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驅狼吞虎

打劫這種事,很多時候連劫匪都無法控制事態的發展,經常幹着幹着就變質了,比如說現在,一場完美的毫無瑕疵的打劫,到後來卻成了戶部主事孫大人的個人秀場。這個意外連方錚自己都沒想到。

孫藝大人滿面淚痕,在劫匪方大少爺連逼帶哄的催促下,帶着七分屈辱三分嬌羞,被迫擺出了各種撩人的性感的姿勢,光溜溜的身子在昏暗的燭光下,居然還顯出幾分朦朧的美感,只可惜他那吃得肚滿腸肥的大肚腩高高凸起,令整幅畫面減分不少,不得不說這是一大遺憾。

老畫師沒有吹牛,孫藝的撩人丰姿在他的筆下栩栩如生,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好幾張姿勢各異的裸畫便告功成,老畫師哆哆嗦嗦的將畫交給方錚,他看向方錚的目光也充滿了怪異和提防,一隻手甚至還隱隱護住自己的臀部……

神情興奮的方錚渾然未覺老畫師的反應,興沖沖的接過畫,一張張的翻看着。

“嗯,不錯不錯,老先生畫功果然了得,畫得很風騷嘛,哈哈……”

老畫師擦了擦滿額頭的冷汗,強自擠出笑容,連道不敢。

方錚拉住老畫師的手,又遞給他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老畫師的反應很激烈,方錚一碰到他,他就像被狗咬了一口似的,當場彈了起來,口中怪叫了一聲,弄得方錚滿頭霧水。

送老畫師出去的時候,老頭嘴脣囁嚅了一下,終於還是遲疑的開口道:“這位……好漢,雖說分桃斷袖,自古便是雅趣,可是,……旱路終究不如水路好走。呃,老朽多嘴了,告辭,告辭……”

方錚楞了半晌,扭過頭對殺手哥哥愕然問道:“那老頭說啥呢?什麼意思?”

殺手哥哥兩眼直視方錚,眼中滿是鄙夷,不發一語。

方錚聳聳肩,回過頭來,友善的朝孫藝笑了笑,並豎起了大拇指,誇讚道:“孫大人,身材不錯啊,除了肚子大了一點,其他的地方長得很是完美,哪天你若被罷了官,我幫你找個行當,混碗飯吃絕沒問題,沒準還能成爲京城娛樂圈裡的少奶殺手呢……唉!可惜啊,這年頭若有照相機該多好,讓冠希哥專美於前,實在讓我很是不甘呀……”

孫藝流着屈辱的眼淚,淚眼婆娑的哀求道:“這位好漢,殺人不過頭點地,您劫也劫了,畫也畫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以後一定老老實實聽你的話,不就是銀子麼?我明天就想法子弄去……”

方錚點頭笑道:“真識時務,我也不難爲你,還有一件事,辦完我就讓你回去。”

“什麼事?”孫藝驚恐的睜大了眼,他現在實在怕極了方錚又出什麼鬼主意來糟踐他,這人實在太可怕了,他毫不懷疑,蒙在黑巾後面的那張臉比魔鬼更加邪惡。

方錚笑道:“很簡單,放心,不會難爲你的……你有私人的印章吧?別告訴我你沒有啊,我知道你是戶部管錢的官兒,印章肯定隨身帶着的,你只消借我在這幾幅畫上蓋幾下,做個記號,今兒你就可以歡天喜地回去睡大覺了,呵呵,多好,我都替你高興……”

孫藝聞言,驚恐的面容扭曲得像一朵收縮起來的菊花,整個人都蔫下去了。

這個劫匪……他分明是想死死拿捏住我的把柄,以後好對我敲詐勒索啊,這印章若蓋了下去,他這輩子算是完全被他控制住了。——這劫匪到底什麼來路?尋常的劫匪搶便搶了,絕對沒這麼多花樣,今日怎麼會碰上這麼一位爺?

