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四月初八是佛祖釋迦牟尼的誕辰,也是傳統的浴佛節。這一日,城東禪智寺門前早早就擠滿了搶頭香的香客。

在擁擠的人羣中,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備受衆人矚目。只見他正冷着一張臉,瞪着身邊那個身材嬌小的女人。那女人雖然嬌俏地笑着,卻一點兒也沒能化開那男子臉上的寒霜。

“是‘石頭將軍’叻。”有人叫道。

“阿彌陀佛,”一個老太太念着佛號,“可憐的藍大奶奶。”

可兒望着凌雄健那張冷臉笑道:“都叫你不要跟來,偏要來。來了又不開心。”

凌雄健冷哼一聲,“早點結束也就早點回家。”

他與老鬼、小林一起利用高大身軀在前方開路。所過之處如犀角入海,人羣不由自主地向兩旁分去。

可兒偷偷一笑。其實在他們當中,只有柳婆婆是虔誠的信徒。可兒對佛的看法跟對人差不多,都是抱着將信將疑的態度。對她來說,來廟裡拜佛與其說是向佛祖表達敬意,還不如說是從小養成的習慣。

不一會兒,他們便來到大雄寶殿門前。凌雄健剛要跨步進入大殿,卻被柳婆婆攔住。她領着他們繞過熱鬧的大殿,來到後方一座僻靜的小禪院。

此處雖然與大殿相隔不遠,卻彷彿是另一番天地。人聲傳到這裡已經沉寂了許多,站在院門處,聽着院內一聲聲悠揚的梵唱,應和着晨風吹動竹葉的“嘩嘩”聲,更給這小院憑添了幾分幽靜。這突然的靜諡不禁讓凌雄健那顆浮躁的心也跟着沉靜下來。

他隨在衆人身後,走進禪堂。凌雄健是個什麼都不信的人,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種場合,不由好奇地張望着。

只見眼前是一間面積頗大的禪堂。禪堂的正面掛着一幅釋迦牟尼端坐在蓮花寶座上的佛像。畫像前陳列着一張香案,上面供着香燭、瓜果和茶點。

在香案前還放置着一張四方的供桌,供桌上供着一尊一尺來高的小佛。佛像右手指天,左手指地,那安詳而慈悲的面容與牆上那副畫有着九分類似,只是體態有着明顯的區別。在嫋嫋輕煙的環繞下,這尊小佛的身體看上去像是個幼兒般的圓潤稚氣。

在供桌四周,擺放了一些莆團。莆團上已經坐了不少的善男信女,他們全都面向佛像,合着眼,隨着禪堂東側的一班和尚誦唸着經文。對於可兒他們的到來,只有少數幾個定力不夠的人睜眼看了一下,多數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吟誦中,對他們不予理睬的。

“這是什麼佛?”凌雄健湊近可兒,低聲問道。

他自以爲已經很低聲了,那聲音仍然蓋過了衆人的吟誦聲。

柳婆婆橫了他一眼。

可兒忙將凌雄健拉到門邊,低聲笑道:“這是太子佛。是佛祖剛出生時的佛相。”

“他爲什麼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凌雄健乾脆貼着可兒的耳朵低語。那親暱的勢態正被剛進院門的花大娘撞着正着。

“哎喲喂,媽呀!”

花大娘低呼一聲,連忙退出小院。卻與身後的掌櫃娘子撞作一團。

掌櫃娘子剛要開口,便被花大娘捂住嘴。

花大娘拉着掌櫃娘子,掩到院門外,悄悄地指了指門內。

門內,可兒站在禪堂門口,低聲笑道:“這個典故都不知道?佛祖剛出生時,便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說:”上天下地,唯我獨尊‘。“

凌雄健一揚眉,笑道:“這話正合我心。”

可兒不禁抻手擰了他一把。“這是在佛前呢。就是不信也該敬重些。”

兩人低聲說笑着,並沒提防有人正扒着院門在偷窺他們。

“乖乖隆的咚。”

見可兒擰凌雄健,掌櫃娘子不禁低呼了一聲。

“這藍大奶奶膽子夠大的。”

此時,隨後趕過來的掌櫃娘子的姐姐也趴在妹妹的背上,伸頭望着院內。

“那不是藍大奶奶嗎?那個就是國公爺呀。你不是說這兩人感情不好嗎?我怎麼看着不像?”

