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雪後來就再也沒有來過學校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但是我騙莫羽說她出國了,其實不是的。”劉薇見黃裴翠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自己,自嘲地笑笑,“沒錯,我騙了莫羽!因爲我也喜歡他!我好不容易抓住了一點縫隙可以插進他們中間去,我不可能不把握機會的!我把陶小雪擋在醫院大門口,不許她進去看莫羽,她哭着求我,我不理她!憑什麼要我可憐她?我看着她和莫羽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絕望地流眼淚的時候,她可憐過我嗎?”
劉薇的眼神和語氣忽然變得怨毒和凌厲,她回憶那段過去的語調幾乎變成了對陶小雪的聲討:“她說她必須得向莫羽解釋清楚。哼,有什麼好解釋的,還不是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我好不容易就快感動莫羽了,怎麼可能在那個時候放她進去------”
“可是,劉老師,我們家莫羽喜歡的是人家陶小雪,不是你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做呢?也許陶小雪真的是有什麼不得已的難處呢?你這不是棒打鴛鴦嗎不是?”黃裴翠忍不住指責道。
劉薇張張嘴,正要說什麼。院門口竹籬笆散落的聲音把她的目光和思緒拉了過去,頓時瞠目結舌地站了起來。
那是目光呆滯的莫羽,像是雙腳承載不起突然而至的真相,他的雙手緊緊地拽着身旁的竹籬笆,並且隨着竹籬笆突然的散落而跌坐在地上,他的額角有細碎的汗水滑落。臉上在一瞬間有百轉千回的痛苦碾過。
“啊!~~~~~”莫羽怔怔地看着劉薇,忽然大叫一聲,抱着頭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扭頭就跑。
“莫羽!”黃裴翠和劉薇雙雙追了出去,莫羽卻早已不知所蹤,院門口只有散落一地的青菜薹,殘留着莫羽掌心的溫度,靜靜地躺在那兒,無語凝噎。
莫羽一口氣跑到了夷江邊上,筋疲力盡地在河邊躺了下來,仰望藍的幾乎空虛的天空。
有時候,純粹就是一種空虛。
就像他莫羽的世界,沒有過去既是一種純粹的幸福,也是空虛的毒,一旦記憶的閘門打開,嗜心之痛無藥可解。
劉薇以爲她是這出悲劇的導演,其實不是的,她最多不過是個場記而已。
有些情節,除了他莫羽,旁人根本不知道,包括那個現在已爲人妻的陶小雪。
當年,在慶祝他康復歸校的晚會上,陶小雪意外出現,這是莫羽和劉薇都沒有想到的節外枝。原本,預設的發展脈絡是,等待小腹的傷口變成傷疤,等待畢業,等待時間將他心底有關陶小雪的一切沖刷乾淨,等待一個人成爲他的妻子,至於那個人是劉薇還是其他人,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可是,那個他原本以爲徹徹底底地背叛了他,已經跟着方宥去了大洋彼岸的陶小雪卻又一次出現了,而更讓他找不到理由解釋的是,她的眼神裡明明還清清楚楚地寫着,陶小雪愛莫羽,很愛很愛。
“小雪,跟我走。”有一天,喝醉了酒的莫羽終於在學校大門口右邊一條巷子裡的酒吧裡找到了陶小雪,那一天是莫羽上天入地地找她的第九天,他幾乎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
“爲什麼?”正在和一幫男生划拳,略顯醉態的陶小雪擡起頭,媚眼流轉,好一會兒,眼珠子才準確地找到了莫羽站的方位。她居然畫着很濃很濃的眼線,像是打量一個非生命物體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莫羽。
“因爲,你欠我一個解釋。”莫羽說着伸手去拉陶小雪擱在吧檯上夾着一支菸的手,一邊扭頭對坐在旁邊安靜地看着他們的方宥說:“你怎麼可以把小雪帶到這種地方來?你看她都喝成什麼樣子了?”
