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清潤,如玉珠敲盤,連玉背後,兵士皆驚,紛紛交頭接耳下去,雖有死戰決心,但援軍是他們支撐下去的動力哪—誓—
連玉身子微微一晃,隨即穩住,連捷等臉色大變,慕容定登時往後沉喝一聲,“都給我穩住,敵軍這是要擾我軍心!援軍不日便趕到,我們一定要守住!”
“我們先後收到了兩封八百里急報,前一是你軍受到伏擊,隨後一封就是柳軍叛變。你們就這樣欺騙自己的士兵?”李兆廷笑問。
“賊子信口開河!”慕容定大怒,率兵衝殺過去,權李見目的已達到,回馬而馳,晁晃冷笑一聲,率兵迎上。
烈日當空,驟然戰雲密佈,風過林梢,角號嘯嘯。
這場廝殺比起此前任何一役,更爲激烈敦。
衝、刺、殺,不斷有人被矛槍戳穿,挑起,揮落。
不斷有人上前,不斷有人倒下。
人要建功立業,有人要沉舟保命,誰都豁了出去!
血染袍甲,一將功成萬骨枯。
無論是哪一方,他們都是過了河的卒子,平日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唯一能掌握自己的竟還是在這殘酷如閻羅殿的戰場上!
對於慕容軍軍士來說,如連玉所宣,這是生死存亡一刻,這是保衛尊嚴一戰,越戰越勇,但他們只剩六萬餘勇,一個時辰後,面對數量幾乎比他們翻一番的晁軍,多少也爲對方所說援兵不至所驚,死傷開始急劇增加。
在權非同的示意下,晁晃麾下數名猛將死攻慕容定,慕容定漸漸招架不住,渾身是血大吼,岌岌可危。
晁軍如水涌來,一個兵士的鮮血往並未後退的孝安臉上濺去,連玉眸光一暗,舉袖擋過,隨即命道:“玄武,你保護太后後撤!青龍,你和嘉綠去救慕容將軍。”
嘉綠是黝黑侍。
“玉兒——”孝安驚叫,卻見他已經一拉繮繩,瘦馬仰頭長嘶,已奔上前去,與慕容軍一起戰鬥,連捷與連琴二話不說,同迎了上去。
“好啊!”晁晃目光哈哈笑着,卻是無比狠鷙,眼角一斜,他右翼士兵隨即如密箭似向連玉迸射而去!
權非同等已退到後方高處,眯眸看着,想讓晁晃將人活捉,寫下降書,更爲名正言順,隨即一想,連玉狡猾,生殺時機稍縱即逝,並無下令。
便格殺在今日罷。他淡淡想,李懷素,你可怨不得我,若我落在他手中,也不過是同一命運。
連捷等大驚,連玉連日策劃戰事,壓力如山,素珍的事更讓他精神繃得極緊,就好似一張繃已拉到盡頭的弦,他迄今已是高燒三天——此時,但見他奮力劈落幾名敵軍,卻也被一隻長槍刺中腹部,他在馬上一晃,隨即雙腳踩緊馬鐙,挺立起來。
連捷兄弟連忙策馬向他奔來。
瘦馬異常驍勇敏捷,馱着他躍躲衝避,但朝他殺來的兵士實在太多,他身邊的慕容軍雖拼命護主,卻被人砍得血肉模糊,一個一個相繼倒下,眼見身邊只餘一個年輕小兵擋在他前面,滿身是血,敵軍數支刀矛刺來,連玉雙脣一抿,俯下身去,往那孩子腰身一撈,但他力氣已盡,把孩子撈上馬,自己卻掉下去。
玄武剛把孝順交到後頭急馳上來的紅姑手上,而青龍和黝黑侍正在數名慕容軍的掩護下,把重傷的慕容定救出來,慕容定披頭散髮的大叫:“莫要管我,快去……救皇上。”
然而,他們乃至連捷連琴都距離甚遠,眼見連玉昏迷,便要沾地,十數只刀矛同時刺去,只能眼睜睜瞧着,幾人駭叫,卻在此時,一道灰影踏空而至,來人裹住頭臉,無法看清面貌,身手卻是異常厲害,只一掌揮去,近身的兵刃全數碎裂,來攻兵士更被震了出去,眼見又是數十人攻來,他把連玉接過,旋身躍起,落到瘦馬上,瘦馬也是剽悍,它身上方纔在危亂中被劃了好幾道口子,此時,身負三人,竟還能健步如飛。
“好一個高手!大內能人果多!”權李目光一變,權非同微微冷笑,“可是,再厲害的高手,能敵得過千軍萬馬?!”
遠處,孝安一咬牙,已厲聲喝道:“保護皇上,撤!”
慕容定與衆將亦是聲勢俱厲:“撤!”
潰散的慕容軍開始併攏,向前方的天子急奔而去,權非同隨之下令,“晁晃,追,今日定要將連玉和慕容軍截殺與此!”
“是!”晁晃接令,笑聲
tang斐斐。他早殺紅了眼,此時更是殺.性大作,一聲令下,帶兵直衝殺過去。
仇靖道:“老弟,我們也過去罷!”
“自然。功成在此一刻!”權非同頷首,一夾馬肚,在衛兵的保護下,馳下山去。
李兆廷與仇旋即跟上。
雙方呼嘯,慘叫、嘶嚎、追逐殺戮之間,慕容軍保護連玉衝進前方一片密林。
隨之大量箭矢射了出來!
