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莫土豆家就到了。莫土豆的媽媽站在籬笆外面提着只溼漉漉的鴨子拔毛,一眼看到她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小秧和莫葉子來了呀?快進屋裡去,叫莫土豆拿糖給你們吃,你們紅薯姐從城裡買回來的稀罕糖呢!今天夜裡就在蓮舅媽家吃飯,蓮舅媽給你們煮鴨腿吃,好不好?”
“好!”朱顏嚥下一口口水,響亮地應道,“蓮舅媽,你怎麼把你家的鴨子給殺了呀?它才這麼小!”
------給莫土豆做婆娘的事,以後再說吧。
“唉!瘦點就瘦點吧,好歹是吃到嘴裡去了,總比給天殺的野鬼禍害了好些!”莫家村最近來了個喜歡吃鴨子的鬼,莫家村養了鴨子的人家每天夜裡都會死兩隻鴨子,朱顏外婆家的鴨子,還有肖蘇石外婆家的鴨子也死了好幾只呢。
莫土豆盤腿坐在一堆五顏六色的糖前面,嘴巴里吃得啪嗒啪嗒響,看見朱顏和莫葉子進去了,他嘴一咧,嘿嘿笑着從地上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抓兩把糖塞給她們,又馬上轉身進了裡屋,出來的時候,手上拿着兩個黃橙橙的柑子,苦着臉說:“小秧,本來我從我姨媽家給你帶了六個柑子的,可是回來的時候在村口被莫小巖搶走了四個,他還在我的屁股上踢了一腳!”他說着轉過身去把屁股翹起來給我看,那上面果然還有一個鞋印。
“那個要死的莫小巖,就知道搶別人的東西吃!你不知道一看到他,就躲開點嗎?”朱顏遞一個柑子給莫葉子。
“我一開始沒有看見他,等我看到他的時候,已經跑不贏了------”
“莫土豆,我什麼時候說了小秧的壞話了?你哪隻耳朵聽到的?”糖和柑子一到手,莫葉子馬上就翻臉不認人了。
“我,我,-----”莫土豆被莫葉子突然瞪得圓鼓鼓的眼睛嚇到了,擺着手支支吾吾地說,“不---不是我說的,是---是莫小巖----”
“怎麼又是莫小巖?你肯定騙人!”朱顏嚯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莫小巖,是莫小巖的媽媽說的!”
“莫小巖的媽媽?”朱顏和莫葉子一齊問。
“是莫小巖的媽媽和莫小巖說的,我從他家屋門口過聽到的。”
“莫小巖的媽媽爲什麼要說我不是我媽媽生的呀?莫小巖搶我的柑子吃,他媽媽還要說我的壞話!他們一家人全都討厭死了!”朱顏一下子生氣了,“我還聽我大舅媽說莫小巖的哥哥不是他爸爸的崽呢!”
“那你爲什麼要說是我說的呀?”莫葉子氣呼呼地一腳踩在莫土豆腳上。
“因爲---因爲莫小巖出門的時候看到我了,他說不許我把我聽到的東西說出去,要不然以後看到我一次就要打我一次,可是我又怕小秧不知道她不是她媽媽生的------”莫土豆把頭低了下去。
“我問過我外婆了,我外婆說我就是我媽媽生的,還說我爸爸要不是我爸爸,我這麼不聽話,早就把我打扁了!”朱顏心裡其實怕死了,因爲她知道她外婆經常騙人。
“你們這幾個小鬼在這裡嘰嘰喳喳說些什麼?”莫紅薯香噴噴地進來了,摸摸朱顏的腦殼說,“你就是小秧吧?哈哈,我媽就是說要你做她崽媳婦呀?”