方宥抿着脣饒有興趣地看着臉不知道是因爲喝了酒還是因爲生氣而變得緋紅的莫羽,短促地苦笑了下,什麼都沒說。
“你放手!”陶小雪卻突然生氣了,她一把甩開莫羽的手,憤怒地站了起來,腳下跌跌撞撞地幾乎要跌倒在莫羽懷裡,又被和她一起喝酒猜拳的一個黃頭髮的少年扶住了,“莫羽,我告訴你,你少在這裡氾濫你那讓人噁心的關心!我們兩個早就什麼都不是了,什麼都不是了!也許,你已經博愛到對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女孩也可以偉大地繼續你的溫柔體貼,可是對不起,我道行有限,配合不了你!”
“小雪!”莫羽訥訥地幾乎再說不出其他話,他平時喜歡陶小雪的伶俐大氣,可這時候他寧願她滿身咄咄逼人的蜇人的刺變成嬌弱的含羞草,哪怕失去她當初最吸引他的驕傲,誰輕輕一碰就對誰低眉順眼也沒事。
他定定地看着陶小雪,陶小雪被黑黑的眼線僞裝了的眼圈漸漸紅了,有眼淚從眼角迅速地滑落,滴到了髮絲裡。她若無其事地攏攏頭髮,累極了似的揮揮手:“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劉薇是個好姑娘,我祝你們,祝你們白頭到老------”
“小雪---”莫羽的眼淚也掉了下來,他還想去拉陶小雪,卻被那個黃頭髮的少年一把推了個踉蹌。
“喂,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說不通啊?小雪她討厭你,不喜歡你待在這裡,你怎麼還他媽的死乞白賴在這裡啊?”黃頭髮一站起來,其他原本在看好戲的幾個人也站了起來,紛紛伸出手來圍着莫羽推推搡搡。
“這是我和小雪兩個人的事,請你們讓開!”幾乎被他們架空的莫羽,竭力保持着身體的平衡,一邊向背過身去的陶小雪艱難地伸出一隻手:“小雪,求求你跟我走吧!你聽我解釋,那天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劉薇她------”
“去你大爺的,滾!哪來那麼多的解釋?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小四,那句酸得不行的話怎麼說來着?”黃頭髮不容分說地把莫羽一直推到門口,推搡的縫隙轉頭問身邊的小四,忽然又想起來了,“對,對,對,解釋就是掩飾!解釋就是掩飾!你他媽的要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們小雪能這麼生氣?滾滾滾,再不滾,小心大爺我大耳瓜子抽你!”
“夠了,阿龍!讓他走就是了,你那麼多廢話幹什麼?”一直在喝悶酒的陶小雪忽然衝黃頭髮開口了。
莫羽眯着被阿龍一拳打腫了的眼睛望過去,方宥正在給陶小雪點菸。煙點着了,陶小雪熟練地深吸了一口,扭過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莫羽,把外套一脫,轉身拉着方宥到舞池裡去了。
“嘿嘿,那妞還心痛了!大爺我最喜歡的就是她皺着眉頭的樣子!”阿龍望着陶小雪的背影,轉頭咧着嘴對身邊的小嘍囉們笑笑,又衝莫羽晃晃拳頭,威脅道:“你還不滾?還在看什麼看?沒錢還想學人泡妞,你以爲長着張帥臉就可以當銀行卡刷?他媽的,你這張小白臉臉要是長在大爺我身上,那該是多麼他媽的上添花的事啊!”
