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啊,秋珠表姐又不肯說,怎麼問她,她都只是哭。她媽媽說要帶着她和她的崽,三個人一起去跳夷江算了。不過我爺爺他們都說那個老男人一定是黃家村的那個人。”莫葉子附到朱顏的耳邊說了一個名字。
朱顏又嚇了一大跳,因爲莫葉子說得這個人她見過。他就住在朱顏姑奶奶家隔壁,對誰都笑眯眯的,人可好了。有一次,他還把她叫到他屋裡去給她糖吃呢。
“那他是怎麼讓秋珠懷上崽的呢?”朱顏忽然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不知道。反正秋珠就是這麼有了崽了。”莫葉子搖了搖頭。
想到秋珠以後肯定要在家裡帶她的崽,不能和春珠一起來莫家村玩了,兩個人唉聲嘆氣了好一陣。
晚上回去,朱顏躺在牀上老想着秋珠和她的崽,怎麼也睡不着,光着腳跑到王細蓮睡的西廂房,爬到她的身邊睡下。
“外婆,春珠明年春天的什麼時候嫁到雞公井去?”她答應了莫葉子不把她告訴自己的事告訴別人,所以只問秋珠的姐姐春珠,不問秋珠和她的崽的事,怕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你晚上不睡覺,問這個做什麼?”王細蓮伸手摸摸她的腳板心,然後擰着她的小腿肚子說,“你又沒穿鞋子就跑來了是不是?把我的牀當成狗窩了,老是踩一腳灰就爬上來了!外婆老了,沒有力氣老是洗被子了呢!累死了外婆,看哪個煮飯給你吃!”
“好啦,知道了啦。”朱顏乖乖地答應了下來,又問另一個讓她睡不着的問題,“外婆,要是我不是我媽媽生的,我爸爸也不是我的爸爸,那你還是我的外婆嗎?”
“唉呀-----”王細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手指頭在她額頭上戳了一下又一下,戳一下罵一句,“我看我每天就是給你吃得太好了!太好了!你纔會吃出這麼個豬腦子來!豬腦子!你釘子高的人,哪裡來的這麼多問題!你不是你媽媽生的那是誰生的?你爸爸要不是你的爸爸,他能那麼慣着你?還不閉上嘴巴快點睡覺,我就把你丟到豬圈裡去!”
朱顏嚇得伸手捂住了嘴,生怕它不聽話自己蹦出句話來。外婆家的豬這兩天不知道怎麼了,老是嗷嗷地叫,聽起來像鬼在哭似的,她纔不要去和它睡類。上次她和莫葉子她們分邊玩躲貓貓的時候,她翻進豬圈裡,躲到它旁邊,它還來吃她的頭髮,痛得她哇哇大叫,害得她第一個就被她們的對邊找到了。
“你和葉子和好了沒有?”過一會兒,王細蓮自己說話了。
“和好了。”朱顏鬆開手,想了想,又問,“爲什麼葉子要學毛筆字,我不用學?”
“莫龍甲生怕別人不曉得他念過幾年書,整天叫自己的孫女學這個學那個,一會兒毛筆字一會兒洋嗩吶的。”王細蓮鼻子裡哼一聲,又戳一下朱顏的額頭,“你學?你那屁股上生了刺似的,能在凳子上坐三分鐘,我就得出門看看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還學毛筆字呢!”
