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如同天籟的聲音迴旋在空蕩蕩跨院裡。我憤恨地朝石凳踢了一腳,腳好痛。我忘記知覺似地。沒有哀嚎,沒有揉腳。我看着地下的薛青川,不知如何是好。
他還在流血,黑乎乎的血塊凝結在他的脣邊,像是一種油漆,把他和地板給聯接在一起,難道讓我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他死去嗎?
我不能!不論這個叫做葉冰芬的女人說得是真是假,我都一定要去一趟落雁樓。
落雁樓,應該是一家妓院吧。這個叫做葉冰芬地女人和那家妓院又屬於什麼勢力?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讓薛青川撐到晚上。此時的我,沒有時間懊悔爲何救不了薛青川,我現在要做的。是怎樣延緩薛青川的壽命。
是,毒已經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倘若毒是通過胃腸道進入人體的。也許還可以通過喝牛奶,洗胃的方式把毒給解了。可是薛青川現在的毒早已經進入到五臟六腑。深入每一個細胞。
沒有解藥,我無能爲力。
可是毒雖解不了,卻可以尋到法子讓毒侵蝕得慢點,讓薛青川的死亡來臨地慢點。
最好的法子,就是讓薛青川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停止工作,讓他地身體進入冬眠。
一般培養好的細菌,放在二到四度地冰箱裡冷藏保種可以存上一年,因爲低溫讓細胞地生長緩慢。
人體的細胞就更加遲緩了。溫度一低,毒素產生地就少了,就連血液也不流動了。要是能讓薛青川的體溫降低到幾度,甚至零度以下,讓他進入冬眠,他即便活不來,但也死不了。不是麼?
我爲自己這個遲到的想法而興奮,因爲在杭州城裡頭,有很多大戶人家都有用來儲存的冰窖,皇宮裡也有的。(這還是芳洲告訴我的。)那些冰窖的溫度通常能達到零下四五度甚至八九度,這無疑是冷藏薛青川的好地方。
我忽然發現自己所在的這個廢宅想必就是一家豪宅。那麼,也一定有冰窖!這可比我臨時再找別家要迅捷得多!
原來,冥冥之中,自有老天爺的眷顧。
我心裡一陣酸楚,薛青川,只要沒死,就有希望。只要有希望,就一定能讓薛青川活過來!
宅子廢了,家雖抄了,但冰窖卻無人問津。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冰窖找起來,特別順手,人冷靜的時候,想必做事也要麻利一些。
當我把薛青川扯進冰窖,直到看見他脣邊的黑血凝結成冰塊,再也不往冒的時候,才終於舒了一口氣。
他的身體漸漸僵硬,如同冰窖裡成片成片的冰塊一樣。我這才發現冰窖裡的溫度太低了。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我看了薛青川一眼,晚上再回來的時候,想必他也該結成了冰人。只是,我要是沒找到解藥,他就得一直凍在這裡。一天沒有就凍一天,一年沒有就凍一年。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從冰窖裡爬了上來,蓋好蓋子,我對底下的薛青川說,等我回來。
我把沾了血的衣服給換掉,重新找了一套下人穿的粗布衣衫,腳上蹬着有些大的牛皮靴,頭上也換做了一頂小破帽子,這一身從頭到腳都換了男裝。
廢宅裡頭,好東西早已經被洗劫一空。我好容易才從牀底下找到一件滾落的瓷瓶,那是個青瓷瓶,釉色很正,薄厚均勻,想必這宅子裡頭的東西還是值點銀子的。
我把瓷瓶用布包好,找到一個小偏門,溜了出來,街上川流不息,正是熱鬧的時候。
我忽然有些好奇這家豪氣的廢宅是屬於何人,據我在宅子裡頭轉了一圈的經驗來看,感覺這座豪宅的主人應該來頭不小。
鬼使神差的,我繞到了前門。
落鎖封條的大門,上面的匾額已經傾斜,滿是灰塵和蛛網。但那兩個金漆大字即便被灰塵遮蓋,還是看得真切。
那上面寫着“秦府”。
秦府,龍國京城裡還能有幾個被封的秦府?我心裡暗笑,沒想到這裡就是秦碧涵成長的地方。
只是,薛青川帶我到秦府來是無意識的巧合?還是刻意的?