阿龍真名叫楊明隆,此人不學無術,識字不多,卻好四個字四個字的拽文。但凡碰上他自己不認識的字,一律以他媽的帶過去。
莫羽定定地望着陶小雪在舞池裡瘋狂舞動的妖嬈身姿,悲涼的眼神讓悄悄跟隨他而來躲在牆角的劉薇,心裡倒翻了五味瓶,手心不自覺地攥地緊緊的,咬牙看着陶小雪。
陶小雪燈光下的臉面目不詳,莫羽只看得到她耳朵上那對在舞臺燈光下明滅閃爍的梅花形耳墜。他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轉身跌跌撞撞朝出口走去,劉薇趕緊往黑暗中隱去。
忽然,莫羽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了腳步,他聽到自己的心跳怦怦地亂跳了起來,笑意漸漸浮上了他的臉,撫平了原本緊蹙的雙眉。他幾乎是連蹦帶跳地又走了回去,徑直朝陶小雪走去。
陶小雪耳朵上的梅花形耳墜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禮物!她一邊帶着他送的耳墜,一邊對他說着那麼決絕的話!他莫羽早該想到,陶小雪那樣一個驕傲的人,口是心非不過是她慣用的保護色,她還愛着他!她一定還愛着他!
“小雪。”就在陶小雪不明所以地扭過頭的瞬間,莫羽溫柔地摟住了她的腰,吻了上去。
這是莫羽第一次吻陶小雪。旁邊的一切幾乎都要消失掉,全世界就只剩下莫羽和她兩個人。
所有的人都愣在了原處,包括陶小雪。當莫羽緩緩地鬆開摟着她腰的手,她幾乎是愣了足足半分鐘纔想起揚手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巴掌,生氣地瞪着他。
莫羽摸着火辣辣的臉,咬着脣羞澀地笑了,望着陶小雪似怒非怒的眼睛,慢慢地張開了雙臂。
彷彿只是過了幾秒,又像過了一個世紀,陶小雪撲上去摟緊了他的脖子。
這是他們相識三年零四個月第一次吵架,這一次他們用了兩個月零九天和好。
許多事情隨着他們的和解得到了合理的解釋。比如,
“你和那個方宥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媽媽和他媽媽是很好的朋友,我們還在肚子裡就被訂了娃娃親,就是很俗氣的那種指腹爲婚啦。但是,方宥對我來說就像弟弟一樣,他比我小五天,也只是把我當姐姐一樣-----”
“騙人!這世上哪有做弟弟的自己姐夫當成紅瓤的綠皮西瓜給劃上這麼一刀的?你可不要說他只是想看看是無籽的還是有籽的!”
“臭美!誰說你是他姐夫啊,我這還沒承認你的身份呢!”陶小雪淘氣地咯咯一笑,在莫羽佯裝失望的臉上蜻蜓點水似的吻過,馬上羞紅了臉,言歸正傳,“不過,這事說起來真是奇怪,方宥不知道在哪裡聽說了你既和我在一起,還揹着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而且還說了我不少的壞話,而且那個女人還是一個年過四十的富婆。我當然是不相信的嘍,可是方宥那混小子替我氣不過,所以纔會揹着我-----”
“唉,小雪~~~”莫羽心裡早就猜到了七八分,卻什麼也沒說,只是輕嘆一口氣,把陶小雪輕輕地攬進懷裡,“以後,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們都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懷疑我,就是你陶小雪不能!”