“五舅舅他也念過書?”朱顏管莫葉子的爺爺叫五舅舅,但是她一般都不叫他。他比王細蓮要老,卻管王細蓮叫嬸孃。
朱顏常常偷偷地想,大人們的事情真是搞不懂。
“怎麼沒念過?要不是他爺爺是地主,他還去城裡上大學去了呢!他娘真可憐,活活被村裡人用做棉鞋的大頭針給拍死了。”
“拍死了?怎麼拍死的?被村裡誰拍死的?爲什麼要拍死她?”朱顏一下子從牀上坐了起來,使勁搖着王細蓮的胳膊,催她快點說。王細蓮卻說她困了,要睡覺了,明天再告訴她。朱顏怎麼搖她,她都不肯再說一個字。
“你要是不說,我今天晚上就不陪你去蹲茅坑!”朱顏只好又這樣說。
“哼---哼----哼-----我上牀之前已經去過一次了,晚上不用再去了-----”
“哼!”朱顏氣死了,往牀上一躺,沒想到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一起來,朱顏飯都沒吃就跑去莫土豆家看他回來了沒。他媽媽說他要上午纔回來,叫朱顏吃午飯的時候再去,順便就在她家裡吃飯,還說莫土豆的姐姐莫紅薯今天從深圳回來,會買很多的糖。
朱顏沒見過莫土豆的姐姐莫紅薯,去年她從深圳回來的時候,莫紅薯已經去深圳打工了。朱顏偷偷地想,她一定也長得不好看。莫土豆的姐姐嘛------
朱顏可不敢再吃莫土豆家的飯了,大舅媽說莫土豆的媽媽想讓她做她的媳婦,所以纔對她格外的好。
她纔不要做莫莫土豆的婆娘呢,他長得難看死了,還老是挖鼻屎。朱顏怕她要是吃了他們家太多的東西,就不能不做他的媳婦了。而且她今天吃了早飯就要和外婆去貓頭山燒香了,中午在廟裡吃了飯纔回來呢。
過了幾天,朱顏上課的時候偷偷問愛香,她表姐生的崽叫什麼名字。愛香正要湊過頭來告訴她,她們就被數學老師發現了。
數學老師很和氣地讓她們兩個人到操場上去曬太陽,還給她們在旗杆的左邊用紅色粉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圓,讓她們站在裡面。
“桃表姐,嘿嘿,你們老師好小氣,給你畫個那麼小的圓!”朱顏看了看站在旗杆右邊的桃表姐,她那個圓比自己和愛香的小好多,高興極了。
桃表姐鼻子裡哼一哼,瞪她一眼,扭過背去偷偷地玩挑手線。
朱顏又拉拉低着腦袋悶悶不樂的愛香:“愛香,你快說,秋珠的崽叫什麼名字?”
“都怪你來和我講小話,害得我被老師罰站!被我姐姐看到了,她肯定要回去告狀的,我要被罵死的!”愛香苦着臉,也背過身去不理她。
朱顏看看桃表姐的脊背,又看看愛香的脊背,只好蹲到地上和螞蟻玩。
過了一會兒,愛香回頭小聲地對她說:“小兔子。”
“什麼小兔子?”朱顏丟掉手裡的螞蟻,站起來奇怪地看着愛香。
“我秋珠表姐的崽叫小兔子。”愛香往她姐姐梅香的教室看看,又往她們自己的教室看看,站得筆直地對着旗杆說。
“爲什麼叫小兔子呢?”朱顏也看着旗杆問。
“因爲他的嘴巴像兔子一樣,有三瓣。所以秋珠表姐說就叫他小兔子。”
“哇,像兔子啊。真好玩!”朱顏羨慕地說,“那他是不是比秋珠長得還漂亮啊?”
“他們都說他醜死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可別告訴別人-----”又是不能告訴別人的事!不過朱顏還是拼命地點頭。
愛香把嘴巴湊到她耳邊小聲地說:“我聽我舅媽和我媽媽在屋裡商量,說要把小兔子給弄死----”
“弄死?”朱顏嚇地大叫起來,又趕緊捂上半邊嘴巴,小聲問氣得兩隻眼睛瞪着旗杆嘴裡吐泡泡的愛香,“怎麼弄死?”
“我不和你說話了,你的嗓門總是那麼大。”愛香翹着嘴巴氣呼呼地說。
朱顏本來打算等下了課再好好問她,沒想到下了課數學老師把愛香叫到辦公室去了,上課鈴響了纔回來。
朱顏在桌子底下輕輕地碰碰愛香的腳,愛香看都不看她一眼,坐得筆直,眼珠子跟着語文老師轉。語文老師走到講臺左邊,她的眼珠子就滾到左邊,語文老師走到講臺右邊,她的眼珠子就滾到右邊,還把腳移到桌子外面去了。
語文老師問:“有沒有同學知道什麼叫虛驚一場啊?”
大家回答地很響亮:“不知道!”