禪堂內,柳婆婆拈了一束檀香,在佛像前的燈燭上點燃後,雙手合什,向佛拜了拜,又將檀香高舉到額前,再施身拜了拜,這纔將檀香插入香爐。

凌雄健以爲插上香就算是拜完佛了,剛要轉身出去,只見柳婆婆走到供桌前,斂斂衣裙,又跪倒在莆團上。他不禁站住,好奇地觀望起來。

只見柳婆婆雙手合什,靜靜地祈禱了一會兒,將手依次按在莆團上,低下頭,以額觸及莆團。然後,翻開雙掌,又靜靜地祈禱了一會兒,這才收手站起身來。

“這回該拜完了吧。”凌雄健轉頭問可兒。

柳婆婆恭恭敬敬地向上又拜了拜,轉過頭來衝凌雄健皺皺眉頭,又看了一眼可兒,便轉身走到一邊,找了一個空莆團盤腿坐下。

可兒忙將凌雄健推出禪堂。

“叫你不要跟來,偏要跟來。跟來又搗亂。”她嗔道。“要不,你去後花園走走?這寺廟以前也是隋帝行宮,號稱有九十九間宮殿,後花園裡的景緻很是值得一看。”

“有什麼好看的,還不是跟家裡一樣?不去。”

凌雄健只目不轉睛地看着禪堂。禪堂裡,春喜正學着柳婆婆樣子,依樣畫葫蘆地拜着佛。

可兒看看他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只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也罷,只是不許你再出聲搗亂!”

凌雄健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此時,小林也興趣盎然地學着春喜的樣子在莆團上拜過。只有老鬼一臉不屑地走出禪堂,陪着凌雄健站在階下。

“那,我進去了。”可兒不放心地望着凌雄健。

凌雄健忽然笑道:“我還不知道,原來你也是一個信女。”

“只怕我還不能算是信徒。不過,持善心總是沒錯的。這佛嘛,”她看了看那尊小佛像,微微一笑,“信總比不信好。或許他就能保大家平安呢?”

凌雄健挑起眉,低聲道:“那你不如拜我,我肯定能保你平安。”

可兒瞪起眼,“越說越不象話了,你可是站在佛祖的地盤上。”

“佛不是寬大爲懷的嗎?不會小氣到聽不得我的一點點怪話吧。”凌雄健怪笑着。

可兒無奈地翻翻眼,不再理他,轉身走進禪堂。

她從春喜手中接過檀香,走到佛前。看着上方供奉的佛像,她突然想起前婆婆每每來拜佛時都會念叨的一句祈願:“願佛祖保佑全家安康。”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家人平安健康更重要的呢?

她以前所未有的虔誠跪在莆團上,默唸着這句祈願,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拜完佛,可兒不放心凌雄健,便又走回廊下。

果然,凌雄健對拜佛儀式已經失去了興趣。此刻正站在院中百無聊賴地圍着一隻鑄鐵香爐打轉,細看着爐身上雕刻的經文。

可兒走過去笑道:“我看你在這裡實在是無聊,不如就隨着小師傅四處去隨喜隨喜吧。”

說着,向站在門邊的一個小和尚招招手。

那小和尚磨磨蹭蹭地走到凌雄健跟前,衝着他戰戰兢兢行了個禮。

“施……主這邊請。”

凌雄健無奈地嘆了口氣,跟在小和尚身後走出院門。

可兒注視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凌雄健那張臉真的十分嚇人嗎?她大概是看久了,已經不覺得了。

“夫人倒是一點兒也不怕老熊。”突然,一個聲音在可兒耳邊響起。

可兒嚇了一跳。一回頭,只見那位總是神出鬼沒的靖國侯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站在了她的身後。

原來凌雄健的外號就叫“老熊”。然而,每次聽到楚子良這麼叫凌雄健,可兒心頭總會閃過一絲不快。就彷彿是他侵佔了某種屬於她的東西一樣。

“原來是小侯爺。侯爺不是說不來的嗎?怎麼突然又改主意了?”她望着楚子良客氣地笑道,“將軍去了後花園,侯爺要不要也跟去?”

