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瀾殿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只聽得到淺淺的呼吸聲。氣氛沉悶而尷尬,拓跋宇看看面無表情的薛青川和拓跋憶,輕輕咳嗽一聲,打破了沉默:“你們兄妹倆怎麼都這副表情呀?好不容易纔見一面,爲何不好好聊聊?”
“誰要和他聊?”拓跋憶柳眉倒豎,瞪一眼拓跋宇,不留一絲餘地地起身便拂袖而去,留下拓跋宇和薛青川兩個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唉,原本以爲,她當年那麼決絕地說恨我,只是因爲年紀小,不懂事。現在看來,她心中的怨恨並沒有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消解半分啊!”久久地望着拓跋憶離去的方向,薛青川輕輕嘆口氣,無奈而疲倦。
“是啊,時間過得真是快。我記得當年你把她送到我這兒來的時候,她才這麼一丁點高。那麼小的一個人兒,居然會用那樣倔強的眼神看着我,不哭也不鬧。”拓跋宇感慨地抱着臂,看一眼這個年紀還遠不到而立之年,鬢角卻已悄悄有了幾根白髮的年輕君主,“青川,說實話,這麼多年來,你一個人揹負着這所有的事情,不會覺得很辛苦嗎?你真的不曾後悔過嗎?有沒有想過,若是沒有當年的龍泉奪政,你現在或許還是凌湖上無憂無慮頭帶斗笠身披蓑衣——就像我第一次看見你時一樣——悠悠閒閒泛舟湖上的七皇子!”
薛青川望望遠處的天空,嘴角浮上一絲苦笑,像是要慎重地考慮之後纔敢回答一般,良久才緩緩地回答:“辛苦!怎麼會不辛苦呢?有好幾次,當成千上百件事無鉅細的問題全都壓到我頭上,需要我做出決策的時候,我甚至都想到過放棄,我不想再當這個宣王了,代價太大。我甚至在想,當年要是不發動龍泉事變,我的生活會比現在自在快活的多。不過是裝聾作啞不聞民間疾苦而已。可如今,爲了所謂的政治抱負,爲了所謂的解救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我卻一邊得承受着八妹對我的怨恨,一邊利用着我心愛的女人——有時候,甚至連我自己都難以判斷,我究竟是在利用桑宛凝還是在真心地待她,究竟是她欠我比較多,還是我欠她比較多-----”
“唉,青川兄,你也別想太多了。桑宛凝是個好姑娘,天性無邪,一派天真,你還是不要辜負她的好。人活一輩子,能碰上一個值得自己爲她赴湯蹈火的人不容易!”拓跋宇拍拍薛青川的肩膀,頓了頓,“至於沫憶,我想,她也遲早會明白你當年的一片苦心的——其實,若非你執意不肯將實情說與她聽,你們兄妹倆早就不會是今天這種水火不容的局面了!你以爲你真能保護得了你身邊所有的女人都不受傷害嗎?只怕,到頭來,她們個個都會比你想象地傷得更深!”
“-----”薛青川的眼睛閃電般驚起,看了看面有憂色的拓跋宇,又迅速地垂了下去,欲言又止,嘴脣動了動,還是問了個別的問題。
“八妹在你這裡這麼多年,性子倒是活潑了不少。從前,她可沒有這般的,這般的大大咧咧,不懂規矩。”想了半天,薛青川終於想出了用大大咧咧來形容現在的拓跋憶。
“哦,哈哈,我們大燕國是馬背上得來的江山,男子個個驍勇善戰,女子也大多能騎善射,而不必像漢人女子那般,裹足在家做些女工,還要什麼笑不露齒,語不高聲,這一套,我們是不講究的。”拓跋宇笑笑,言辭之間似乎頗是不屑於漢人根深蒂固的那一套禮法,頓了頓,又說,“不過,我看桑宛凝也並不很是像個真正的漢人女子那般的扭捏啊,她的性子也是火一般的熱情乾脆----你還別說,她們兩個倒還真的有幾分相似呢!”
“那是因爲桑宛凝她有噬憶的毛病,什麼《女德》《婦容》,今天才命宮人教了她,明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陰差陽錯地,倒和八妹的性子成一般的了。”薛青川苦笑着搖搖頭,又問,“你和我八妹,打算什麼時候完婚?你別忘了,她可是和許揚青有婚約的,那是先帝的最後一道旨意,若是許揚青執意要娶她的話,就算是我,也是沒有辦法的。”
“啊?~~~噢,她還沒答應我呢。”拓跋宇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愣了愣,“婚不婚約的,我倒沒把它當回事,只是,那丫頭的心思我一直摸不透啊!不知道她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到底有我沒我----唉!”
薛青川見這個威名遠播各諸侯國內的年輕霸主,竟然在說起一個女人的時候,愁腸百結地突然嘆氣,心裡一震,笑一笑,卻是什麼也沒說。
一個是龍國大刀闊斧進行改革的銳氣君主,一個是七個諸侯國中國力最強的燕國皇帝,此時此刻卻都只是望着當空中一輪圓月,默然無語,寂靜,失落。
許揚青一口氣追到城門口,卻連薛沐靈的影子都沒看到,問那兩個守城的軍卒,他們卻像是看見鬼一樣,驚得跳了起來,躲得遠遠地,盯着他握着刀的手看了又看,哆哆嗦嗦地說:“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我們怎麼都不知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舉起手來讓我們好好瞅瞅!”
“哎呀!我問你們可曾見過一個穿紅衣的年輕姑娘從這經過,你們卻在這東拉西扯,說神道鬼的!”許揚青不耐煩地皺眉,晃了晃手裡的刀,“若是再囉嗦,耽誤了我找人,小心我把你們的腦袋切成肉丁!到底見沒見過”
“看見了看見了!鬼俠你饒命!”張四也不結巴了,頭搖得向撥浪鼓,和李三異口同聲地說,“就在方纔,在你來之前一會會,的確有一襲紅衣飄過去了,我們都沒來得及攔住她,她便跑進對面的小樹林了!-----哎,鬼俠,錯了,不是東邊,她走得是西邊那條小道----”
許揚青不等他們說完便足尖輕點,飛了出去。
張四和李三張嘴結舌地望着許揚青如鬼魅般離去的身影,還沒從震驚中收回魂魄來,腦袋突然被人踩了一腳,再看時,只見城門外揚起一陣灰塵,一襲黑衣與黑夜融爲一體。
有人從他們頭頂踩過,飛出城門去了!
張四和李三對望了一眼,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許揚青在西邊的山道上追了幾十步,依舊不見薛沐靈的蹤影,正在焦急,突然聽到身後颯颯地一陣響動,回頭一看,竟然是剛纔和薛青川一起進來的那個一身習武之人裝扮的男子。
“許少爺,可曾看到八公主?”佟侍天向許揚青微微一躬身。
“你這不是廢話嗎?”許揚青沒有找到薛沐靈,心裡正鬱悶着,也沒去想眼前這人竟能如此自然地喚他一聲許少爺,沒什麼好氣地,“這裡除了我們兩個,你還看到你三個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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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就算我只是個婢女的女兒,你也不會笑話我嫌棄我嗎?”薛沐靈揚起淚痕猶在的小臉,楚楚可憐地望着許揚青,“就算我不是龍國的八公主,你也還是會帶着我一起回白鶴山嗎?”
白鶴山----許揚青心裡一凜,自己似乎已經太久太久沒有想起這個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