語文老師得意地說:“你們當然不知道了,教你們拼音都學不好,怎麼會知道這個成語的意思呢-----”
朱顏小聲地說:“你曉得我們不會知道,還要問,真是吃飽了沒得事幹------”
“我,你在那裡嘀嘀咕咕說什麼?站起來!”糟糕,語文老師看到她了!
朱顏只好慢騰騰地站了起來,委屈地說:“我沒有說什麼啊!”
“你沒說什麼?那你嘴巴在動什麼?我都看到你了,別想騙我,快說!”
“我真的沒說什麼,我剛纔肚子餓了,在嚼自己的口水吃,所以嘴巴在動。你看---‘吧唧吧唧’-----”朱顏把嘴巴吧得啪啪響,班上的同學都哈哈大笑了起來。語文老師生氣地讓她坐下了。
朱顏知道愛香肯定不會再和我講小話了,只好一邊睡覺一邊等下課。
她的班主任在班上說過:“朱顏,我特別批准你上課可以睡覺,只要你打鼾的聲音別影響到你旁邊的同學就可以了!”
自從他在班上這樣說過以後,朱顏趴在課桌上流着長長的口水睡一節課,老師們都不會再點她名字罰她站着聽課了。朱顏覺得班主任真是對她太好了!
她一覺醒來的時候,擦擦流到課桌上的口水,驚訝地發現講臺上的語文老師竟然長鬍子了!再一看,噢,原來是美術老師。
呀,真是虛驚一場啊------
“喂,愛香,剛纔數學老師和你說了什麼呀?”朱顏碰一碰趴在桌子上畫一朵醜得不得了的花的愛香。美術課是可以講小話的。
“他說,朱顏再要來找你說小話的話,不要搭理她。還說要我換一個同桌,說再和你坐一塊,我會像你一樣考試得鴨蛋的。”愛香頭也沒擡地說。
朱顏忽然難過極了,連話都不想說了。
要是愛香都不肯和她同桌了,她就得一個人坐了。就是因爲她們2班的其他同學都不願意和朱顏坐一塊,班主任才調愛香來和她坐的。
班主任問他們爲什麼不願意和朱顏坐的時候,他們都說朱顏上課睡覺的時候,打得鼾太大了,吵得他們聽不到老師上課說什麼。其實朱顏聽到他們下課的時候偷偷地在那裡說:“朱顏上課的時候,老是喜歡講小話做小動作,老師一節課都要點她好幾次名字,其他的同學就管不到了。但是我們要是和她同桌的話,一定會天天被老師盯着的,想講小話都不能的------”
她的班主任劉薇還在班上說過:“朱顏,我們2班本來是一鍋香噴噴的狗肉湯,偏偏跳進了你這粒老鼠屎!”
一班的班主任本來一直都叫莫葉子叫李三,爲什麼這麼叫,朱顏不知道,反正自從朱顏班主任說她是老鼠屎以後,大概受了啓發,也改叫莫葉子老鼠屎了。
有一次,朱顏上課的時候偷偷躲在廁所最裡面看《金剛葫蘆娃》,聽見她的班主任和1班的班主任蹲在旁邊商量,說要向王校長提建議,單獨設個三班出來,專放她和莫葉子兩粒老鼠屎。
朱顏興沖沖地跑去告訴莫葉子,莫葉子和她一樣高興。因爲三班就只有她們兩個人,那班長和副班長就肯定是她們兩個了。結果,她們兩個人好不容易纔商量好一個人當一天班長的來,王校長卻到現在都沒有提起設一年級3班的事,等得她們着急死了。
唉,要是莫葉子在她們2班就好了,她肯定會願意和她同桌的。
“你放心,我是不會搬走的。”愛香擡起頭拍拍胸脯向朱顏保證。朱顏又高興了,趕緊問她小兔子會被怎麼弄死。
“我舅媽他們說要把小兔子丟到很遠的一座山裡去,要是被哪個進山砍柴的人抱走了,那就是小兔子他命大,要是被野狗叼走吃了-----”
“啊?”朱顏嚇傻了,半天合不攏嘴,問,“那秋珠知不知道?”