雖然這位小楚侯爺對她維持着表面的禮貌,她卻仍然本能的感覺到他對她的敵意——從稱呼上便可以看得出來。有凌雄健在場時,他叫她“嫂子”;沒凌雄健在場時,她便是“夫人”。

這位小楚侯爺今日穿着一件白底繡墨綠牡丹花的絲質長袍。雖然天氣暖和,他的肩頭仍然披着一件飾有毛皮的純白色大氅——襯着背後的嫋嫋香菸,更顯得他飄逸出塵了。

楚子良搖搖頭,望着凌雄健的背影淡淡地笑道:“十二歲那年認識老熊時,他雖然才十六歲,卻已經是個校尉了。當時我是他手下年齡最小的兵。如果不是他,我這條小命早不知輪迴多少遍了。”

略停頓了一下,他又道:“夫人大概也聽說過老熊的種種傳聞吧。”

他轉頭看了可兒一眼,眼神中的陰鷙不由讓可兒倒退了一步。

“夫人知道那個傳聞中被他餵了狼的士兵是誰嗎?其實就是我。”楚子良微微一笑,“這是我們倆施的苦肉計。爲此,我可是實實在在地被打了二十軍棍的。”

可兒謹慎地瞥了他一眼,“你……小侯爺想要說什麼?”

楚子良懶洋洋地撫摸着鐵香爐上的銘文。

“沒什麼,只是想讓夫人知道,我與老熊雖然情同兄弟,卻不會因爲有人拿他當保護傘就下不了狠手。去年,當老熊受傷時,我就是那個力主鋸掉那條腿的人。爲了保住他的性命,我寧願讓他事後恨我。”他陰鬱地瞥了可兒一眼,“夫人好好想想。”說着,衝她微一欠身,轉身向凌雄健追去。

可兒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她這才明白,原來楚子良是專門來警告她的。如果她做了什麼對不起凌雄健的事,他是絕對不會輕饒她的。

只是,這番警告所爲何來?望着楚子良的背影,可兒有些糊塗了。

凌雄健一路隨在那個小和尚的身後,暗暗地感到好笑。小和尚似乎想要快點完成他的任務,帶着他飛快地穿過各處房舍,轉眼便來到一個花園的入口處。

老鬼笑道:“小和尚,慢點走,後面又沒有鬼在追趕你。”

凌雄健不由哈哈一笑,“他的後面可不是有你這隻老鬼嘛。”

老鬼也呵呵笑了起來。

兩人在花園門口站住腳,只見園中桃紅柳綠、小橋流水、亭臺樓閣各色齊全。凌雄健嘆了口氣,笑道:“我就知道跟咱們家沒什麼區別。”

正說着,只見一個穿着褐色僧衣的中年和尚匆匆地走了過來。

“施主可是安國公凌將軍?”

凌雄健不禁詫異地點點頭。

褐衣和尚低頭合什道:“都督府長史大人正在竹西亭裡等着將軍。”

凌雄健擡頭一看,只見不遠處的涼亭中坐着的正是大都督李襲譽李大人,便忙快步走了過去。

“大人。”他彎腰施禮。

“世侄不必多禮。”李襲譽拉起他,笑道,“也是來看花的?”

凌雄健不解地望着李大人。

李襲譽指指他身後的一片花海笑道:“這芍藥圃的芍藥很是值得一看,我看隋帝可能把天下芍藥的品種都收集齊了。”

凌雄健一轉頭,這才現涼亭不遠處那片奼紫嫣紅原來是開得正盛的芍藥花。他搖頭笑道:“小侄倒沒有那麼風雅。”

李大人呵呵一笑,“我最欣賞的正是你這一點。雖然已經解甲歸田,仍然不失軍人本色。坐。”

有和尚送上香茶,凌雄健端起喝了一口。只聽李大人道:“那靖國侯楚大人可是住在你的府上?”

