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法》即將要推出的消息,讓嗅覺靈敏的陳劍臣覺察到一絲息息相關的危險意味,回想前世歷史,在另一個時空裡頭,無論是秦朝時的“焚書坑儒”,還是清朝的“清風不識字”,每一朝代的文字獄,必然會在天下造成軒然大波,不知坑殺過多少讀書人。
——陳劍臣現在就是天統王朝中的一位讀書人,並且是一位不安分的讀書人。爲了身家性命着想,他就必須未雨綢繆,從此以後謹言慎行,小心行事。
接下來幾天,他花費了許多功夫,開始着重收集這方面的消息。只是廟堂太遠,其上的風雲變幻可不是他這麼一個遠居江州的小小秀才所能接觸得到的,僅僅打聽到一些擦邊新聞而已。比如說朝綱派系之間不和的傳聞;又比如說那位起草《文字法》的文華殿大學士何蟹何大人的一些秩聞趣事……
何大人當然姓何,名頡,字文貴。但由於他的嗜好——愛玩螃蟹,愛吃螃蟹,愛畫螃蟹,愛爲螃蟹題詩詞,並以此爲樂事,於是當今聖上賜給他一個雅號,名曰“蟹大人”。故而民間對他的稱呼都是直接叫何蟹大人,本名反而不用。
對此何大人不以爲忤,反而沾沾自得。
瞭解不到實質的東西,陳劍臣乾脆先把聊齋的生意停頓住,避一避風頭再說,反正現在不差錢,並不一定需要賣字爲生。
或者聖恩浩蕩,新律《文字法》姍姍來遲,並沒有趕在過年前頒佈。這樣也好,可以過一個開心的新年。
算起來,這是陳劍臣穿越以來的第二個新年,天增歲月人增壽,十八歲了。在前世,這本是一個無憂無慮、陽光燦爛的花季年華,而於今生,現在的他卻是家中不容有失的頂樑柱,是母親心目中的依靠。
回想起第一個年頭時靠寫對聯過肥年的幸福時光,陳劍臣沒來由地懷念過去那簡樸單純的快樂。
“母親,阿寶,我要出去逛一逛。”
關於年貨,莫三娘和阿寶在幾天前就籌備得差不多了,根本不用陳劍臣費心。他樂得清閒,便上街散心。
這時候的江州街道異常的熱鬧,來往的行人比平時起碼多了一倍,兩邊擺賣的攤子更是多了兩倍,其中尤其增添了許多寫對聯的攤子。
對聯攤子陳設非常簡單,一桌一椅,文房四寶而已,也不用招牌,更不會像別的攤主那樣大聲吆喝招攬客人。那一身正裝的書生秀才們只是端坐在椅子上,沒有生意時甚至還捧着一卷書在看。
出於對書法的喜愛,陳劍臣閒逛的時候不漏過任何一家寫對聯的攤子,要看看有什麼好字。不過讓他失望的是,那些書生寫出來的字,無一例外都是匠氣濃郁,彷彿是印刷出來的一樣,標準過甚,而欠缺了獨特的藝術意蘊,並無可取之處。
走着走着,不知不覺間就轉了兩條街,忽而看見前面有喝彩聲起,見到圍了一圈人,似乎在看什麼熱鬧般。
陳劍臣心一動,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畫攤子,有一個書生在幫人畫畫,畫肖像。
這書生長得有點滄桑,看起來年紀模糊,分辨不出是二十多歲呢,還是三十多歲,眼睛稍嫌小,但很有神,下巴處欠缺修理的胡茬子特別唏噓,爲其平添幾分憂鬱感——俗話說藝術家都是走憂鬱路線的,看來此子深得其中三味。
陳劍臣有了興趣,就去看他畫的肖像畫,一看之下,不禁拍手叫絕。
好畫!
他本身喜歡書法,但對於丹青也有些見識,在學院的時候對於丹青課就興趣濃生。只是相比書法,陳劍臣在丹青上的造詣有所不足,習作不少,但能拿得出手,可在公衆前亮相的作品一幅都沒有。
眼下看那書生畫肖像,運筆如飛,寥寥幾筆就能在白紙上畫出對象的容貌來,眉目傳神,惟妙惟肖——在沒有照相機的時代,如此一幅逼真的肖像畫,簡直就是人們的夢想。
所以就算書生每畫一幅肖像要收費一百文錢,價格高昂,但他的生意還是有不少人光顧,看熱鬧的就一大羣。
一連幫三名顧客畫完後,下一名顧客遲遲沒有出現,書生不急不躁,放下毛筆,用一塊溼毛巾擦手。
見狀陳劍臣走上前拱手道:“在下是明華書院的學生,陳姓,字留仙,看兄臺畫法別出心裁,有神韻,未請教?”
聞言那書生趕緊起身還禮道:“學弟見過學長。”
陳劍臣一愣:“閣下也是明華學院的生員?”
