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大家是想念它,還是咒罵它,冬天,終於還是不請自來了。
在夏天裡被討厭的太陽,一到冬天,就讓大家害了單相思。
吃過午飯之後,莫家村的曬穀坪上開始三三兩兩地聚滿了搬着小矮凳,出來曬太陽的人。
“小顏,今天在蓮舅媽家吃飯,蓮舅媽給你做回鍋肉吃,好不好?”劉蓮摸摸朱顏擱在王細蓮腿上的腦殼。
“好-----”朱顏響亮地回答。
“那你以後給我們家土豆當婆娘,做蓮舅媽的兒媳婦,好不好?”不管劉蓮第一句話說什麼,都是她爲這句話埋下的伏筆。
“不好-----”朱顏甕聲甕氣地回答。
“哈哈哈哈-------”
劉蓮和其他圍坐在曬穀坪上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來,好像剛聽了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似地。
朱顏咬着手指頭,氣鼓鼓地看着她們笑得前俯後仰,往王細蓮懷裡依偎過去。
“那你要給誰當婆娘類?”劉蓮哈哈笑着又問。
“我纔不要告訴你類-----”朱顏的小腦殼裡忽然真的想到了一個人。
“哈哈~~~”王細蓮輕輕拍着朱顏的腦殼,向劉蓮笑道:“你呀,天天就知道打我們家小顏的主意,你家土豆還那麼小,你就惦記着抱孫子了不成?哈哈,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家紅薯倒是是時候嫁人了!”
“你家小顏長得這麼俊,我不早點給我家土豆定下來,以後哪還有他的份啊,哈哈~~~”劉蓮笑着看看朱顏,神色卻又突然黯淡下來,嘆口氣,“唉,說起我家紅薯啊,我倒真有點擔心,自從上次她回來了又出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和家裡人聯繫過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了!”
“你多想了類!”其他的人都這樣勸。
劉蓮嘆口氣又說:“唉,你說我能不擔心嗎?我就土豆和紅薯兩個娃娃,紅薯又是那麼懂事的一個閨女,當年,她弟弟也要上學了,家裡又沒有多餘的錢,供不起他們兩姐弟,紅薯二話沒說,就揹着書包回家了,主動自己不讀書了讓弟弟讀,十四歲都沒得,就出去打工了----唉,我對她不住啊!”
“唉~~~”其他的人都陪着劉蓮一起嘆氣。
朱顏忽然就想起了上次莫紅薯回來時,給她和葉子看的那一箱子稀奇古怪卻香噴噴的東西。莫紅薯說這是手錶那是項鍊時候的高興樣子,朱顏記憶猶新。
這麼算起來,紅薯姐已經走了好久好久了啊,上次她走的時候,油菜還沒栽,現在油菜的葉子都好大片了。
朱顏聽一羣三姑六婆在那長吁短嘆,覺得沒勁極了,掙脫王細蓮的懷抱,咚咚咚地跑走了。
“你這個翻了天的,又要到哪裡去野?乖乖地跟着在這曬會太陽,不好點嗎?這麼好的太陽多難得!”王細蓮在身後扯開了嗓子喊。
“不好,不好!我要去找愛香玩。”朱顏回頭做個鬼臉,又扭扭屁股。
“愛香家有什麼好玩的?她家有個傻三叔,小心他發起傻氣來打你!”
“羽哥哥纔不會打人類!他還會講故事給我聽呢!”
“------”王細蓮張張嘴還要說什麼,朱顏早就一溜煙地跑出了曬穀坪,轉個彎就不見了。
經過愛香家院子前的水塘時,朱顏看到村子裡的幾個男孩子挽着褲腿在塘邊上撈什麼東西,馬上停住腳步在塘邊上坐了下來。
“天表哥,你們在塘裡撈什麼呀?”朱顏撿起一塊小石頭扔到莫天身邊。
“哎呀呀,我好不容易就要捉到了,你又把我的蝌蚪給嚇跑了!”莫天懊惱地頓足,擡起頭懊惱地瞪着朱顏。
“捉蝌蚪?你們捉蝌蚪做什麼呀?”