我搖了搖頭,想到薛青川那輕車熟路的步伐,以及到達目的地之後的喜悅,肯定是刻意領我來此的。
那麼,那個叫做葉冰芬的紅裳妓女又是什麼原因來秦府呢?
她與我,應該是不期而遇的。那麼她又幹嘛來秦府?總不可能是爲了折一株桂花回去吧?那麼她和秦家又有什麼關係?
我沒有去細想,這一切還是等我見到薛天川之後,再商量吧。
是的,我喬裝出來,第一個要見的----是薛天川!
我必須要找個幫手。
要是論信賴,我當然偏向何澤憶。可是何澤憶只是個質子,他又能幫什麼忙?事實上,薛天川本來是靠不住的,可是薛青川現在命懸一線,那個葉冰芬的話又不見得是真的,不找薛天川與虎謀皮,還能找誰?
想到薛青川救我的時候,薛天川最後說的那句話,我決定賭一把。
而且我也急於想知道他查的結果如何了。
當我靠近小王爺府大門的時候,王府的大門是敞開着的。那說明小王爺在家裡,而且大門敞開,是不是說明他那裡正川流不息?
薛青川現在是失蹤了,找尋薛青川的重任自然落到了這幫大臣手中,但這幫大臣也必須做兩手準備,那就是薛青川萬一不回來了,誰來繼承大統?那麼薛天川那裡自然是靜不下來的。
我重新回到街上,走到一個攤子前。
那裡坐着一個長鬚的中年男子,攤前寫着一個大大的“卦”字。是個風水術士。
我把包着瓷瓶的包裹往他那桌子前一放,指了指他的衣服和豎在背後寫着“神算子”的布幡,對他說道:“用這個瓶換你點東西。”
重新出現在小王爺府門口的時候,我已經變作了一個年輕的相士。
我大搖大擺,故弄玄虛地朝大門靠近,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和薛天川見面,還真得費不少的心思。
幾個王府的護院圍了上來,看樣子,他們是驅趕我離開的。
我手捏蘭花指,帶着幾分神秘,壓低嗓子對那幾個護院說道:“本仙乃是奉我玉皇大帝的旨意前來,有天機說與小王爺殿下聽的。”
那幾個護院只當我是騙薛天川的人,依舊要把我趕走。“幾位不忙趕我,本仙看到小王爺府內紅光沖天,乃是極大的祥瑞。幾位爺,不是本仙胡說,小王爺近來只怕有天大的喜事。”
那幾個護院面面相覷,他們雖然不知道那些內幕,但多少會有些謠傳的。皇帝病危的事,外人不知,但小王爺府裡肯定還是有人知道的。
世界上總沒有不透風的牆。那些護院看到小王爺府車水馬龍,多少也會揣測點什麼的。雖然還是把我往外請,但臉上已經不由自主添了幾分的相信。
我看他們臉上都帶了幾分客氣,心知進小王爺府的事有譜了。我依舊弄着玄虛,“小王爺與本仙倒也是有些機緣。你們不讓本仙進去倒也無妨,只是莫要壞了小王爺的前程。”
我壓低嗓子,哼哼笑了兩聲,便又覺得我那笑聲顯得有些女氣,連忙咳嗽兩聲蓋過。
想必我這模樣,在他們眼中有些陰陽怪氣。護院幾個面面相覷,一個說道:“只是我家王爺正在會客。只怕……”
我當然知道薛天川在會客。我笑道:“也行,你只需去同他說一聲,讓他來見本仙也好。”
護院們更是大驚,看我一副胸有成竹,怡然自得的姿態,不知我是真的大有來頭,還是說着瘋話。
他們家的小王爺,除了薛青川,便是這龍國最首屈一指的人物,就是西湖邊上那聞名遐邇的靈隱寺,那廟裡頭的方丈和尚,也都對小王爺恭恭敬敬的。我一個臭“算命的”能有這能耐?讓薛天川來見我?