書生回答道:“學弟蕭姓,字寒楓,新晉秀才,明年將在學院進學。只是學費不夠,故而在街邊替人畫畫做些營生,。”
原來如此,陳劍臣頓時釋然了——天統王朝重禮,先進學者爲長,後進學者爲幼。故蕭寒楓要叫陳劍臣做學長,以禮相待,不得怠慢。
“呵呵,畫得不錯,寒楓必浸淫此道久矣。”
“學長謬讚了。”
兩人不鹹不淡地說着些閒話,此時人羣裡擠進一個小丫鬟,走到攤子前脆生生對寒楓道:“這位相公,我家小姐想請你到家中去畫一幅肖像。”
這丫鬟打扮普通,態度平和,一張圓圓的蘋果臉很是討喜,很快又補一句:“畫工價錢算多一倍,麻煩相公移步了。”
寒楓臨街畫畫,顧客對象基本都是男性,而一般大家閨秀,或者小家碧玉要畫肖像,都是會請畫師到家中去的,防止被人圍觀。有人請,就代表着有生意,說不定還能有一番豔遇呢……
於是陳劍臣悄悄朝寒楓一豎大拇指。
這寒楓倒是個趣人,麪皮一下子就有些漲紅,道:“麻煩姑娘帶路。”收拾起攤子,放在書筪內,又向陳劍臣告一聲罪,便跟着丫鬟離去了。
陳劍臣一笑置之,反正彼此同窗進學,日後還有大把的機會相處,瞭解品行,屆時再看值不值得結交。
逛得有些疲乏了,陳劍臣便兜轉回家吃午飯。但他剛回到家門口,突地聽見對面金針齋傳出一陣吵鬧聲。
陳劍臣眉頭一皺,走過去一看,就見到一個胖黑的漢子在那裡滿嘴酒氣地大聲嚷嚷,要魯惜約給他看病。
這漢子個子不高,又黑又胖,滿臉橫肉,一雙眼睛一大一小,顯得有些兇光。
魯惜約並沒有出來,出來阻擋的是一名叫做“秋菊”的丫鬟:“這位大哥,金針齋向來只診治女子,不醫男人,你還是回去找別家吧。”
那漢子不肯罷休,嚷道:“江州半城,誰人不識俺毛大?誰敢不給俺毛大面子?你這小丫頭好生不識擡舉,既然開設醫館,哪裡有不看病人的道理?你毛大爺正頭疼着呢。趕緊讓開,讓大爺進去。”
丫鬟秋菊死死地堵住門口:“毛大爺你還是回去吧,我家小姐無論如何都不會給你看病的。”
毛大粗眉一豎:“小丫頭你再不讓開,小心大爺拳頭伺候。”說着,舉起鉢大的拳頭晃了晃。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膽敢傷人,當真是目無王法了嗎?”
後面傳來一句冷冷的話語。
毛大嘻嘻一笑,回頭看着陳劍臣:“你是哪裡來的小白臉,敢來壞大爺好事,難道皮肉發癢了嗎?”
“放肆!”
陳劍臣一聲大喝:“我乃明華學院廩生,你又是什麼潑皮無賴,在此無端滋擾他人,敢擅闖民宅!”
聽到他自報身份,毛大氣勢先弱了一分,訕訕無言,很光棍地轉身跑了。
秋菊自然認識陳劍臣,連忙施禮道謝:“多謝陳相公。”
陳劍臣道:“舉手之勞罷了,你家小姐呢。”
“在裡面,請隨我來。”
此時就在街道的轉角處,那毛大正目露兇光地看着這邊,咬牙切齒地喃喃道:“小白臉進得,我進不得,我呸,不就是以前遛鳥樓的一個清倌人嗎?自以爲轉行當了大夫就能清高了嗎?”
說完,憤憤然離去。
金針齋的宅子只有一進,內院兩間廂房,魯惜約住一間,兩個丫鬟住一間,前頭的房子則用來坐診,看病。
陳劍臣進去後在前堂裡奉茶,魯惜約親自泡茶,倒了一杯給他。
“剛纔的事,多謝公子了。”
陳劍臣呵呵一笑:“你我之間,不必太客氣。”
聞言魯惜約心裡好像吃了一塊冰糖般,頓時甜絲絲的,很乖巧地“嗯”了聲,然後坐在一邊。
陳劍臣又問:“惜約,你開醫館,想必常常會受到地痞潑皮的滋擾吧。”
——在城中做營生本就不易,何況她一介弱質女流之輩?
魯惜約回答道:“還好,只是剛纔那毛大已來過幾次了,魯莽無禮,實在煩人得很。”
陳劍臣眉毛一揚:“一無賴而已,如果他真敢胡來,我自有辦法懲治。”
對於他的本事手段,魯惜約早信賴爲主心骨了,當然不會有絲毫的懷疑。
不過陳劍臣倒想得比較長遠仔細些,畢竟流氓地痞,誰知道他們會使什麼卑劣手段?切不可馬虎大意,他屈指一算,在時間上,不出意外的話,嬰寧和小義應該就會在這幾天趕回江州,與自己匯合了。
想到嬰寧,陳劍臣嘴角就浮現出一絲溫馨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