此處卻是埋伏了慕容軍的弓箭手。
然而,縱觀雙方駐地方圓多裡,對此處能伏,權晁早有準備,權非同也早探摸過軍隊供給的地方所在,這慕容軍後續兵器糧草從京外運來,和他們一樣,目前手上的貨不多。
這次與此前不同,他命權軍強攻!權軍攻勢銳不可擋,前鋒是早已安排好的死士,以一股作氣之勢猛衝過去,這一來,慕容軍的箭陣只緩得一緩,已教中翼晁軍殺出一條路來。
林中,兩軍再次形成對峙之勢。
傷亡近萬,被五萬餘慕容軍保護在中間的皇族,無不臉色蒼白。權軍這仗雖也設損六七千人,但十萬大軍,還是數以倍計,氣勢凌厲。
孝安鬢髮凌亂,看着灰衣人和玄武攙扶下、高燒昏迷的連玉,淚水從眼中滑落,“我連氏江山難道真要隕落在今日?”
仇靖放聲大笑,大聲道:“連捷,你還不迷途知返?回來罷,這江山是你的了。”
連捷身上也是負了傷,他傲然一笑,冷冷回視,“今日即使戰死,我連捷也絕不做傀儡皇帝,任江山由你等弄權者踐踏!我與連玉共、同、進、退。”
連琴哈哈一笑,酣然點頭。
慕容定與衆將一併和應。
此時,孝安低聲道:“玄武、青龍,你幾人一會趁亂將士兵衣裳與皇上穿上,帶他離開,哀家與慕容家在此誓死擋住。”
“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邊關軍如今被圍,當年哀家不信邊疆軍已然死絕,趕到邊關,召集散兵,等長安回來,擁皇上東山再起。”
玄武等人迅速點頭。
然而,十數丈外,權非同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笑着一字一字道:“太后娘娘,臣雖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臣能猜到你心思。”
“今日,我必撲殺連玉,他哪裡也逃不去,戰事將結於今日!”
他眉眼狠毒,讓人不寒而慄。
慕容定悲憤大叫,“本將軍便不信,我們誓死保護皇上,殺不出一條血路來!”
“本來也許還可以,但你們的援軍被困殺,而我們的援軍已到。前後圍堵,你們無路可退了。”仇靖脣角微啓,他目光銳利,已緩緩落到林木兩側。
“邊關戰事已畢,你們的軍隊已然覆亡。”
對面,衆人大驚,扭頭看去,只見一支繡着“柳”字的軍旗從林木中橫斜出來,隨之,馬嘶號鳴,響徹整個山谷,地面都在微微震動。
無數兵士從兩側林中涌出。
“柳將軍的叛兵,柳將軍的舊部果然叛變了!”慕容軍中,不知哪個副將惶叫一聲,隨即全軍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靜。
很快,數名大將從西北兩側駕馬疾馳而出。
“幾位將軍,別來無恙?這一路辛勞,辛苦了。”馬背上,權非同拱手,微微笑問。
幾員大將均是風塵僕僕,看的出馬不停蹄趕路回京,幾人哈哈一笑,策馬上前,其中一人道:“謝權相厚意,託您洪福,邊關戰事已畢,我等作爲先鋒部隊先回。”
“有一個人,我等爲權相引薦。此次‘綏’都破軍如此迅速,他功不可沒。”
權仇相視一眼,權非同“噢”的一聲,也是不無好奇,隨即一笑,道:“請。”
孝安一邊,卻是又驚又怒,“綏”都已淪陷,這些人竟將他們視作砧板上的肉,毫不顧忌。
這時,一個人緩緩從林側萬軍之中策馬而出。
他頜下微須,五十多歲的年紀,風霜滿面,眼角皺紋深疊,身上破舊比柳部衆將更甚,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權相,仇大人,還有晁將軍,別來無恙?”
權非同的笑意緩緩凝結在脣角。
“柳……柳守平?”
林中千萬兵士,卻寂靜無聲,半響之後,卻是仇靖驚顫出聲,晁晃更是失聲道:“你不是已然被斬掉?”
那中年男子緩緩笑道:“晁將軍,你還沒死,末將怎麼敢死?”
“哈哈,連玉下了好大一局棋,把所有人都瞞過了,當日行刑……原來你效忠的並非連捷,而是他!”權非同渾身震動,怒極反笑,羽扇從手中跌落,他劈手直指過去。
“是,我那一雙兒女,自小養在深閨,你們見之甚少,皇上特意挑選了兩名武功高強的少年內衛稍作裝扮,衣內藏甲,當日押解出發前,我‘女兒’曾故意出言挑釁公主,當時你不負責押解,並沒看到此舉,負責押解的人不如你縝密,也察覺不出這一幕有異。公主本便與我有隙,如此一來,決不肯‘放過’我家眷,事情一‘鬧’,便不便當衆監斬,封鎖法場行刑。也有了後面你向我部將招降的藉口。”
柳守平淡淡回道:“皇上率此間軍隊,以少抗多,拼命拖你們月餘,就是要我以多敵少,迅速瓦解你們在邊關的勢力。柳守平不是效忠皇上這個人,而是效忠心有萬民的君主。權相,你說得對,戰事該結束了。我帶來二十萬大軍,其中有我的柳軍,皇上的慕容軍,今日我們……特來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