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議已定,只差拿下比陽。唯一欠缺的依舊是人才,魏王不由得想起了魏延。如果九郎在,南陽交由他鎮守,大抵可以。
酒席散後,他將魏瀚單獨留下。有關魏陵堡的事情,有必要了解一二。
沒什麼大事發生,即便他聲名鵲起,仍然無人找茬兒,平氏縣令反倒多有關照。
雖非故鄉,卻還有些牽掛。聽聞族中一切安好,他的心竟然感覺到一種踏實。
回想起堡子發生過的事情,笑容漸起,多少有些令人懷念。南下的九郎又有什麼際遇,他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以魏延對宗族的忠誠,或許與堡子有聯繫。於是他開口詢問:
“無岸,可有收到文長報信?”
“主公,文長兄自離開家鄉,再無回信。與其同行的族人亦未傳回隻言片語。”
談及魏延,魏瀚收回喜悅之色,表情非常複雜。他知道九哥是主公的左膀右臂,岀走定有深意。但失去聯絡,毫無音訊,卻不應該。
搖了搖頭,魏王哂笑。不出所料,魏延百分百做起了奇兵,埋伏下來。斬斷與家族的聯絡,只等着將來和主公會面。
成大事者必是狠角色,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哎,這小子,夠狠。”
突如其來的話讓魏瀚有些蒙,反應過來後,以爲主公有誤解,紅着臉小聲辯解,
“主公,九兄爲人……”
“無須解釋,吾自深知。無岸,非止平氏、義陽,周佐諸縣亦要牢牢掌控在吾之手中。”
“諾。魏家兒郎必不令主公失望也。”
“多學習,多訓練,勿懈怠傲慢。”
“嗯。”
重重點了一下頭,走心了。他明白主公的囑咐,知道責任之重大。
天色將晚,魏王送走魏瀚,獨自上樓。憐月已泡好茶,正在二樓廳堂靜候。
遞上茶,默默地坐在君郎身旁,享受着獨處時光。她已意識到又將分別,萬分不捨。柔情蜜意化爲一種靜謐,充斥着房間的每個角落。
品了一會兒茶,他將美人抱上膝頭,認真地端詳。鵝蛋臉嬌羞中帶着期盼,柔情似水的眼睛中含着一縷媚絲,若有若無的女人香撲面而來。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明燭搖盪滿天星,暗夜有聲影幢幢。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怪不得紅顏禍水,有那麼一刻,魏王真想就這樣平平淡淡度一生。
但這亂世之中,豈有安穩時日?他躲在後宅內,吩咐明日進軍比陽。飯菜送上樓,夫妻二人整日待在房間內,一有機會就翻雲覆雨。
終於,魏王忍不住哀求道:
“美人,且隨我一同岀徵吧,將兒子送至許都去。”
“奴家雖見識淺薄,可君郎當以事業爲重。兒子不在身旁,吾亦放心不下。”
“此間事亦不久矣,屆時一家人許都團聚,豈不更好?”
“兒子尚幼,舟車勞頓,恐有不適,吾心不安。”
“……”
“再大些,吾攜其至許都相會。”
“吾想汝怎麼辦?”
“兒子怎麼辦?”
“……”
“主母人在許都,君郎不愁無人暖牀矣。”
“吾不忍汝有相思之苦也。”
“有兒子陪伴,稍好些。君郎未見其貪吃模樣,狼吞虎嚥,吾嘗笑其有乃父之風。”
憐月說完,竟嘻嘻地嬌笑起來。她的手撫摸着君郎的臉龐,
摟入懷中。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日,憐月坐着轎子走了,魏王坐着馬車也走了。
老丈人李剛沒有隨行,他特意找到愛婿,堅決留守。這岳父頭腦清醒得很,後方總得有人坐陣,他自認爲比較合適。
軍至比陽,城門大開,比陽縣令帶着一衆官僚列隊迎接。兵不血刃,再下一城。
地盤擴張太快,有些消化不良,沒時間整訓軍隊,更沒有可靠之人治理地方。軍事上節節勝利,可難掩根基上的薄弱。
正在一愁莫展之際,趙儼單獨求見。魏王泡上功夫茶,既然是豪俠的兄弟,就一直沒把他當外人。
茶香四溢,喝過兩盞,二人都心思凝重。一個放不下眼前,一個放不下以後。
放下茶碗,趙儼眉頭緊鎖,十分鄭重地開口詢問:
“主公,儼有一事相詢,不知當講不當講?”