“紅薯姐,你身上爲什麼這麼香呀?”朱顏還沒說話,莫葉子就搶先說了。
“哈哈,好聞吧?我身上撒了香水類!一個大老闆送給我的!”莫紅薯笑起來還是很好看的,一邊一個酒窩。不像莫土豆,一笑鼻子眼睛嘴巴全到一塊了,更加顯得他的臉長那麼寬又沒什麼用處。朱顏的大舅媽說,莫莫土豆的臉就是把四粒黑豆子安在了一個大餅上,不仔細找,根本找不着哪裡是眼睛,哪裡是鼻子,哪裡是嘴巴。
“大老闆?那他是不是很有錢呀?”朱顏把生莫小巖媽媽的氣都給忘記了。
“當然有錢啦,他還給我買了好多東西類!”莫紅薯說着就牽着她們的手一起去她屋裡看她帶回來的東西。
晚上,朱顏和莫葉子吃了雞腿從莫土豆家出來,在半路上碰到她王細蓮出來找她。
“你這個死丫頭,一個下午到哪裡去了?走着走着就不見你人了!我還以爲你掉到哪個土井裡爬不出來了呢!”王細蓮一見朱顏就噼裡啪啦地罵開了。
“嘿嘿,外婆,你就莫罵我了類!”朱顏撲過去攀住她的胳膊,把臉往她懷裡湊,“外婆,你怎麼還拿着根這麼粗的棒棒啊?”
“天這麼黑,我又沒找到手電筒,不拿根棒棒在前面探探路,我還不摔倒田裡摔死了!”王細蓮氣哼哼地說,“再說了,也免得我找到你的時候,還要到處去找棒棒收拾你-----快點,自己主動點,把屁股翹起來讓我打兩下就算了!”
“嘿嘿,外婆~~~~今天上午在廟裡的時候,菩薩答應了我要保佑你活到一百歲的,他怎麼會讓你摔死呢?”朱顏兩隻手往自己屁股上輕輕拍了兩下,“你看,我已經替你收拾了小秧了,你就莫生小秧的氣了嘍!”
“哼,你這個死臉皮皮!臉皮比城牆都要厚!莫抓到我的棒棒啦,我要走了啦!還不快點走我前面給我帶路?我這眼睛一到晚上就流眼淚水,什麼都看不清-----”
“嘿嘿,等我賣了大舅媽家的鴨毛,我就給你買一瓶眼藥水回來!外婆,今天晚上莫葉子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你爺爺莫龍甲準麼?別到時候又跑到我家裡來罵人!”王細蓮回頭問莫葉子。
“哎呀,他準的啦。他自己今天晚上都在金章新家裡睡,不回來睡的,莫葉子怕她奶奶,不敢一個人在她家裡睡覺。”朱顏怕王細蓮不答應,趕緊替莫葉子回答。
王細蓮沒有再說什麼,到了家裡,朱顏把蓮舅媽要她帶回來的一小碗鴨肉拿出來給王細蓮吃,王細蓮說她牙齒不好,咬不動只有骨頭沒有肉的鴨,叫她和莫葉子吃。
朱顏和莫葉子很快就把它們全吃掉了,洗了手洗了臉正在商量晚上玩什麼遊戲,有人來敲門了。
“王細蓮,王細蓮!我家莫葉子是不是又被你家小秧帶回來了?王細蓮,快來開門!”朱顏和莫葉子一聽到他爺爺的聲音,嚇得趕緊爬到牀上,鑽到被子裡。
“來了,來了!我說莫龍甲你輕點敲要得冒?我家的門可不是鐵打的,打爛了我可要你賠我一扇新的!”她們在被子裡聽到王細蓮下牀穿鞋子的聲音,接着聽到門打開的聲音,嚇得氣都不敢出了。
“我家莫葉子類?叫她趕緊出來跟我回去,給我暖被窩,我就莫打她算了!”然後是莫龍甲進屋來了的聲音。
“你也不怕醜?一個男人家,還要叫自己的孫女暖被窩!你怕被窩冷,葉子就不怕被窩冷了?總是你的火氣要大些,自己給自己暖被窩不快些?”王細蓮的暴脾氣又上來了,聲音大得嚇死人。
“你管我這麼多做什麼?我莫龍甲的事還輪不到你王偏腦殼來管類!”莫龍甲又接着喊莫葉子的名字。
朱顏氣得一把掀開了被子。王細蓮的腦殼只是有一點點往左邊偏,討厭的莫龍甲居然叫她王偏腦殼!哼!他自己還是莫醉死鬼類!
