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一聲驚呼,引起了曹暘的注意。
他猛地往聲源方向擡頭,剛好瞧見曹茵正要藏起來的腦袋尖上頂着的髮簪。
那根簪子還是他給小茵買的,上面那顆紅寶石,看着實在眼熟。
曹暘的臉色一沉,心頭盡是不快。
小茵在場偷看,自己爲了妹子的名聲,不能去撞破。
說不得,就要再針對一下冷懷逸了。
他決斷極快,當下悄悄換了換位置,擠到了竇雲的斜對面,對着竇雲使了個眼色。
竇雲會意,咬了咬牙。
反正剛纔已經丟過臉了,今兒就豁出去,怎麼着也把冷懷逸拉下水!
他歪了歪嘴,橫插了一槓子:“冷懷逸,你不是能耐麼?這對子,你倒是對啊!”
竇雲這混不吝的樣子,跟要參加鄉試的學子一點都不沾邊,倒是像極了那些耍無賴的地痞流氓。
站在他旁邊的幾個人被打斷了思路,厭惡地斜乜了他一眼,齊生生地往旁邊挪了過去。
竇雲身邊頓時空出一大片地方來。
他更是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地手臂一展,對着冷懷逸勾了勾手指:“來啊!”
“我對不對得上,跟你有什麼關係?”冷懷逸實在是不想搭理他。
竇雲涎着臉:“咱們都是一個書院出來的,你若是對上了,我也跟着臉面有光啊是不是?”
蘇先生被竇雲的無賴行爲氣得夠嗆,用手指着竇雲的臉,剛要喝止他時,忽然被冷懷逸打斷了。
“你既然想沾我的光,那就得付出些代價。”
竇雲的心突地跳了跳,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可事已至此,他也沒了退縮的道理,只好梗着脖子跟冷懷逸叫囂:“什麼代價?”
冷懷逸悠然道:“放心,不會讓你太難受的。”
他的語氣冷森森的,透着點點殺氣。要知道,冷懷逸這兩輩子加起來,親手做的也好,下令旁人弄的也罷,總之是沾了不少人命。
此時露出的星星點點殺機,也是他特意爲之。
竇雲的行爲,實在是太煩人,活像一隻癩蛤蟆。
你一腳踢開,他不知什麼時候蹦躂蹦躂回來,又粘到你的腳面上。
雖說不咬人,但噁心得不行。
不如這次就解決掉好了。
主意已定,他也不再理睬竇雲。
雲淡風輕地踏上幾步,冷懷逸不用走到中心,就已經成了所有人的焦點。
習慣了被人注目的他絲毫不以爲意,彷彿周遭只是一片片石頭。
對着楊先生拱了拱手,冷懷逸薄脣輕動,給出了他的下聯。
“切瓜分客,橫七刀豎八刀。”
楊先生聽完回答,心頭一動,猛地回了個頭。
因爲天氣炎熱,曹府特意準備了用井水浸得涼涼的西瓜。不遠處的僕人,此時正在老老實實地切瓜。
切字爲七刀,分字爲八刀。
剛好跟上聯對得工工整整。
楊先生不禁撫掌笑道:“妙!”
見到僕人分瓜,即興對出下聯,這冷懷逸當真有着幾分急智。
學子們看見楊先生的動作,都跟着往那邊看了過去。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大部分人的眼裡,都已經滿是佩服。
同樣的場景,怎麼自己就想不到呢?
楊先生眼底的笑意更甚。
他看冷懷逸,已是越看越順眼,只恨不得冷懷逸是自己的學生。
眼下冷懷逸要走科舉這條路,對於聲名的需求極高。既然如此,不妨再幫他立立威,爲他鋪鋪路罷!
“逸之,方纔你說的代價,老夫倒是好奇得很吶。”楊先生的眼睛彎彎,看向竇雲的眸底卻沒半分笑意。
冷懷逸哂然一笑:“先生稍等。”
他大步走向主桌,取了筆墨放在面前。
柔弱的羊毫筆吸飽了墨汁,冷懷逸的眸子深了深,開始筆走龍蛇。
學子們都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冷懷逸到底在寫些什麼。
評判先生亦如是。
羊毫筆筆頭極軟,可冷懷逸生生用它寫出了剛勁的字跡來。
筆下亦是一副對聯,漸漸露出了它應有的樣子。
那名黑瘦的學子站得離冷懷逸最近,冷懷逸寫一個字,他便讀一個字出來。
“一,”
“二,”
“三……”
讀着讀着,這學子只覺得不太對勁。
冷懷逸恍若未聞,繼續寫着自己的字。
上聯的七個字,冷懷逸一氣呵成。
這上聯全是數字,讓在場的所有人根本摸不着頭腦。
有人正想開口問上一問,楊先生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趕快把手指豎起立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他不要打擾冷懷逸的發揮。
冷懷逸頭也不擡,就已經知道了這些人的動作。
只是他也懶得去管。
毛筆挪到另一側,冷懷逸寫得越發行雲流水起來。
黑瘦學子繼續讀着。
“孝,”
“悌,”
“忠……”
冷懷逸每多寫一個字,楊先生臉上的笑意就濃上一分。
七個字寫罷,冷懷逸的筆倏然停住。
他也不着急,優雅地將紙拎起來,輕輕吹了吹。等墨汁稍幹,他忽然轉了個身,看了竇雲一眼。
竇雲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剝光了衣服扔到荒野裡,四周滿是野獸環伺,想要將他扒皮拆骨撕得粉碎。
他的臉上登時沒了血色,雙脣翕動着向後退去,就像是冷懷逸手裡拿着什麼極度可怕的東西一般。
楊先生看了他的表現,毫不客氣地搖起了頭,對他的評價是一差再差。
君子當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可這竇雲倒好,跳得比誰都高,哭得也比誰都大聲。
冷懷逸也不管其他人怎麼看。
手中的紙張上墨跡已幹,他隨意地拈着紙的右上角,對着竇雲晃了晃:“送你的。”
假山後,小丫環一臉焦急地仰頭看着站在高處的曹茵:“小姐,冷公子紙上寫的是什麼呀?”
“我也看不清……”曹茵急得小臉微紅,踮起腳尖努力地張望着。
之前那黑瘦學子倒是讀了一遍,可惜曹茵離得遠,只聽見了零星的幾個字,根本摸不着頭腦。
正在假山後的主僕倆着急的時候,那黑瘦學子又唸叨了幾遍,忽然一拍大腿。
他的眼睛亮亮的,滿是解謎成功之後的欣喜:“我知道了!”
楊先生眯眼笑了笑。
旁邊的學子也急了:“那你倒是快說,冷兄這對聯到底作何解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