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揚青回到燕國皇宮裡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在重華殿門外碰見顯然已經站了很久的佟侍天,便走過去打了個招呼,氣喘吁吁地:“嗨,閣下的輕功真不錯——帶着一個人都能跑這麼快,把我累得-----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在下佟侍天----”佟侍天一直微微仰着頭,靜靜地看着遠處透出一抹檸檬黃的朝霞在薄雲中愈來愈高,愈來愈亮。
“噢,原來是你啊——你不記得我了嗎?”許揚青一聽到這個名字,顯然立刻興奮了起來,指着自己白玉面具下的臉,“我是許揚青啊,小時候我們見過的——七皇子經常帶着你到我們許府來玩-----”
一提到許府,他面具外的眼睛裡忽然黯淡了下來,臉色也不再似剛纔那般雀躍,忽然沉默了下來。
“侍天怎麼敢忘記許公子?”佟侍天終於從天邊收回了視線,望着許揚青的眼睛裡,彷彿依稀帶了幾絲暖暖的光亮,“那時候,許少爺對侍天那樣好-----”
“嗬~~~那算什麼,咱們是兄弟嘛,兄弟不就應該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麼?”許揚青撓撓後腦勺,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爲其實小時候他也和七皇子加上八公主三個人合起夥來欺負過佟侍天幾次,可是那個時候的佟侍天似乎從來不知道生氣,總是逆來順受地任由他們捉弄,從不哭也不反抗,“那個哮天犬呢——噢,就是薛沐靈呢?在那裡面嗎?”
許揚青指了指宮門緊閉的重華殿,忽然問。
“八公主一回來就說累了,要先睡一覺。”佟侍天點了點頭,神情卻已經重新便得不帶一絲感情的淡漠,似乎是提醒許揚青一般,又加了句,“八公主進去前,曾經吩咐過,在她睡醒之前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
“噢,薛青川——我是說宣王,”看着佟侍天因爲自己直呼薛青川的名字而驚電般擡起,甚至有點強壓抑着心頭憤怒的看着自己,許揚青心頭一震,趕緊改了口,臉色卻不由自主地變得有點訕訕地,“擔心---她又會偷偷跑出去,所以派你來這裡看着嗎?”
“嗯。”佟侍天只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許揚青還在想他剛纔那個駭人的眼神——在那一瞬間,許揚青甚至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騰騰的殺意——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講的,便向他一抱拳,轉身告辭。
轉過一個彎,料到佟侍天已經看不到自己的背影了,許揚青忽然有點自嘲地笑笑-----還好自己不會和薛青川有什麼大的正面衝突,否則,這個兒時曾經和自己親密無間的冷漠侍衛,只怕真的會爲了他的主公而毫不猶豫地向他舉起手中的劍吧?
當今天下一分爲七,東周朝廷除了還保持着天子的虛名,已經無力約束七個諸侯國。七個諸侯國之間實力相差無幾,互相抗衡制約,一百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燕國是這七個諸侯國中實力最強,疆域最遼闊的國家,所以拓跋宇纔是七個諸侯國中唯一敢自稱爲皇帝的人。當年,拓跋宇的祖父在這沃野千里的嶸州之上修建這大燕國皇宮之時,招募了一大批能工巧匠,把這燕宮修得是鬼斧神工,雕欄畫棟美不勝收,五步一亭臺,十步一樓閣。所以,那夜,許揚青跟着拓跋憶悄悄進了這裡之後,纔會迷了路。
這時,許揚青閒着無事,在這回環往復的皇宮裡閒逛。
轉了大半個時辰之後,他終於又一次成功地迷了路。
正要厚着臉皮去問不遠處一個澆花的宮女,眼睛一擡,居然看到了獨自一人站在石橋上看着湖面若有所思的薛青川。
薛青川也顯然早就看到了他,兩個人互相對視了幾眼,居然一時間找不出什麼可以用來寒暄一兩句的話。
“你----也在這裡啊?”半天,許揚青終於想到了一句話。
“嗯,在這裡看一會兒魚——燕國御花園後池裡的魚和他們馬場裡的良駒一樣,都是天下聞名的。”薛青川淡淡一笑,似乎也有淡淡的不自然。
許揚青再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話可說,畢竟兩個人已經這麼多這麼多年沒有見過面了,誰都可以變成和十年前騎着竹枝玩耍的小小孩童完全不一樣的另外一個人,連佟侍天都已經變了,更何況,如今這個人已經貴爲一國之君。
不過,好歹也已經說過了一句話,也算是打過招呼了----
許揚青又極不自然地向薛青川淡淡的倉促一笑,擡腿就要走。
“揚青,你可聽說過江湖中有一個戟竹林的山寨?”正在這個時候,薛青川忽然開口說道,並且舉步向許揚青這邊走過來。
“啊?什麼?”完全沒有想到,十年後,這個幼時曾經親密無間的兄弟問他的第一個問題不是過得好不好之類,而是這樣一個看起來顯得有點突兀的問題,許揚青愣了愣,才答道,“噢,瀾江邊上的戟竹林,聽說過。”
“半月前,朝廷費盡周折,損失了無數人馬,終於抓獲了這個強盜山的匪首。”說到這,薛青川有意無意地多看了一眼許揚青臉上那張白璧無瑕的面具,又淡淡地接着說,只是語氣突然一變,“可是,就在處斬這個匪首那天,有人在朱雀大街上將他救走了——不知道揚青兄弟可曾聽說過此事?”