方錚眨了眨眼,笑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放心,這幾幅畫我會好好珍藏的,絕不會讓它流傳到外面,不過……如果你不聽話,那你就得小心點了,沒準你哪天逛古玩書畫店的時候,便會發現你的玉照正掛在書畫店的正中,絕世驚豔之極,上面還印着你孫大人的私章,題跋上還會寫上一句‘戶部主事孫藝大人私房畫,巨多片片,請輕砸’……呵呵,我保證孫大人風流之名傳遍京城,甚至是整個華朝……”

孫藝面色蒼白,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接着彷彿全身失去了力氣,嚶嚀一聲,便光着身子,軟軟的癱倒在地上。

方錚哈哈大笑,道:“孫大人,咳咳,不勞你動手,我親自來幫你蓋印章便是……”

方錚一邊笑一邊走向孫藝脫下來堆在屋子角落的衣服,他知道印章肯定在衣服裡。

正在這時,屋內情勢突變,北側的窗格忽然傳來一聲輕響,接着木製的窗櫺如同一張被撕破的紙一般四裂開來,一條黑影鑽身而入,敏捷的身影還未落地,一道寒光忽現,直指方錚的脖頸。

方錚被這突如其來的驟變嚇得楞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一任那冷幽的寒光愈逼愈近。

殺手哥哥反應也不慢,情勢驟變之初,他便右手飛舞,朝那道黑影射去三柄柳葉飛刀,三柄飛刀呈“品”字形,直朝黑影的面部胸前激射而去。

那道黑影一聲不吭,飛刀射來之時,他剛落地,飛刀來勢甚急,他卻不慌不忙,身體僵直着往後一仰,使了個鐵板橋的功夫,堪堪避過三柄飛刀,然後原地一頓足,整個身子便借力飛起,朝方錚衝來,手中一柄寒氣森然的長劍,直指方錚的脖頸。

方錚眼睜睜的看着長劍離他越來越近,他甚至能聞到劍上散發出來的淡淡血腥氣,幽幽微顫的冷光,霎時將他整個身子籠罩住。

方錚連哭都來不及,腦中只飛快的閃過一個念頭,我又得罪什麼仇家了?

看着長劍如附骨之疽,劍光漫天花雨一般,封死了他周遭所有的退路,此時殺手哥哥離他甚遠,救援不及,方錚頓時絕望了,嚇得蹬蹬蹬連退數步,背靠着牆壁,口中大叫道:“饒命啊!我錯了!我不該給人拍裸照,我馬上還給他……”

黑影卻絲毫不理會,一劍狠狠刺向方錚,方錚的瞳孔收縮得如針尖一般,眼睛睜大,看着那冷幽的劍光,還有那執劍的主人眼中冷冷的目光,那道目光,如此熟悉……

……

與此同時,京城城西的石城門內,兩道人影正在麻石鋪就的大街上走着。時值太平,京城的城門晚上並未關閉,二人顯然剛剛步行入城。

兩道人影一男一女,男子大約二十多歲年紀,身穿玄色文衫,面容清瘦,臉色顯得有些蒼白,肩上斜挎着一個包袱,一邊走一邊劇烈咳嗽。

女子二八年華,普通民婦裝扮,穿着一身藍色粗布褶裙,許是長途趕路的原因,褶裙的裙襬處已沾滿灰塵。

女子長得頗爲文靜秀氣,長眉連娟,微睇綿藐,眉宇間卻隱含幾分愁意,一雙如水般清澈的眸子正關心的看着不停咳嗽的男子,不時伸出纖手,撫拍着男子的背脊。

“哥,你身子不好,何必一定要來京城?在家歇養兩年再來便是……”女子語氣帶着幾分責怪。

男子搖搖頭,擡眼望向街邊林立的店鋪,此時已是夜晚,街邊的店鋪俱皆關門上板,大街上空空蕩蕩,人影俱無,可男子仍滿意的笑了笑,喘息了幾聲,開口道:“京城之繁華,果然如是,今生若能長居於此,不枉我葉文江寒窗苦讀十餘載……”

話未說完,男子又開始咳嗽,蒼白的臉龐因血氣上涌,呈現出一抹不健康的潮紅色。

女子急忙撫着他的背,皺眉道:“科考每隔兩年便有,哥你又何必急於今年來呢?在家養好了病再來不也一樣麼?”