話一入耳,魏王就知道今天肯定是既談心又談事。自從趙儼加入以來,還真沒私下交流過,怪自己疏忽大意,馬上表態:
“伯然兄,旦說無妨。”
趙儼又醞釀了一會兒,表情更加嚴肅,小心打量着主公。見主公確實似虛心相待,才緩緩開口:
“主公與曹公日後當何處?”
這是個難題,魏王不由得再次思量起來。雖說他想自立門戶,可與老曹之間到底發展成什麼樣的關係,卻沒仔細思考過。
岀道以來,求生存,圖發展,一心放在招聘人才,搶奪地盤上。忽略了外交關係,或者說以前壓根兒就沒有外交,因爲他不是一方諸侯。
但現在不一樣了,實力隱藏得再好,總有暴露的一天。未雨綢繆,至少得給自己一個名分,好聽的名分。
想了許久,魏王自顧自品着茶,飲過三四杯後,慨然一嘆,
“哎!有合作,有競爭。曹操乃天下奸雄,況如今諸侯並起,非是與其決裂之時。”
“主公如此想,可曹操作何想?”
“…這?”
“臥榻之側,豈容旁人酣睡。吾料主公深知此理也。”
“然。可如今吾根基不穩,還須假以時日。”
“非也。主公短時間聲名鵲起,實力吾亦有所窺見一斑。所缺者,唯名也。若得大漢天子冊封,則非曹操所屬也。”
“吾已爲魏侯,平南將軍也。”
“私相授受,不爲天下公認也。”
“伯然兄,妙見,吾已知矣。多謝提醒,請受在下一禮。”
魏王恭恭敬敬拜謝。這一禮,令趙儼大爲觸動,好感度倍增,接着又侃侃而談,
“吾初以爲主公乃嗜殺之人,及至今日方纔明瞭,主公以寬厚爲本。然天下至亂,亂世當岀重拳,非如此不足以立威也。剛柔並濟,恩威並施,且莫有婦人之仁。”
“…人生在世,頗爲不易。妄造殺戮,奪人性命,吾實不願也。”
“主公有好生之德,蒼生之福也。然人心不古,世風日下,朝綱紊亂,紀律敗壞,官吏中飽私囊,地主豪強橫行鄉里,故民畏威而不懷德。若要復太平盛世,須以霸道去除污穢,嚴明律法。以法治天下,再輔以仁政,方可開亂世之新氣象也。”
“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此乃吾畢生之求也。”
“主公,儼建言因勢利導,變通求全。以天下爲己任,莫爲聲名所累。”
“謹受教。”
不知不覺間,茶已失味,魏王連忙再換一泡功夫茶。內心中五味雜陳,尤其對於趙儼,不知高看了多少。
真是醍醐灌頂,高屋建瓴,竟然一下子就說中了他的痛點。在亂世之中,以成敗論英雄,成王敗寇。
有理想,有追求,但首先是能夠有施展的機會。趙儼現在反倒覺得主公太溫柔,擔心與那些腹黑臉皮厚的諸侯競爭,要吃大虧。
功夫茶繼續,二人聊嗨了,直至深夜。魏王沒有一點架子,趙儼也不再客氣,他們時而爭辯一番,時而哈哈大笑。
相比於內鬼和衰神,趙儼並不屬於謀士,而是精明幹練,主持具體事務的人才。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但讀書人氣質與豪俠正氣在,不會跑偏。
真是缺什麼來什麼,冥冥中自有天意。於是秉燭夜談,通宵達旦,同榻相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