“表姐不知道呢,我舅媽和我媽媽是偷偷地揹着她說的。”
朱顏難過地想,要是小兔子被山裡的野狗吃了,秋珠肯定會很傷心死地。
一轉眼又到了週末,王細蓮帶着朱顏去黃家衝姑奶奶家玩,她們吃了點紅薯粥,又給朱顏的姑奶奶裝了幾個土雞蛋,鎖上門出發了。
一到姑奶奶家,朱顏就出去找秋珠。
秋珠的媽媽在院子裡剁豬草,朱顏走過去叫她:“姨娘,秋珠姐姐呢?我來找她玩的。”
“到東莞打工去了!”她擡起頭看了朱顏一眼,又接着剁豬草。
“打工?那她不帶崽了麼?”朱顏又到處看了看,也沒看到小兔子,連春珠都沒在。
“哪個說我們家秋珠生崽了?”秋珠的媽媽忽然拿起菜刀站了起來,鼓着眼睛像罵人一樣地問朱顏,舞着手裡的菜刀在她面前“嘩嘩嘩嘩”劈幾下。
朱顏嚇傻了,也鼓着眼睛看着她,愣愣地站着。 Www ▲тtκan ▲¢ o
過了一會兒,秋珠的媽媽蹲了下去,自己和自己說話一樣地說:“我肖美娥前輩子造了什麼孽啊!攤上這樣的事!她不出去打工,哪裡還有臉在黃家村待下去?別人的口水都能把她淹死!唉~~~我的命怎麼這麼苦!閨女沒嫁人就冤裡冤枉地生了崽倒就算了,哪裡想到我家秋珠那麼俊的一個丫頭,生個崽卻是個爛嘴巴~~~~”
朱顏這時才清醒了,見她好像不生氣了,又壯着膽子問:“姨娘,小兔子呢?”
“在裡面睡覺呢------你輕點,莫吵醒他,小兔子沒睡醒要哭的-----”她見朱顏擡腿就往屋裡走,急急地在後面喊。
朱顏推開門進去,看到牀上被窩裡睡着一個小孩子,心裡想這個應該就是小兔子了。跑過去輕輕地掀開被子的一個角落,一眼看過去,她嚇得連連退了好幾步,喘着粗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站起來就往外面跑。
秋珠的媽媽看到朱顏拍着胸脯從屋裡跑了出來,鼻子裡哼一聲,在她背後罵:“哼,跑那麼快,小心別摔死!都說要來看我家小兔子,看了又要嫌我家小兔子醜!你們自己很漂亮麼?以後誰再要來看,我打斷她的腿!”
朱顏一口氣跑回姑奶奶家,腦袋裡還在想着小兔子那張像是被老鼠咬了一口的臉。他的鼻子和嘴巴中間有個黑黑的大洞,一眼看過去,比兔子的三瓣嘴要醜多了!怪不得愛香說她都不敢看小兔子!
吃了中飯,王細蓮提着姑奶奶給的一塊新鮮豬肉,朱顏抱着給莫葉子帶的豬血回家,路上碰到揹着一揹簍豬草的春珠。朱顏不敢過去和她說話,因爲想起上午去看小兔子的時候,她嫌他醜,跑掉了。春珠的媽媽一定已經告訴春珠了,她肯定也在生她的氣的。
“哈哈---春珠,你家的豬還不準備殺了做臘肉啊?還扯這麼多豬草回去餵它!”王細蓮大聲地和春珠打招呼。她很喜歡春珠,老是在朱顏面前說,朱顏要是有春珠一半老實聽話,她就心甘情願把一整個豬頭都孝敬給菩薩吃,還要爲他三個月不吃葷。
“我們家的豬今年不殺了,我媽媽說要留着賣。”春珠揹着豬草走過來,低聲地說。
“要賣?你媽媽是不是想錢想瘋了,哪有過年不殺過年豬,把它賣給別人吃的?”王細蓮和朱顏一樣,吃了一大驚。
“我媽媽說,要攢錢給秋珠存嫁妝,不多給她準備些陪嫁東西,怕她要嫁不出去的。”春珠的聲音還是很小,說着又低着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