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燕面色一紅,沒有作答,衝我揮揮小拳頭,算對我的承諾,又算對我的告別。
聽着咚咚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消失在下面,我反手一掌將門框擊得嗡嗡響。
六千塊,哼哼,交了房租過個海鮮夏至節都不夠。我揉着疼痛的手掌沮喪地坐回牀邊。
夏至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一天,我卻覺得,這一天黑夜最爲漫長,漫長到孤獨都被拉成細絲,足夠纏繞地球一週。
那一晚,樑燕沒有來。零點以後,我打了無數個電話,象射出一支又一支信號箭,然而每一次得到的回聲,都是《隱形的翅膀》那顧盼自信的鈴聲,一直到響完兩遍都沒有人接。
難道被魚刺卡了嗓子?海鮮過敏被送去了醫院?或者,來藍岡的路上碰到了傳說中的拍頭黨?還有可能,在酒會上就被人別有用心一杯杯灌醉,之後被那個表面陽光實則陰險的Kenny抱進了一個密封的包房……
我再也坐不住了,把仿真手槍別在腰間,憂慮重重,怒火滿腔,我要去香格拉底,要去樑燕的公司和宿舍,必要的話,我會沿着來去路搜遍深城的大街小巷,把所有色狼綁匪搶劫犯統統趕盡殺絕。
衝到一樓時手機嘟嘟作響,讓我牽腸掛肚心驚肉跳的樑燕終於發來一條短信:喝多了,睡着了,被人送回宿舍了。明兒見。
我氣得牙根嘎嘎作響。
吃了兩大食袋方便麪,苦苦等了一晚上,操了一宿淡心,就這樣放鴿子讓我自由落體,燕子,這次你死定了!
藍色屏幕一閃一閃,彷彿爲打消我的疑慮,樑燕在醉宿之前補充發了一條短信:放心,未失身。
人才大市場,夏季人才招聘大會。
我滿懷期待乘大巴過去,據說今天有三百家單位提供近4000個職位。按照協議約定,我要隨機進入一家招聘單位。離人才市場還有五百米,我就聽見了巨大的嗡嗡聲,到了大會現場邊緣,只一眼,便被震憾成了傻子!
人才市場,叫螞蟻集市還差不多!滿眼黑壓壓的腦袋,到處熱轟轟的肉體,起碼堆集了兩萬人,男士領帶扭結,女士香汗淋漓,巴巴的目光,潰敗的步伐
,焦灼的表情,人才?劈柴都不如!劈柴還被碼得整整齊齊,人才在這裡被擠得連丁點兒尊嚴都沒有。考慮到已購二十元門票,我後退一步張開雙臂向前猛衝,以高臺跳水姿勢扎入人羣,4000個職位,我叼出一個就行……
“學歷?”“是211大學嗎?”“有無本地戶口?”“工作經驗?”……
致命問題象機槍火箭炮一樣噠噠潑出來,每一間招聘小屋前,都有無數的兄弟姐妹屍橫遍野,哀嚎連連,更多的後生仍前赴後續地撲上來。
聘你的原因只有一個,踢你的理由卻有無窮無盡。
“沒有工作經驗的不要!”(應屆畢業生第一殺手!類同老年人心血管病。)
“跳槽太多者不要!”(笨蛋!你就不能在簡歷上劃掉兩個,做滷肉拼盤呢。)
“無本市戶口不要!”(人人生而平等,記住:一些人永遠比另一些人更平等。)
“非研究生以上學歷不要!”(老兄,你也別高興太早,後面還有呢:“海龜不要!”“土鱉不要!”)
“七證不全者不要!”(我絞盡腦汁地想:畢業證、學位證、英語六級證、計算機等級證、駕駛證,還有處女證or奴才證?)
……
轉了一圈,盔歪甲斜滿身臭汗,被人批得遍體鱗傷一文不值,僅僅送出了兩份簡歷,得到兩個“有消息通知你”的答覆。我看明白也想明白了,整個招聘會就是一個大獵場,人爲獵手我爲獸,人家根本不怕打不着獵物,擴招圈養的家畜扎着堆往槍口上撞呢,這就是80後的命,什麼好事兒都沒趕上,什麼髒事兒都落身上,揹着一身沉重地標籤慢慢向前爬:蟻族房奴月光族宅男腐女啃老族……
也有幸運兒,官二代富二代,還有個別如樑燕這樣的,樑燕就很無辜地說:“找工挺容易的呀,哪有那麼難。”是滴,當初樑燕同學宿舍裡手敲鍵盤,網上發出N份簡歷,特別附加清純彩照M張,很快便應約來深城參加三家面試,當日便籤約了那個包場“香格里拉海鮮夏至節”的牛逼公司。從此胸脯高挺信心暴增,尤其在包子垂頭喪氣從人才市場回來之際,還眨着大眼睛發下
感慨:“找工真那麼難麼,是人本身有問題吧?”
在我第二次跳槽的失意期,忍無可忍地給樑燕講了一個故事:一位老總要招一名女助理,最後剩下A、B、C三位佼佼者。A留學海歸,外語流利,視野開闊,理解能力強;B中文本科加讀MBA,理論紮實,功底深厚,文章寫得尤其漂亮;C學歷三本,但是能喝酒,會駕駛,善解人意,情商極高。你說,老總最後選擇了哪一位?
“對外貿易就選具有國際視野的A,處於起步發展期就選精通管理的B,偏重公關營銷就留實戰型的C。”樑燕洋洋得意回答完畢。
“錯,老總對人事部長說:留下胸脯最大的那個。”
樑燕跳過來捶我,大罵我充滿偏見,歧視女生。不是我充滿偏見,是這個社會歪歪斜斜;不是我歧視女性,是女性有意無意利用種種歪門斜道。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基本全被寵壞,得了便宜還要賣乖,明明享受了超國民待遇,還說最欣賞男女平等。沒法子,誰讓人家是稀缺資源呢,所有的點兒背就讓男生扛。
我用力擠出大廳,跑到外面透氣。抱怨沒有屁用,還是現實點,多考慮考慮怎麼把一手爛牌打個有模有樣吧。我咚咚咚一口氣喝光一瓶冰水,燃完了一支香菸,被擠成一鍋爛粥的思路慢慢梳理清晰。常規打法肯定沒戲,要想殺出重圍,就得出奇制勝,好吧,哥們一定得奇招了!
“讓開,讓開!給總監讓個路!”我底氣十足,旁若無人地高聲吆喝。
可憐的求職綿羊仔們,聽到大嗓門和“總監”二字,慌忙不自覺地向兩廂閃開。猶如摩西柺杖劃開紅海之水,我大模大樣從人羣中的空道徑直走到招聘桌前。
桌子後面格子間內坐着兩男一女,被我突如其來的大駕光臨整的有些發懵,正中間一位留着板寸三十多歲的男人藍地白點領帶系得最爲整齊,顯然是他們的頭目,也最先做出反應,拋開正在談話的對象,轉臉衝我客氣地問:“請問您是?”
“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我毫不遲疑地回答,從懷中掏出粗大的黑色碳素筆,在板牆招聘啓事欄“策劃總監”職位上重重畫了一個大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