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懷澤平安地回到了鎮西軍的營地,還帶回瞭如此一份大禮。消息傳到丁無忌的耳中,讓他不禁有些踟躕。
按道理來說,冷懷澤在於小暖的心裡,幾乎就如同親弟弟一般。他能有機會出頭,於小暖一定是最爲高興的那個。
可當冷懷逸的身影從他的腦中閃過時,丁無忌又忽然不太想讓冷懷澤順利地得了這份軍功。
他難得地因爲某件事而猶豫了幾天。
直到消息通過鎮西軍史將軍的奏摺送到皇帝的手中,他才終於作出了決斷。
御書房中總是煙霧繚繞,皇帝的面目在煙霧後顯得越發含糊不清。
“北蠻吃了個大虧,好,很好。”皇帝眯了眯眼,意外地站起來踱了幾步。
看着平時不到時間不會停止修煉的皇帝,丁無忌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恭順地低下頭:“定然是天佑陛下,助我林國氣運昌隆。”
皇帝哈哈地笑了幾聲,臉上的褶皺裡都藏着受用。
“這冷懷澤倒是一員福將,不愧朕揀了他做武狀元。”皇帝又圍着香爐轉了兩圈,雙手輕輕一合,“朕自是不能虧待了他。”
這句話說得輕鬆,後面可都是皇帝的算計。
他早就看鎮西軍的史定邊不順眼了。坐鎮邊軍三十年,史定邊在鎮西軍中的勢力實在太過龐大,大到讓自己沒法子動他。
冷懷逸提出要辦的武學雖好,可時間實在太長,總要三五年之後才能養出第一批種子來。
眼下的冷懷澤,正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最適合的人選。
皇帝隨手撿起碧玉如意揮了揮:“去,叫今日值守的大學士來爲朕擬旨。”
不大一會,胡安道滿臉堆笑地走進了御書房。
“鎮西軍送來的禮物,胡愛卿也看到了吧?”皇帝重新盤膝而坐,輕飄飄地提了一句,倒像這件事就如同早飯吃了什麼那樣簡單。
胡安道的眼中卻閃過一絲淡淡的擔憂:“是。”
皇帝自在地揮了揮如意:“朕打算將那冷懷澤提拔爲遊騎將軍,任鎮西軍副將。”
“陛下,萬萬不可!”胡安道立刻滾落在地,花白的鬍子抖個不停,急忙阻攔起皇帝來。
“嗯?”皇帝不悅地皺了皺眉。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十餘年前的往事。
當年冷正初的事,胡安道雖然沒有正面贊同,可若是沒有他私下的推波助瀾,怕是冷正初也未必就會落得那麼個下場。
莫非胡安道是怕冷家起勢之後對他生什麼報復之心不成?
既然如此,怕是這個遊騎將軍的官職,更是要給冷懷澤才行。
皇帝的身子微微向後傾了傾。
丁無忌敏銳地察覺到,皇帝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胡卿不欲冷懷澤任此職,理由何在?”皇帝的聲音冷冰冰的,裡面彷彿沒有什麼情緒。
胡安道卻一激靈,把身子伏得更低:“陛下,以臣之愚見,恐怕此事難與北蠻善了。”
皇帝在心裡嗤笑了一聲。北蠻與林國,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又哪裡是這一個蠻王之死就能影響得了的。
胡安道悄悄擡了擡頭,看見皇帝不爲所動的表情,只好在心裡嘆了口氣,繼續說了起來:“今歲北方諸道受災,官倉空虛,恐怕支持不起一場大戰。”
“以目前的形勢看來,北蠻尚未點起大軍南下。”
“此時再去刺激北蠻,臣以爲並非明智之舉。”
“若是能拖得三年兩載,讓北方諸道恢復了元氣,我軍的勝算只怕會更大。”
皇帝的眼睛轉了轉,心裡卻稍稍有些不以爲然。
糧食不夠,無非就是加稅而已。現在的林國,賦稅只有三成上下,遠遠沒到讓百姓們民不聊生的境地。
至於那些邊軍將士的性命麼……
能爲帝國的大業捐軀,那是他們的榮幸。
倒是這胡安道,也未免太膽小怕事了些!
若不是看在他進獻了不少仙丹妙藥的份兒上……
就在皇帝正準備斥責胡安道幾句時,胡安道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些:“臣知道陛下賞識青年才俊。可眼下若是將冷懷澤擡到如此高的位置上,恐怕北蠻更會視他爲眼中釘肉中刺。冷懷澤在鎮西軍中,只怕也不太安全了。”
皇帝愣了愣。
此事胡安道說得倒也沒錯。若是貿然將冷懷澤擡得如此之高,恐怕鎮西軍中也會多有不服。萬一被有心人算計,就算他是一員福將,恐怕早晚也要倒在北蠻的刀下。
看着皇帝沉吟起來,丁無忌的桃花眼微垂。
“無忌,你怎麼看?”皇帝倒是不忌諱在胡安道的面前跟丁無忌聊國事。
丁無忌輕笑躬身:“奴婢不敢妄議朝政。”
皇帝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中那一抹翠綠:“朕讓你說的,無妨。”
“是。”丁無忌的頭垂得更低,“奴婢對軍事是不太懂的,不過那冷懷澤既然是陛下欽點的武狀元,那他定然有些常人所不能及的本事,這才能刺殺了蠻王之後還能從北蠻全身而退。”
他的意思已經再明確不過了。
皇帝欽定的人,又有本事孤身一人從北蠻殺回來,哪裡還會怕鎮西軍裡的這些明槍暗劍?
這記馬屁拍得皇帝舒舒服服:“無忌說得倒也沒錯。”
胡安道深深地看了丁無忌一眼,沒再勸下去。
“去擬旨吧。”牆角的水漏翻了一轉,讓皇帝變得不耐煩起來。
懷玉的身子到底留了些後患——每天只有特定的那幾個時辰可以修煉,其他的時間只要一修煉,就會功法逆行。
想着前些天懷玉嘔到自己身上的那口鮮血,皇帝的心就算再硬,也還是揪了起來。
時間寶貴,想要以凡入仙的自己,當然不能浪費。
道袍的長袖飄卷,皇帝已經快步走了出去。
丁無忌乖覺地跟在皇帝的身後,只留下胡安道一個人在御書房裡苦笑。
一番雲雨翻騰。
折騰到天色漸暗,皇帝這才帶着心滿意足的微笑,從懷玉的房間裡走了出來:“走吧,回去。”
“是。”丁無忌早已爲他準備好了步輦。
上了步輦還沒起步,皇帝忽然神色委頓了起來,整個人癱在座椅中,毫無姿態地睡了過去。
丁無忌卻像是沒看見似的,任憑皇帝吹着冷風,平和地讓那些小內侍們將步輦升到了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