“噢,到是略有耳聞。”許揚青疑惑地看一眼話裡藏話的薛青川,卻還是點了點頭,“不知宣王何出此言?”
“噢,沒什麼。只是,這羣無法無天的逆賊讓本王甚是惱火了一陣——所以,今日反正閒來無事,便和你說一說,揚青是江湖中人,或許知曉那羣劫法場的神秘黑衣人究竟是何來歷也說不定。”許揚青甚至已經想好了,若是薛青川接下來問他,那日朱雀大街上劫法場的人是否就是他許揚青所爲,他該怎麼回答,沒想到薛青川居然話鋒一轉,不顯山不露水地帶了過去,“噢,差點忘了問了,不知揚青你是如何會與沐兒在一起的?——本王聽說,那日在朱雀大街上,沐兒是被那羣劫法場的領頭人劫走的---”
“噢,----此事說來話常。”薛青川明明像是知道些什麼卻並不說穿,許揚青便也只含含混混語焉不詳地答道,“薛沐靈那丫頭非纏着我帶她去白鶴山,我拿她沒辦法,這才帶着她一路----”
“哦?是嗎?”薛青川淡淡地笑笑,忽然望定了許揚青的眼睛,“可是,據本王所知,去往白鶴山卻不應該是這個方向啊,卻不知你們二人又是如何到得這燕國來的?”
“噢,這是因爲薛沐靈她突然聽別人說起一個山莊很好玩,便臨時改了主意,要我先帶她去那個山莊看一看。”料定正在氣頭上的薛沐靈絕不可能來配合薛青川對質,許揚青臉不變色地淡淡應道,“卻不料,昨日我們在烏衣鎮上夜宿之時,薛沐靈卻被你八----卻被那個拓跋憶捉到這裡來了,再之後的事,宣王你便應該都知道了,不必在下再贅述一遍了吧?”
這一段前因後果解釋地堪稱天衣無縫,連許揚青自己都忍不住暗暗地在心裡將自己的急中生智大大地誇獎了一番。
薛青川果然什麼也沒說,只是一直微微笑着,不動聲色地觀察許揚青臉上表情的變化。
“那不知,揚青你可曾聽說過江湖上有一枚定海神戒?”終於,薛青川不再兜圈子,開門見山地說出了他一開始便想打聽的東西,“本王聽說,此物乃先朝夏三太子所制,內中蘊含着一個極大的秘密——誰若是得了此戒,便立刻富可敵國,坐擁萬座金山-----”
“而且,除了這些,宣王您還聽說,江湖一直有傳聞,這枚神秘的定海神戒歷來由戟竹林的林主代代相傳。”隨着薛青川的直入主題,許揚青的目光終於不再躲閃,而是正視着薛青川的眼睛,面帶一絲確定的冷笑,緩緩地卻無比清晰地說,“所以,你便不惜一切手段把夏前輩抓了去,嚴刑拷打,逼他將那枚定海神戒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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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醉臥菊叢,吟詩作畫的七皇子了!”目光驚電般擡起,愕然而震驚,有些不願意承認卻又不得不面對地,許揚青緩緩地感傷道,“你變了。”
“怎麼可能不變?十年了。不變纔是不可思議的。”片刻的遲疑,薛青川的眼睛始終淺淺地望着池中的魚兒,語氣卻漸漸變得尖銳,“你不也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淳樸熱血的無憂少爺了嗎?——那個一人一劍闖進龍國皇宮,爲報家仇的熱血少年,他又去了哪裡呢?你敢說,若是世界退回到十年前,你還會爲了某些已經失去並且明白再也回不來的人,去赴湯蹈火,而不是先考慮自己的得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