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一名棋逢對手。
……
宋雅萍看到夏天那一剎那,她就像對待她兒子、女兒似的,先是上下掃了一眼。
看看還是不是那個有本事氣她的兒媳,變沒變模樣,這個讓她偶爾想起也會牽腸掛肚的人,到底胖了瘦了。
夏天和宋雅萍對視時,眼睛是剛哭完的略紅腫狀態,可雙眸中的溫和,也是近三年裡從來沒有的。
兩個女人,婆婆和兒媳,她們都有複雜的情緒襲上心頭。
夏天在國外時,刻意壓制着自己沒去想葉伯煊,但在挑選手錶時,宋雅萍曾經所做的點點滴滴卻浮現在了腦中。
對於夏家,她夏天深愛着,是血緣、是本能,正如人得吃飯喝水一般。
對於婆婆家,尤其是眼前這個婆婆,說是恨不得不回大院兒,那是假的。
她陪着婆婆、兩個女人撐起了公公和葉伯煊不在的那些日子。春節、八月十五、送走老人……
婆婆陪着她,給她帶孩子,從鬧鬧和小碗兒呱呱墜地那天起,她在自己吃喝用上,實心實意,那一件件大衣,那一次次罵她的語氣:
“多穿點兒好的,年輕不美、什麼時候美?”那個紅色揪揪帽。
還有因爲劉芸挨的那一巴掌,是婆婆第一個站出來罵她窩囊廢,罵着還不忘拿熱毛巾和雞蛋,說是單位欺負她、她要上門理論,某人打了她。她要上門問問對方有沒有教養……
還有後來她不管不顧的說走就走,出差、受傷,婆婆嘴上罵着她,該怎麼着也怎麼着了。
夏天對着宋雅萍又笑了笑,主動走上前幫宋雅萍擡自行車過門框。
她那陣找葉伯煊要孩子,摔門給婆婆聽,不愛聽她說話轉身就上樓,和婆婆吵架頂嘴對峙,一次次在心裡琢磨她爲什麼要有婆婆,她那個婆婆快要氣瘋她了……
現在想想。到底當時是因爲什麼讓婆婆口不擇言。讓自己敢頂牛幹仗,挑起戰火,直到拐走婆婆的親兒子堵她心口窩。
當時解氣,可現在……
夏天掰着手指算過。從她穿到了這個年代一直到現在。真細數數。她跟她爹孃在一起的時間,都沒有和宋雅萍相處的日子多。
至於葉伯煊那個軍人,沒回京都前就跟個擺設似的。
她們都有不足。她也是,婆婆亦是。
她們都不是壞人,她們對待外人都能留口德、替別人着想的多……
宋雅萍看着這樣的夏天,她已經有幾十年感受不到不知所措是什麼滋味了。
兩年前,眼前的夏天讓她嚐到了,這怎麼剛回來剛見面,她又感受到了。
“回來了。”平淡的打招呼方式,宋雅萍又補充了一句:
“這回折騰一趟,不會再走了吧?”
蘇美麗笑的眼尾都出了笑紋:“親家母,快,進屋。下次她再出公差什麼學習啥的,就是走,也得讓她告訴你一聲,要不然我先不饒她!”
自行車車筐裡,一網兜香瓜,宋雅萍直接和蘇美麗對話:
“嬸子這幾天怎麼樣?正好我來了,先給她量量血壓。”
夏天站在大屋門口,看着宋雅萍臉上帶着淺笑,似乎是習慣性給老太太檢查。
如果說之前那些是她自己想開的,還有一點點後怕,後怕這個婆婆又好了傷疤忘了疼該罵罵她,那麼這一刻,夏天眼裡是滿滿的感激。
她將來也得當婆婆,她又能做到如何?
……
“這是給您的手錶。”夏天又推了推男士軍表:“這個也是。”
小客廳裡,正如兩年前那場談話,婆媳倆面對面的坐着,可那時的宋雅萍掌握主動權,今時今日的她從進門那一刻就落了下風、情緒激動造成的。
宋雅萍忽然側過了頭,壓抑住哽咽聲說了句:
“您您的,叫我媽!”
“媽。”
宋雅萍轉過了頭,她眼中是她硬憋回去的淚花。
“夏天,當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是吧?你問問你親孃,我這兩年到底偏心眼了沒?鬧鬧和小碗兒是我親孫子、孫女,我有什麼不給他們留着?
亭子……亭子她那樣,你也有女兒,你要攤上亭子那樣的,明知道她跟鄉下婆婆處不來,害不害怕?給不給帶孩子?
我怕她又出茬頭,再離一次婚戳我心。可你問問你娘,就是亭子坐月子那個月,我也是幾天來一趟。
怎麼就沒個人理解理解我?連你外公都說我偏心眼,但這次我真沒有。”
“您想多了,我只是覺得您忙不過來。”腰板挺直的夏天站起了身,遞給了宋雅萍毛巾。
“不是什麼不是,不是最好,手錶我收下。”
……
這樣的對話內容,宋雅萍和夏天,誰都沒有想到。
宋雅萍一路騎車過來,她就想着怎麼擺事實舉例子,好好講講她兒子的不易,最後再以鬧鬧和小碗兒扯着伯煊的手哭着要媽媽當結尾。
讓她現在這個有能耐心又硬的兒媳,心理防線慢慢崩塌。
夏天倒是猜到了婆婆會上門,可她最初在美國想的是:
只想給手錶,沒有理由,沒想叫媽,不說其他。
……
“被分配到哪個司?”
“翻譯司。”
宋雅萍疑惑:“這不是欺負人嗎?學國際關係去翻譯司?”
“沒事兒,哪都是鍛鍊,我過幾天還要回北大參加考試,把北大的學士學位拿下。”
……
“你在外國打什麼工?怎麼不知道多帶點兒錢?人在萬念俱灰下,以我的經驗,那也必須要有錢、人還得好好活着,這兩樣是立足之本。買一堆手錶幹嘛?我和你爸不缺。”
夏天看着蘇美麗端着果盤進屋,她笑了笑:“現在看起來是不值錢,但這手錶有收藏價值。”她就沒回答第一個問題。
就像宋外公一樣,宋雅萍從頭到尾沒提葉伯煊一個字,父女倆非常有默契。
宋外公想的是,三天的換洗衣服,你們自己看着辦。
宋雅萍覺得是說其他沒意義,趕緊翻過那篇誰對誰錯吧!
都開口叫媽了,那還有什麼可繼續勸的。靜待。
……
夏天一手一個扯着孩子們步行回家,她問着問題,孩子們童言童語的回答。
她才知道,五歲可比三歲詞彙量豐富多了,而她,還停留在孩子們三歲的記憶中。
“媽媽,你可別提了。你剛飛走,爸爸帶我們回去,我以爲得頓頓吃麪條,把我怕的呀!後來他學會了柿子炒雞蛋、黃瓜炒雞蛋,想吃好的,他帶我們下館子。然後王奶奶就從南方來了。”
她的小碗兒,記性一向差,卻記得那段“灰暗”的日子。
“媽媽,你不用揹我們。爸爸說了,等我長大長高,男子漢得背媽媽,頂天立地真男兒!”
鬧鬧忽然指着一棟六層高的辦公樓說:
“看!爸爸的樓,天上麒麟。他說意思是別人都得誇我和妹妹,我們很棒,非常棒!”
夏天仰頭看着,喃喃道:“真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