這片黑土地上。
她臉色不是通紅成了漲紅,大腦缺氧的表現,被曬的暈乎乎,彎腰再加上手上用力揮動鐮刀,起身有點兒猛,她瘦巴巴的站在那晃了晃。
夏文回身看見他妹妹這個樣兒了,露出一口大白牙。
夏天對着看她露出慈愛笑容的夏愛國,哭喪着臉道:
“爹,我這輩子也種不了地,你瞅瞅我這手?”
所有人都笑了,想起了幾年前。
遠處用紗巾包着整張臉怕被曬的王小芳,聽着夏家這面的熱鬧勁兒,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