“正是。”凌雄健忙放下茶盞。

李大人皺起眉。

“你們可有交情?”

凌雄健微微一愣,他不太願意讓人知道他與小楚的關係,正準備打個馬虎眼,卻只見楚子良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三人見禮畢,李大人直爽地問楚子良,“我聽說,楚大人最近正在揚州府查着八景玉佩的事。可有眉目了?”

楚子良懶懶一笑,“多謝大人相問,有些眉目了。”

“我看這件事樁樁苗頭都是對着凌大人府上的,楚大人可要小心,別中了小人的奸計纔是。”

楚子良與凌雄健對視一眼,不由笑了。

“大人放心,在下還不是那種糊塗人。”楚子良笑道。

“多謝大人關心。”凌雄健也起身打了一躬,客氣地道着謝。

“對了,劉吉昌這名字你們可熟悉?”

凌雄健不由一愣。這名字聽着耳熟,一時竟想不起來了。

楚子良放下茶盞,道:“李大人說的是太安宮的侍衛長劉吉昌嗎?”

太安宮正是太上皇退位後頤養天年的地方。

“正是。”李大人道。

楚子良轉過頭來對凌雄健道:“他就是以前被你送交兵部的那個軍需官。”

凌雄健這纔想起來。這個劉吉昌曾經是他麾下的一員軍需官,因私賣軍糧被他打了四十軍棍,送到兵部去嚴辦。只是,後來由於忙於戰事,他便忘了此事,也不知當年兵部是如何處置此人的。

“此人現今是太安宮的侍衛長,聽說太上皇和皇上都十分倚重他。”李大人道。

楚子良皺起眉頭。“我一直懷疑去年你被關進天牢那件事是他在中間搬弄的是非,只是沒有找到證據。”

李大人又道:“總之,目前是多事之秋,還是萬事小心爲妙。”

凌雄健沉吟片刻,起身向李大人唱了一個肥喏。

“多謝大人提醒。”

一課畢,可兒放心不下凌雄健,便走出禪房,卻正看到他們走了回來。

“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可兒笑道。

她看了看楚子良,只見他神色自若,似乎剛纔的那番警告的話根本就不是他說的一樣。

“聽着這邊的唸經聲沒了,估計你們也該出來了。”凌雄健答道。

可兒看看衆人,悄悄扯了扯凌雄健的衣袖,將他拉過一邊,塞了一粒青豆給他。

“這是什麼?”凌雄健好奇地問。

可兒臉一紅,“你別問了,只收着就是。”說着,一扭身,重又走進禪堂。

春喜也好奇地走過來,一看凌雄健掌中的青豆便笑了。

“這是結緣豆。”

“什麼是結緣豆?”

楚子良也好奇地走過來,望着那粒怎麼看怎麼普通的青豆。

“這是用來結緣的豆子。意思就是說,給你這顆豆子的人願意下輩子也與你有緣相識。”

凌雄健凝視着掌中的青豆,眼神漸漸深幽起來,那如石雕般棱角分明的面容竟然像太陽下的雪人一樣開始慢慢地融化。當他露出一個俊朗的笑容時,周圍的人不禁都看呆了。

楚子良也露出深思的神情。

禪堂裡,和尚們又敲起木魚。這是第二課開始的信號,居士們紛紛坐回原處。可兒與柳婆婆說完話,轉身走出禪堂。一擡眼,正撞上凌雄健灼灼的目光。她不由漲紅臉,伸手推了他一把。

此時,只聽遠遠的鐘鐃佛號聲漸行漸近,一隊和尚向他們走來。禪堂裡的人也全都停了功課,站立起來。凌雄健他們也忙避過一邊。

只見爲的四個和尚擡着一頂小輿,後面的和尚敲着磬、打着鈸,唱着梵音,隨在小輿的後面走進禪堂。

“這是幹什麼?”凌雄健悄悄問可兒。

“是要浴佛了,和尚們要把那尊太子佛請到大殿上去。”

“我們也過去看看吧。”