男子邊咳邊解釋道:“妹子,你……咳咳,你不知道……今年乃是當今聖上誅殺潘逆後,特旨開的恩科,我華朝之恩科,舉士比諸往年之科考,咳咳……相對容易一些,哥若今年不來,怕是今生再無金榜題名的希望了……”

女子無奈的嘆了口氣:“男人家的事,我也不懂,哥哥你身子本就單薄,受不得風寒,更要好好愛惜身子纔是,我還等着你高中進士,爲葉家列祖列宗爭光呢。”

男子四下打量了一眼,喘息道:“妹子,……咱們剛入城,先找家客棧投宿吧,趁着離開科日期還早,哥哥我在客棧再好好溫幾天書,若能中個頭甲,二甲,葉家之門楣從此光耀矣……”

女子聞言抿嘴一笑,默默拉過男子肩上的包袱,挎在自己肩上,纖手攙扶着男子,在深夜的街道上緩緩前行。

天有不測風雲,街道盡頭,一羣青衣家僕簇擁着一名衣着華貴的男子,正向這兩兄妹迎面走來,這羣人似乎剛從某家青樓盡興歸來,衆家僕一路向華貴男子獻着媚,不停的跟華貴男子說着阿諛奉承之極的好話,男子被衆家僕捧得不時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衆人與兩兄妹擦肩而過,華貴男子忽然“咦”了一聲,轉過身子,呆呆的注視着女子窈窕婀娜的背影,女子雖然才二八年華,可身子已發育得很成熟,從背後看去,纖肩細腰豐臀,走動不時輕擺的嬌軀,如同夏日裡隨風搖曳的垂柳,款然生姿,單看她的背影,便已是誘人之極。

華貴男子死死的盯着女子的背影,暗暗吞了口口水,眼中露出強烈的佔有慾望,那赤裸裸的侵略目光,似乎要將女子的衣衫撕得粉碎。

家僕中的機靈角色看了看主子的眼神,立馬會意,諂笑着低聲道:“主子,看那兩人衣着普通,似是平民百姓,主子若有意,不如……嘿嘿。”

華貴男子聞言,頓時收回了目光,瞧了瞧家僕,神色猶豫了一下,終於一咬牙,鼻孔中哼出幾不可聞的“嗯”的一聲。

衆家僕見主人表態了,紛紛挽着袖子,一涌而上,將那兩兄妹團團圍住。衆人不懷好意的盯着他們,嘴裡不時發出嘿嘿的奸笑聲。

兩兄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哥哥葉文江緊緊握了握妹妹的手,隨即拱手強笑道:“各位,在下嶽州葉文江,不知各位攔住在下兄妹倆,有何見教?”

一名家僕嘿嘿笑道:“見教不敢,我家主人見二位深夜仍在行路,想是找不着宿頭,我家主人心腸好,想請二位到府上屈住一晚,不知尊駕意下如何?”

葉文江聞言,蒼白的臉上閃過幾分怒意,但他嘴上仍客氣的道:“貴主人太客氣了,愚兄妹實不敢當,前面不遠便是客棧,愚兄妹在那裡歇息便是,請幫在下轉達對貴主人的謝意……”

家僕冷笑道:“如此說來,尊駕是不領我家主人的情了?哼,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誰嗎?奉勸閣下一句,被人擡舉是福份,若不惜福,福份很快會變成禍事!”

葉文江見對方說話越來越不客氣,頓時氣得面色通紅,不停的咳嗽喘息道:“你們……你們到底意欲何爲?這世上莫非還有強拉做客的道理?王法公道何在?”

“王法?哈哈,王法當然是爲富貴人家專訂的,瞧你的模樣似是讀書人,莫非書本上沒教你這個道理麼?你若想去投客棧,徑自去便是,不過……你的妹妹嘛,我家主人想留她去府上住一晚,你明日再來接她好了。”

家僕這時懶得跟葉文江廢話,給同夥打了個眼色,衆人一涌而上,將兩兄妹從中間隔開,幾個人搶着拉那女子,另外幾個人則強行摁住男子,不讓他動彈。

女子被人拉扯得踉蹌後退,花容失色尖叫道:“哥——”

葉文江氣得瞋目裂眥,雙肩被人按住,脖子上的青筋凸暴而出,牙關咬得噶嘣直響,大怒道:“天子腳下,朗朗乾坤,爾等是何方強梁,竟敢強搶民女?”