“我們老師要我們捉一隻蝌蚪放到瓶子裡,觀察它是怎麼變成青蛙的。”莫天沒好氣地說着,只好從頭來過,又彎下腰去仔細地尋找新目標。
“土豆,你小媳婦來了,你怎麼不和她說句話呀?”其他的男孩子看到朱顏來了,都哈哈笑着起鬨。
“嘿嘿-----”莫土豆撓撓頭,傻笑着看看他們,又看着朱顏,伸根手指頭去挖鼻屎。
“哪個說我是他的小媳婦?”朱顏氣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從地上抓一把小石子,嘩啦啦全扔到塘裡,氣憤地大嚷,“你們都討厭死了!討厭死了!我讓你們抓蝌蚪,讓你們抓蝌蚪!”
塘裡的人都驚呼着到手的蝌蚪又給跑了,紛紛沮喪地捶胸頓足。
“土豆,你怎麼也不管管你小媳婦?”蝌蚪雖然都跑了,他們起鬨的興致卻濃了。
“就是!你沒聽說過,娘們家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另一個人嘿嘿笑着附和道。
“我表妹真的生氣了,你們快別再瞎說------”莫天本來在旁邊饒有興致地欣賞朱顏被自己的死黨逗得氣鼓鼓的模樣,這會見她好像嘴一咧,真的要哭了似的,趕緊推推離自己最近的起鬨起得最來勁的莫荻,可是話還沒有說完,莫荻卻捂着屁股哎呦哎呦地一跳三尺高。
“怎麼了,怎麼了?”大家馬上都停止了嬉笑聲,圍了上來奇怪地問莫荻。
“誰用石頭在打我!”莫荻苦着臉,揚首四處張望,除了光禿禿的田野上幾個稀稀拉拉的草垛,什麼都沒看到。
“哈哈~~~”朱顏也往田野上看去,看到不遠處的草垛後面一個熟悉的人影一閃,知道那一定是莫小巖來過了。高興地拍着手,解氣地做個鬼臉擡腿就跑了。
朱顏一口氣跑到愛香家的時候,愛香正在幫她媽媽洗黃豆磨漿做豆腐。
“小顏,你來了?等會到嫂子家吃碗新鮮的豆腐花再走啊。”黃裴翠擡頭看到跑得氣喘吁吁的朱顏,又故意板着臉說,“今天可不許和我家愛香到這裡瞎胡鬧啊,要是碰翻了嫂子做的豆腐,嫂子可要打你的類!”
“哪個說我是來搗亂的!”朱顏從桶子裡撿幾顆黃豆放嘴巴里嚼,往竹凳上大大咧咧地一坐,“我是來找愛香一起做家庭作業的。我現在可是(2)班的班幹部了呢!愛香,是不是?”
“你朱顏這個吊兒郎當的樣子,也能當班幹部?當的是什麼?”黃裴翠的驚訝和王細蓮剛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反應如出一轍。
“工具委員!”朱顏得意地把脖子一揚。
“愛香,老師怎麼沒讓你當班幹部?你不會是在學校裡比小顏還要不聽話吧?”比朱顏還要不聽話的小孩子,那簡直就真的是要翻天了。所以,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黃裴翠的手就下意識地去拿掃帚。
“媽媽!”愛香一眼看到黃裴翠伸手去拿掃帚,早就站起來一溜煙跑到院子門口去了,從籬笆外面可憐兮兮地探半個腦袋進來,向朱顏說,“小顏姑姑,都怪你啦!老師讓你坐最後面去當個工具委員,你全村嚷嚷!我媽媽要打我了啦,怎麼辦?”
“嘿嘿,翠嫂嫂,你就莫生氣了類!我們一年級2(班)那麼多的同學,也還有好多人都不是班幹部啊!等我當班幹部當過了癮,一定會把它讓給愛香當幾天的!”朱顏嘿嘿笑着去黃裴翠手上搶掃把。
“哼!等我哪天得空了,我一定要去你們學校問一問,你在學校到底聽不聽話!”黃裴翠瞪一眼愛香擱在籬笆上垂頭喪氣的腦殼,把掃帚順手塞到朱顏手裡,氣哼哼地進柴房燒火熬漿去了。
“愛香,你三叔類?”朱顏嘻嘻一笑,去拉愛香的手。
“哼,我纔不要理你了類!現在怎麼辦,我媽媽要到學校裡去了,我們老師肯定會向她告狀的,說我上課和你講話,說我把作業給你抄-----”愛香愁眉苦臉地往矮凳上一坐,撐着腮生悶氣。
“哎呀,沒事的啦!”朱顏拍着手笑道,“你媽媽要是去學校了,就會知道有多少的掃把和撮箕全歸我管了,哈哈!她回來一定會告訴全村的人的,看以後哪個還會說我朱顏除了吃和玩,就什麼都不曉得了!”