“你和薇薇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什麼事也沒有。只要有你在,就什麼事也沒有。”
“騙人!你還親了她,甚至在你親我之前-----”
“小雪,很多事,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有時候,解釋真的是多餘的,如果你願意相信我。”
學校的杏林被秋風染成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黃色後不久,聖誕節拄着柺杖帶着紅頂小帽子來了。
這是莫羽和陶小雪在一起過的第四個聖誕節,也是他們在學校裡過得最後一個聖誕節。聖誕節之前很多天,他們兩個人就約好了那天晚上要一起去學校附近的梅林放煙花,晚上就待在山上的守林人的小屋裡,好迎着晨霧看日出。
聖誕節那天,因爲系裡面聖誕晚會的籌備工作還有些部署沒到位,一直負責前期工作的莫羽臨時被總負責的老師叫去商量,一時走不開。可那個時候陶小雪已經按照約定先到山上去了,莫羽只得找來自己的一個學妹,拜託她去山上跑一趟,告訴陶小雪等自己一會兒,不要着急。
如果,如果莫羽那天早出宿舍門一分鐘,哪怕只是半分鐘,那麼那個老師就找不到他,他就可以順利地準時地來到和陶小雪約好的地方,那麼後面的一切都不會再發生。
或者,那個莫羽拜託的學妹在去傳話的路上沒有碰到劉薇,沒有把莫羽交代她做的事畢恭畢敬地告訴這位學姐,那麼後面的事也許也不會變得太糟。
再或者,得知了莫羽和陶小雪的約會內容而心酸的無法自抑的劉薇,在街上漫步目的閒逛的時候沒有碰上心懷不軌的楊明隆一夥,那麼,那麼,那麼,故事的結局或許可以不一樣。
但是,這世上的如果從來都像流星,來不及讓人許願就墜落的流星,不過是海市蜃樓,讓人平添無妄的失望和不甘。
總之,楊明隆一夥從劉薇那裡得知了故事的整個前奏甚至必要的細節。
“小四,快去,快去給我買個假面具來。記住,一定得是隻他媽的火鳳凰。”楊明隆望了望已經暗下來的天色,計上心來。
“嘿嘿,老大,你是不是準備冒充那個叫莫羽的白面書生,和我們的龍嫂他媽的橋相會啊?”小四爲了討楊明隆的歡心,把他的他媽的病學得惟妙惟肖,卻還是被楊明隆狠狠地敲了一下腦袋。
“你個蠢蛋!鵲橋相會都不知道!誰說我要去冒充那個小白臉?我根本就是!”楊明隆抖擻抖擻衣領,望着梅林的方向陰險地齜牙捧腹大笑,“他們不是想搞什麼浪漫嗎?哈哈哈,爺我就給他們一個超級豪華頂級浪漫遊好了!”
陶小雪把煙花全都搬到小屋的屋頂上,往上山的小路上看了看,那裡除了大團大團濃郁的黑色還是什麼也沒有,正要轉身下去,忽然有人從後面圈住了她的腰。
“羽,你怎麼纔來?”陶小雪抿嘴一笑,任由那個人抱着自己,轉過身隱約看到他還戴着一個面具,不由忍俊不禁,“你怎麼還真的帶上面具來了?呵呵,想想時間過得真是快,我們當年在假面舞會上認識到現在,都快四年了------你怎麼沒把我的那個面具帶來呢?你不是說今天晚上想再和我跳一支當年我們一起跳的第一支舞嗎?羽?你怎麼不說話?”
夜色籠罩下的楊明隆用一個長驅直入的吻把陶小雪剛剛冒出一點頭的疑惑壓了回去,手開始一刻不浪費地解她的外套釦子。
“羽,不要-----”陶小雪沒有想到一向羞澀的莫羽今天會這麼主動,吃了一驚,不好太拒絕他,一直半推半就着。
當莫羽氣喘吁吁地趕到山上梅林深處的這座小屋時,隔很遠就開始叫陶小雪的名字,卻一直沒人應。剛開始,他還以爲是陶小雪氣他來得太晚了,故意躲着他,直到他爬到屋頂,看到黑暗中糾纏在一起的兩個身影時,才驚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陶小雪被莫羽手中的面具跌落的聲音驚動,她在黑暗中待了許久,眼睛已經適應了,一睜眼就看清楚了坐在對面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沒戴面具的莫羽,腦袋裡忽然嗡嗡地響起來,像是一窩蜜蜂在蜇,卻感覺不到痛。
莫羽在那裡,那麼這個抱着自己的人是誰呢?
“你,你,你是誰?”她一下子就哭了,拼命推開還趴在自己身上的楊明隆,扯過被他剝下的外套護住前胸,聲音比人抖得還厲害。
“你這個混蛋-----!”莫羽一反應過來,馬上從地上直撲而起,一把拽住了想要逃跑的楊明隆,另一隻手順勢打掉了他臉上的面具。
“楊明隆,是你-----”陶小雪一眼看清楚面有倉皇色的楊明隆臉上掩飾不住的得意,往後踉蹌一下,幾乎要仰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