看他們多少有些不相信,我於是隨手把袍子裡做底的布扯了一塊下來,從地上撮了一小撮土,包在布里頭,遞到那護院手中,“你只需把這包土交給小王爺,同他說一個西湖藕塘的大仙要替他看天相就是。”
那護院半信半疑,但還是順手接過了。
被小王爺打賞不打賞倒是其次,萬一因爲沒有放我進王府而被小王爺教訓一頓,那可不是幾下板子能解決的。
於是,幾分鐘後,我被請進了王府。
薛天川當然不會出來迎接我。他也要避開嫌疑的。我被安置在一間偏廳之中。面前擺着瓜果糕點,嬌小的婢女時不時會爲我的茶碗里加點茶水。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薛天川出現在我面前。他應該是不動聲色送走了他府上地客人,纔敢往我這邊來的。
他一進來就帶着一臉紅光,想必那客人是來諂媚的。往薛天川臉上貼了幾層金。薛天川聽了那些人地奉迎好話,自然有些得意洋洋。飄飄然起來。
薛天川看到我,稍稍驚訝,一邊示意婢女退下,一邊笑道:“差點沒認出來了。”他走到我面前,打趣道:“秦皇后穿上這相士的衣服倒也像那麼回事。呵呵,給本王算上一卦吧。”
“王爺還需要算麼?”我話裡有話,“王爺紅光滿面,只怕不久就要更上一層樓了吧?”薛天川本來還樂呵呵地,但那副笑容早已經到了末期,聽到我的話,想必是想到了不開心的事,臉色一變,甚至帶了幾分慘然:“旁人只道是秦皇后的同謀把皇上給劫走了。可我卻不是個傻子。救走秦皇后的人,就是薛青川吧?!”
他果然是知道地。
原來,所有人都因爲我被奇妙的黑衣人救走。而和薛青川的突然失蹤聯繫起來。沒人會想到昏迷不醒的薛青川能夠意外地甦醒,只當是被我給擄走了。更因此定了我的罪名。
要不是我有先見之明換做男裝出來。只怕一出秦府就會被捉了去。如今杭州城門緊閉。不讓任何人出入,甚至還掛上了通緝令。(生平第一次被人掛在牆頭。我還真有些好奇自己被畫成什麼樣。)
羣龍無首,薛天川便無可厚非地被推了上來。皇上不見了,龍國的大事與尋找皇上的重任無可避免地落在了薛天川的肩頭,薛天川也順理成章地成爲了----“監國”。至於之前薛天川有意放我出宮,也被巧言令色的他描繪成了“打入敵人內部”,本想假意放我出宮從而找到我地同謀,最後一網打盡,替薛青川拿到解藥的。哪曉得半路殺出一個黑衣人……
總之,真正較真的人是在少數,即便有些元老不滿,也不會在皇上生死不明這樣地關口去挑起紛爭。
成爲監國的薛天川門庭若市。他只不過回來稍作歇息,就陸陸續續有人前來。監國,要是薛青川永遠不回來,那薛天川不就是皇上了麼。
薛天川說:“他到底想怎樣?”
我看他,臉上一臉地驚疑和喪氣,我想他應該是不知道薛青川地病的。雖然他明着表示看不起薛青川,其實在薛天川內心深處裡,這個兄長絕對是讓他最畏懼和看不透地。只是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思。
我想,他定然以爲薛青川又是在耍什麼把戲。
只是,薛青川這次的把戲,讓薛天川完全猜不透。我決定把那個秘密壓在心口。我苦笑:“王爺應該猜到皇上的毒沒有解。要是我知道他想幹什麼,也不會出現在王爺這裡了。對不對?”