莫醉死鬼又放大了聲音說:“莫葉子!莫葉子!我知道你就在這裡,快點出來跟我回去,我不到金章新家裡睡了,回自己家裡去睡,快點出來,聽到沒?”
“葉子,你真的要出去嗎?”朱顏小聲地問鑽出被子要下牀的莫葉子。
“我不出去,我爺爺也要進來把我拖回去的。”莫葉子愁眉苦臉地說着,已經走到了門口。
朱顏趕緊追了出去,難過地看着她跟在她爺爺後面出去了,心裡想不知道她爺爺會不會打他。王細蓮把門重重關上了以後,回頭瞪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就進屋去了。
“外婆,你還沒告訴我莫葉子的婆婆是怎麼被大頭針拍死的類!”朱顏一爬到王細蓮牀上就討好地給她捏腿。王細蓮有風溼病,一變天就痛得厲害,有時候晚上痛得睡不着,她就起牀到地上去一圈一圈地走。
“就是被那麼一針針拍死的呀,你這孩子問得這麼詳細做什麼?我又沒看到過------這邊這邊,阿,對,就是這裡,給我捏重點,剛纔來找你的時候扭到筋了。”王細蓮捉着朱顏的手放到她小腿肚子上,又說:“莫葉子的奶奶死的時候,我倒是看到了。唉,口裡吐出了好多好多的白沫,整張臉都是烏青的,手指頭蜷着像雞爪子一樣,舌頭吐出來老老長-----”
“啊,你別說了,我怕!”朱顏嚇得趕緊鑽到王細蓮懷裡。
“哼---哼----哼-----你不是想聽得很嗎?”原來王細蓮是故意嚇她呢。
王細蓮又說:“其實莫龍甲啊,也是個可憐的人。年紀輕輕就沒了娘,而且娘還是那樣死的,唸書腦瓜子那麼好使,又空有一肚子墨水沒地方放。雖然說後來政策變了吧,也差不多家破人亡了。只好娶了個腳有點毛病的跛子,跛子肚子倒是爭氣,一口氣給他生了六個娃娃,可是六個娃娃全是沒良心的黃眼狼------”
朱顏聽着聽着就睡着了,都不知道王細蓮後來還說了些什麼。早晨起來,朱顏問她後來還說了些什麼,要她再說一遍給自己聽。王細蓮氣哼哼地背過身去說:“哼,我以後夜裡再也不得和你講話了,我講得口水都幹了,你倒好,打的鼾有菜碗那麼大!還流了我一枕頭的夢口水!我白天餵豬一樣地餵你,你還吃不飽?夜裡做夢還要想着吃什麼好東西流口水?”
過了幾天,朱顏上課的時候偷偷問愛香,她表姐生的崽叫什麼名字。愛香正要湊過頭來告訴她,她們就被數學老師發現了。
數學老師很和氣地讓她們兩個人到操場上去曬太陽,還給她們在旗杆的左邊用紅色粉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圓,讓她們站在裡面。
“桃表姐,嘿嘿,你們老師好小氣,給你畫個那麼小的圓!”朱顏看了看站在旗杆右邊的桃表姐,她那個圓比自己和愛香的小好多,高興極了。
桃表姐鼻子裡哼一哼,瞪她一眼,扭過背去偷偷地玩挑手線。
朱顏又拉拉低着腦袋悶悶不樂的愛香:“愛香,你快說,秋珠的崽叫什麼名字?”
“都怪你來和我講小話,害得我被老師罰站!被我姐姐看到了,她肯定要回去告狀的,我要被罵死的!”愛香苦着臉,也背過身去不理她。
朱顏看看桃表姐的脊背,又看看愛香的脊背,只好蹲到地上和螞蟻玩。
過了一會兒,愛香回頭小聲地對她說:“小兔子。”
“什麼小兔子?”朱顏丟掉手裡的螞蟻,站起來奇怪地看着愛香。
“我秋珠表姐的崽叫小兔子。”愛香往她姐姐梅香的教室看看,又往她們自己的教室看看,站得筆直地對着旗杆說。
“爲什麼叫小兔子呢?”朱顏也看着旗杆問。
“因爲他的嘴巴像兔子一樣,有三瓣。所以秋珠表姐說就叫他小兔子。”
“哇,像兔子啊。真好玩!”朱顏羨慕地說,“那他是不是比秋珠長得還漂亮啊?”