愛香看着說得眉飛色舞的朱顏,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三叔類?怎麼今天沒有看見他?”朱顏又問。
“他在他自己的屋子裡啦!”愛香翻個白眼,翹着嘴巴,“他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誰去敲門都不理的。要等吃晚飯的時候,他纔會出來。”
“哦。”朱顏悶悶地應一聲,又問,“那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做什麼呢?”
“說了我三叔他不讓人進去,我怎麼會知道!”愛香還在生朱顏剛纔瞎顯擺的氣,沒好氣地從凳子上站起來,走到柴房去幫她媽媽燒火。
朱顏跟了進去,看到梅香坐在竈膛前燒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問梅香:“梅香姐,昨天怎麼沒看到我桃表姐出來罰站呀?”
昨天上數學課的時候,上課鈴響過很久之後,數學老師一腳走進教室,一眼看到朱顏左手拿着掃把,右手拿着撮箕,嘴巴里“鏘鏘鏘”地在指揮二軍會戰,氣得二話不說馬上把她清理出了教室。
朱顏本來還以爲會有莫桃在旗杆的另一邊陪自己,沒想到一直等到下課,都不見莫桃像往常一樣準時的被他們老師拎着衣領丟到操場上來。
“你不知道?”梅香吃驚地眨眨眼睛,馬上又明白了什麼似的哦一聲,壓低聲音湊到朱顏耳朵旁邊說,“莫桃昨天被我們班主任趕回家了,不許她再在教室裡上課了,還說就算你大舅舅他們去求情,也沒得用的!”
“啊?你們班主任怎麼這麼兇?”朱顏嚇着了,彷彿突然預知了自己以後的下場,又訥訥地說,“可是,桃表姐昨天也是放了學纔回家的啊,她也沒有很難過的樣子,還笑眯眯地跳舞給她弟弟看呢。”
“莫桃怎麼會敢告訴她媽媽呀,就你大舅媽那暴躁脾氣,肯定要把她用麻布袋袋裝起來丟到夷江裡餵魚的!”梅香扁扁嘴,起身掀開鍋蓋,看看鍋裡的豆漿,轉頭對黃裴翠說,“媽媽,可以了,快點拿木桶和豆腐袋來。”
朱顏看着她們七手八腳地忙活着,擠豆腐袋的擠豆腐袋,燒火的燒火,接漿的接漿,覺得好玩極了,手癢地幾次偷偷地要擠上去幫忙,都被黃裴翠眼尖地推了出來:“哎呀呀,小顏,你就在那旁邊坐着安心地等你的豆腐花吃吧,別在這給我添亂了!”