薛天川這才臉色好看了點。他嘴巴里帶着腥味:“薛青川這次居然玩火自焚,秦皇后心裡頭應該覺着甜蜜吧?”
我沒有理他,他和薛青川都是練過功夫的人。他看薛青川今天早上的表現,想必知道薛青川的超常發揮和迅速枯竭。
我說,王爺,下毒的人,有消息了麼?
“你說那個晉國的女人?”薛天川淡淡道,“她死了。”他說的很平靜,我知道他所找到的,絕對不僅僅於此。
“死在哪裡?屍體可在?”我在問這些問題的時候,一直注視着薛天川,我害怕自己的直覺是錯誤的,我找薛青川,假定的前提是他潛意識的想要幫助薛青川,可是現在,他明顯有些懶洋洋。
薛天川說,屍體我找着了,你要是想見,我可以帶你去看。只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我有些似懂非懂。
薛天川道:“是啊,渾身赤裸的女人,每一寸肌膚都被蟲蟻咬成了一個一個的口子,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被咬成那樣一副血淋淋的模樣,就連本王看了都十分寒心。”
薛天川不無誇張地配上了一副森然的表情,但我知道,他說的倒絕對不是假話。可是一個女人好端端的,怎麼會被蟲蟻咬了,還渾身赤裸,“莫非是受了什麼刑罰?”
我顯然猜對了。這個女人刺殺薛青川的行爲只是她自己一時興起,她只是想爲她妹妹報仇,在沒有組織上許可的時候就獨自行動,最後雖然成功了,卻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說起來,這組織紀律倒是滿嚴格的。
薛天川繼續說道:“要不是找到這女人的屍體,我還不知道她背後的大人是誰呢。”
“是誰?”我吞了吞口水,這個女人以及她的妹妹都口口聲聲喊着的“大人”抑或是“主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薛天川並不直說,而是嘆了口氣,從那女人的屍體說起。
那女人受的刑罰叫做幻煉蟲。名字好聽,卻是極其殘酷的一種刑罰。在人的皮膚上塗上一層草藥。那草藥能夠吸引一種食肉的蟲子,蟲子一口一口咬着人的肉,每咬一口,便痛一下,就如同那千刀萬剮的凌遲,痛入骨髓,卻又死不了,直到血流乾了,那分痛還沒有消停。
只是,天底下養着這種蟲子的,只有一個人。能夠使用這種酷刑的,也就只有那一個人。那個人便是晉國的國舅。
晉國素來以野蠻著稱。晉國家雖小,卻並不是人人都能欺負的。這其中就多半算得是國舅的功勞。外間傳聞晉國人擅長使毒,也都是從國舅那聯想來的。只因爲國舅有着一個讓人側目的外號,----毒手藥王。
所以當我和薛天川把下毒的事安插到晉國的頭上,那麼國舅就無可避免地站在了風頭浪尖上。他雖然擅長毒藥,但毒藥究竟不是萬能的。要保住晉國,也絕非用毒能夠擺平的。更何況萬魏國現在正打算不計後果的把晉國給滅了。
國舅被暴露,他的婢女更是因一己之私行刺龍國皇帝,無疑讓晉國雪上加霜,要是龍國人知道是晉國所爲,必定會和萬魏國聯手,前後夾擊,把晉國殺個片甲不留的。
“那麼,王爺在龍國找到了那女子的屍體,便是說明晉國國舅也來了龍國,是不是?”我眼睛一亮,“也就是說,說到解藥,這位毒手藥王,肯定有。”
“不錯。”薛天川笑笑,然後沒了下文。
我意識到薛天川沒有接茬,但還是提醒道:“王爺既然知道這幕後之人是國舅,那想必也找到了國舅的落腳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