凜然絕望的嘶吼聲在空蕩的大街上回蕩不絕……

……

太子府內。

太子披着外衣,緩緩行出寢殿,捂住嘴優雅的打了一個呵欠,略微不滿的眼神看向肅立一旁的範瑞。

“先生深夜將孤叫起,有何急事嗎?”

範瑞低着頭,恭聲道:“打擾殿下歇息,在下罪該萬死,不過剛纔在城西石城大街發生了一件大事,在下細細思量,覺得應該馬上向殿下稟報。”

太子眉頭皺起,淡淡道:“何事?”

範瑞笑了笑,眼中掠過幾分興奮之色,語氣更顯得有些欣然:“稟殿下,殿下派出監視英王舉動的探子剛纔回報,英王今晚在飄香樓狎妓歸來,走到石城大街時,遇到一對平民兄妹,英王見妹妹頗有姿色,便令家僕強搶,兩兄妹不從,英王的家僕便動手打人,也許是那兄長身子不大好,幾拳下去,竟然被人打得斷氣了,而那妹妹卻趁亂孤身跑了出來……”

太子睡意未醒,聞言懶懶的打了個呵欠,不在意的道:“那又如何?一對平民兄妹而已,死一個跑一個,跟孤有何關係?”

範瑞向來沉靜的臉上,露出幾分激動之色,可語氣仍如以往般溫和恭順:“殿下,那個被打死的兄長,名叫葉文江,嶽州人氏,乃是建武九年秋試的舉子,因家境貧寒,所以今年皇上開恩科的旨意下達各州府後,他們便提早動身,今晚纔到京城。——殿下,機會來了。”

太子一楞:“先生的意思是?”

範瑞笑了笑,小心的走近了兩步,湊在太子耳邊悄聲道:“那名趁亂走脫的女子,咱們的人已經將她帶來了府上,殿下,英王當街強搶民女,並將趕考的舉子毆打致死,此事可大可小,端看太子殿下怎生決斷了……”

太子神色一怔,接着狠狠一拍掌,恍然道:“對呀!這是個扳倒英王的大好機會!父皇開恩科,正是向天下士子表達朝廷求賢若渴的善意,以示皇恩浩蕩,而身爲皇子,卻將趕考的舉子殘毆致死,父皇若知此事,必然大怒,那時不但英王會被責罰,就連未奉詔私自進京的壽王都會被牽連,說不定父皇大怒之下,責令這二人馬上離京就藩亦未可知……範先生,此事果然是個大好的機會,妙啊!哈哈!”

範瑞笑吟吟的瞧着陷入狂喜的太子,輕聲道:“殿下,這還不夠。”

太子笑聲止住,疑惑的看着範瑞,道:“還不夠?先生何意?”

範瑞恭聲道:“殿下別忘了,想把殿下扳倒的,可不止壽王和英王,還有一個福王也在虎視耽耽呢……”

太子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鬱郁道:“是啊,唉!孤如今彷彿陷入孤立無援,四面皆敵的境地了……”

範瑞笑道:“殿下不必憂心,此事正好是個反敗爲勝的契機……福王身邊最大的助力便是方錚,而方錚乃二品大員,身負督察百官之責,今日英王將趕考的舉子毆打致死,雖說是皇族之事,但如果殿下早做安排,吩咐幾位親信官員明日早朝向皇上奏請,由方錚出面處置英王一案,皇上想必也會答應的,如此,方錚必然會與壽王英王結仇,然後殿下便抽身而出,坐山觀虎鬥,豈不妙哉?”

太子細細品位了一番範瑞的話,片刻之後,兩眼一亮,欣喜道:“好一條驅狼吞虎之計!先生高才!”

範瑞接着道:“福王和方錚向來是共進共退,方錚與兩位王爺結怨,便等於是福王與兩位王爺結怨,如此兩廂爭鬥,殿下之大業,亦可從容佈置矣!”

太子大喜,忘形的伸出手,拍着範瑞的肩膀,正色道:“他日孤若登臨大寶,先生必是柱石之臣,孤之榮華,即是先生之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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