“他們都說他醜死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可別告訴別人-----”又是不能告訴別人的事!不過朱顏還是拼命地點頭。
愛香把嘴巴湊到她耳邊小聲地說:“我聽我舅媽和我媽媽在屋裡商量,說要把小兔子給弄死----”
“弄死?”朱顏嚇地大叫起來,又趕緊捂上半邊嘴巴,小聲問兩隻眼睛瞪着旗杆嘴裡吐泡泡的愛香,“怎麼弄死?”
“我不和你說話了,你的嗓門總是那麼大。”愛香翹着嘴巴氣呼呼地說。
朱顏本來打算等下了課再好好問她,沒想到下了課數學老師把愛香叫到辦公室去了,上課鈴響了纔回來。
朱顏在桌子底下輕輕地碰碰愛香的腳,愛香看都不看她一眼,坐得筆直,眼珠子跟着語文老師轉。語文老師走到講臺左邊,她的眼珠子就滾到左邊,語文老師走到講臺右邊,她的眼珠子就滾到右邊,還把腳移到桌子外面去了。
語文老師問:“有沒有同學知道什麼叫虛驚一場啊?”
大家回答地很響亮:“不知道!”
語文老師得意地說:“你們當然不知道了,教你們拼音都學不好,怎麼會知道這個成語的意思呢-----”
朱顏小聲地說:“你曉得我們不會知道,還要問,真是吃飽了沒得事幹------”
“我,你在那裡嘀嘀咕咕說什麼?站起來!”糟糕,語文老師看到她了!
朱顏只好慢騰騰地站了起來,委屈地說:“我沒有說什麼啊!”
“你沒說什麼?那你嘴巴在動什麼?我都看到你了,別想騙我,快說!”
“我真的沒說什麼,我剛纔肚子餓了,在嚼自己的口水吃,所以嘴巴在動。你看---‘吧唧吧唧’-----”朱顏把嘴巴吧得啪啪響,班上的同學都哈哈大笑了起來。語文老師生氣地讓她坐下了。
朱顏知道愛香肯定不會再和我講小話了,只好一邊睡覺一邊等下課。
她的班主任在班上說過:“朱顏,我特別批准你上課可以睡覺,只要你打鼾的聲音別影響到你旁邊的同學就可以了!”
自從他在班上這樣說過以後,朱顏趴在課桌上流着長長的口水睡一節課,老師們都不會再點她名字罰她站着聽課了。朱顏覺得班主任真是對她太好了!
她一覺醒來的時候,擦擦流到課桌上的口水,驚訝地發現講臺上的語文老師竟然長鬍子了!再一看,噢,原來是美術老師。
呀,真是虛驚一場啊------
“喂,愛香,剛纔數學老師和你說了什麼呀?”朱顏碰一碰趴在桌子上畫一朵醜得不得了的花的愛香。美術課是可以講小話的。
“他說,朱顏再要來找你說小話的話,不要搭理她。還說要我換一個同桌,說再和你坐一塊,我會像你一樣考試得鴨蛋的。”愛香頭也沒擡地說。
朱顏忽然難過極了,連話都不想說了。
要是愛香都不肯和她同桌了,她就得一個人坐了。就是因爲她們2班的其他同學都不願意和朱顏坐一塊,班主任才調愛香來和她坐的。
班主任問他們爲什麼不願意和朱顏坐的時候,他們都說朱顏上課睡覺的時候,打得鼾太大了,吵得他們聽不到老師上課說什麼。其實朱顏聽到他們下課的時候偷偷地在那裡說:“朱顏上課的時候,老是喜歡講小話做小動作,老師一節課都要點她好幾次名字,其他的同學就管不到了。但是我們要是和她同桌的話,一定會天天被老師盯着的,想講小話都不能的------”
她的班主任還在班上說過:“朱顏,我們2班本來是一鍋香噴噴的狗肉湯,偏偏跳進了你這粒老鼠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