朱顏只得無聊地搬根凳子坐門口去曬太陽,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桃表姐的事。過幾分鐘就進去問一次,豆腐花有得吃了麼?回答每次都是還要等一會兒,她就又去爬院子裡的芙蓉樹玩。好不容易爬上去了,愛香端着碗豆腐花在樹下叫她下來吃豆腐花。
朱顏吃了一大碗豆腐花後,拍拍圓溜溜的肚皮,放下碗就要回家。
“小顏,幫嫂子帶這兩塊豆腐回去給你大舅媽,她早就和我說好了的。你可別在路上貪玩呀,你大舅媽還等着這豆腐下鍋的哩!我家這隻碗你下回過來玩的時候記得給嫂子帶過來!”黃裴翠從後面追上來,遞給朱顏一隻碗,碗裡放着兩塊嫩嫩的白豆腐,還冒着熱氣呢。
“千萬小心着點,別跌爛了碗。”朱顏走出了幾步,黃裴翠又追出門來不放心地囑咐道。
“曉得了啦~~~不會跌爛碗的!”朱顏頭也不回地說。
從黃裴翠家去周九林家,要經過一片菜地。那裡本來是個桃林,後來桃樹全被砍光以後,就被莫家村的人,你家一棵南瓜藤,我家一棵絲瓜藤,硬是把這裡圍成了一片菜圃。
朱顏雙手捧着碗,一開始還緊張地一直盯着碗裡的豆腐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到後來,大概是發現了豆腐絕沒有要成蝶飛走的念頭,便鬆懈了下來。蹦蹦跳跳地東張西望,很快,眼尖過常人的她在一個南瓜架下發現了一隻靜靜凝立的黑色長尾蝶,於是,她把碗小心翼翼地放在菜圃出口的路邊,躡手躡腳地朝蝴蝶走了過去。
誰料,這隻黑色的長尾蝶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朱顏纔剛一靠近,它就翅膀一顫,從南瓜架下飛到了鄰近的絲瓜架下。朱顏再靠近,它便再遷移,如此循環往復,終於,蝴蝶它玩累了,掉頭往菜圃外飛去。
正在興頭上的朱顏哪會輕易放它走,一邊目不轉睛地盯着蝴蝶,伸直了手追過去,一邊學着王細蓮給菩薩進香時的樣子,雙手合十,嘴裡唸唸有詞:“蝴蝶乖乖,不要跑,下來陪我玩一下吧!求求你了,我會對你很好的!-----哎呦喂!”
忽然,一聲慘呼之後,朱顏重重地跌到了地上,下巴磕在了地上一個老南瓜上。
原來,她只顧着天上飛的蝴蝶,早把自己放在菜圃路邊的碗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不偏不倚,正好一腳踩進了碗裡,碗倒沒事,豆腐卻變成了豆腐渣,吃是自然吃不得了。
“嗚嗚~~~嗚嗚~~~~”這下,朱顏可嚇着了,豆腐被自己一腳踩爛了,回去可怎麼向大舅媽交代!又加上下巴上被南瓜磕破的一塊皮火辣辣地痛,只好萬念俱灰地哇哇哭了起來。
“你又在這裡鬼嚎什麼?我就搞不懂了,你怎麼每次哭,都要把眼睛給閉起來呢?”耳邊冷不丁響起莫小巖不耐煩的聲音。
朱顏邊哭邊睜開一隻眼睛,手裡也端着一隻碗的莫小巖往她腳上看了一眼,脣角上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朱顏的右腳上還牢牢地套着那隻原來裝着豆腐的青花瓷碗。
“噢,原來是這樣啊。”他淺笑一下,像是有意要讓朱顏看清楚什麼似的,慢悠悠地把手裡的碗換個手,然後慢悠悠地轉身就要走。
“你把你的豆腐先借給我吧,好不好?”朱顏果然如他所料地站了起來,一隻手捂着被南瓜磕破的地方,一隻手可憐兮兮地向他平攤過來,“我要是不把豆腐給我大舅媽帶回去,她肯定要把我給罵死的!”
“你拿什麼和我換?”莫小巖抿嘴笑笑,過一會兒纔回過頭來看着臉上哭得髒兮兮的朱顏,一本正經地也向她平攤着伸過一隻手去,“我是說,我把我的豆腐借給你的話,你可以拿什麼東西和我換?”
“啊?”朱顏完全愣住了,把哭泣都忘記了。好一會兒才撓撓腦殼,看着似笑非笑的莫小巖,惆悵地說,“可,可是,我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啊!”
莫小岩心裡笑得天翻地覆臉上卻面無表情。他看了看朱顏因爲害怕而噘起的小嘴,心中忽然壓也壓不住的升騰起一個念頭:“你讓我親你一下。”
他說得很快,朱顏幾乎沒有聽清楚:“你說什-----?”戛然而止是因爲她的嘴脣忽然被莫小巖堵上了,雖然只是蜻蜓點水的一下,朱顏懵懵懂懂地一反應過來,嘴一咧,就要哭:“你欺負我,嗚嗚~~~我要回去告訴我外婆!”
莫小巖抹抹自己的嘴,嘴角一揚:“隨便你。哼,反正你要是敢告訴別人,我就把你和金章新在山裡的事情告訴全村的人,看你到時候羞不羞!”
說完,他罕見地做個鬼臉,把手裡的碗往朱顏手上一塞,走到菜圃裡去摘青菜。
朱顏聽到這句話卻一下呆住了,一時站着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