老鬼興致勃勃地看着那隊人馬。

一行人隨着小輿來到大殿,看着衆弟子頂禮三拜後,將佛像安置在一隻漂着花瓣的大銅盆內。此時,鐘鼓與佛號一起止住,只聽那佛臺上衆和尚吟唱着一佛歌,老方丈在佛唱中拈香禮佛,跪拜完畢後,衆人又高聲念着凌雄健聽不懂的經文。

凌雄健不耐煩地搖晃了一下身體,卻只見可兒虔誠地合着掌,低聲喃喃地念着什麼。

她在祈求什麼?凌雄健望着她低垂的脖頸,很想知道。

經聲停住後,老方丈來到太子佛前,挽起衣袖,用盆邊的小木勺舀着盆中漂着花瓣的香湯,淋在太子佛的頭頂。如此灌沐三次後,又從一旁的銅盤中抓起一把花瓣灑在太子佛的身上,然後退下。從佛家弟子與居士們也分出兩班,依次浴佛。

凌雄健的注意力早已不在那莊嚴的儀式上。他只看着可兒。只見可兒一會兒看着佛像微微一笑,一會兒又低頭沉思合什禱告。終於,他忍不住了。

“你跟佛說些什麼?”他低聲問。

可兒瞥了他一眼,竟漲紅了臉。

“這可是在佛前,打不得逛語的。”凌雄健笑道。

可兒看看四周,輕笑道:“你不覺得你的嘴脣與佛祖長得很像嗎?”

凌雄健擡頭看着蓮花臺上那尊釋迦牟尼像,不由“呵呵”笑出聲來,惹得周圍的人都轉頭看了他一眼。

等衆人都轉過頭去,凌雄健才湊近可兒笑道:“佛祖如果知道你這胡思亂想的,不知要怎麼罰你呢。”

可兒一驚,忙雙手合什,唸叨着:“阿彌陀佛,佛祖莫怪。”

正鬧着,已輪到他們浴佛。凌雄健託着可兒的手臂,走向太子佛。兩人一同爲太子佛沐浴後,便退出大殿。

“剛纔在殿上,你祈了什麼願?”凌雄健問。

可兒眨眨眼,笑道:“還不是跟大家都差不多,就是閤家安康之類的。”

凌雄健不信地挑挑眉。

“還有,就是讓佛祖保佑一下你的腿,別再作了。嚇死人了。”可兒嗔着。

春喜突然笑道:“我猜着姑娘許的什麼願了。”

“什麼?”

春喜嘻笑道:“太子佛也管送子的。”

一句話說得可兒飛紅了臉,啐道:“小姑娘家家的,胡說什麼?”

凌雄健不由一愣。他轉頭看看太子佛,又看看耳根通紅的可兒,一股異樣的感覺升上心頭。

“是嗎?”

他挽住可兒的手,眼神爍爍地望着她。他從來沒有想過孩子的事情。然而,一旦想到她那嬌柔的身體裡有可能正孕育着他的孩子,他的心情便有些激動,同時也有些不安。

“你聽春喜胡說呢。”

可兒害羞地甩開他的手,走到一邊。

凌雄健一愣,忙追了上去。他拉住可兒正要說話,只聽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宣着佛號。

“阿彌陀佛。”

兩人回過頭來,原來是禪智寺的方丈德慧大師。

可兒忙雙手合什見禮,“大師。”

德慧笑着行禮道:“兩位施主好。”

凌雄健不耐地擰起眉,瞪着那個突然間冒出來的方丈。那凌厲的眼神竟讓德慧那張向來都是和藹可親的臉微微有些掛不住。

可兒忙扯了扯凌雄健的衣袖。

凌雄健冷哼一聲,轉過臉去。

可兒隱約猜到這老法師是要佈施來了,便笑道:“今兒將軍帶來十擔大米舍給貴寺的粥廠,不知大師可收到?”

因被可兒搶了話,德智微微一怔,忙笑道:“這可是施主的一片善心,也是窮人們的造化。不過,老衲此來倒不是要佈施的。是這樣,按照舊俗,十三日的放生會本寺會在曲江邊舉行一場盛大的法事,不知可否有幸請到將軍和夫人?”

每年的四月十三是浴佛節慶最後一個慶典,也是例行的放生會。城中老老少少都會到曲江邊上去竟相觀看放生儀式。這也是當地各大寺廟在這個節日當中爭取施捨的最後時機。

可兒不由笑了,說到最後,還是要佈施來了。她看看凌雄健,他早已懶得理那老和尚,兀自走到一邊去了。她咬咬牙,轉臉對德慧笑道:“多謝大師盛情相邀,那日若得空,必來的。”

德慧見那“石頭將軍”果然跟傳聞中一樣的不通人情,便不再自討沒趣,忙忙地打了個佛號便走開了。

凌雄健見那老和尚走開,也轉身便走。

可兒氣悶地瞪着凌雄健,忙追了過去。

“你!就算不愛理他們,總要和氣一點。被人說是‘石頭人’你可高興?”

她氣呼呼地跟在凌雄健身後,竟沒注意他正把她引向僻靜之處。

凌雄健轉頭看看四周無人,便一把攬過可兒。可兒一驚,忙掙扎起來。

“這是在寺廟裡呢。”

凌雄健微笑着望着她。

“剛纔你在大殿裡許的什麼願?”

可兒想起被德慧大師打斷之前的對話,不禁又紅了臉。

凌雄健的手掌貼在她的腹部,動容地道:“說不定,裡面已經有個寶寶了。”

可兒推開他的手,轉頭看着四周。

“別……”

凌雄健拉過她,讓她貼在懷中。

“你怎麼想?”

“什麼?”

“關於孩子。”

可兒一愣,張張嘴,竟說不出話來。

他們從來沒有討論過孩子的問題,這不代表可兒就沒有想過。她知道,一個承繼着兩人血脈的孩子代表的是一個確定的未來。雖然凌雄健多次對她承諾過未來,那隻不過是一句蒼白的話而已,而一個孩子……凌雄健做好這個準備了嗎?

“你……怎麼想?”

她擡手摸着眉,目光穿過指間的空隙偷窺着他。

凌雄健望着她,那似水般柔情的眼眸像是要將她溺在其中。

“我要。你和寶寶我都要。”

可兒一驚,再次瞭解到,凌雄健又洞悉了她的內心。

“咱們生個孩子吧。”

凌雄健舉起她的手,放在脣邊輕吻着。可兒望着他那骨節嶙峋的大手,眼神不禁迷離起來。

“嗯?”凌雄健搖搖她的手。

她擡起頭,望着他那雙期盼的雙眸,嬌羞地點點頭。

凌雄健望着她,柔柔地一笑,伸手將可兒耳際的碎撥到耳後,手指在那柔軟的耳垂上留連不去。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兩人膠着的視線。

“哎呀,我就說看到你們兩個往這方向來了嘛。”

可兒一擡頭,見是長史夫人,不禁畏縮了一下。

凌雄健敏銳地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將她往身後推了推,迎上那位“遠房阿姨”。

“夫人,好久不見。”

他衝李夫人行了一個禮。可兒也跟着福了福。

“是有些日子沒見到你們了。本來前幾日我還想到你們府上去的,可轉念一想,你們新婚燕爾的,去了也只會討你們的嫌。”

李夫人笑彎了雙眼,目光在凌雄健夫婦身上來回掃蕩着。

“夫人這是說的哪裡的話。真是巧,我正好有事要問夫人呢。”

凌雄健的身體微微一橫,擋住李夫人的去路,轉頭對可兒道:“你不是還有事要辦嗎?我與夫人說件事,你先去辦你的事情吧,回頭我們在馬車邊會合。”

可兒立刻明白凌雄健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便微微一笑,向李夫人,以及隨後跟來的李大人行了一禮,轉身匆匆避開。

李夫人叫道:“我正想跟你媳婦好好聊聊呢,怎麼就走了?”

凌雄健攔住她,笑道:“剛纔這廟裡的人找我說什麼佈施的事,我也不懂,只好讓她去了,她懂。”

李夫人不禁斜眼打量着凌雄健。

“看來,外面的傳聞是真的,你真把可兒當管家使喚?難怪老太太不放心你,說要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