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及的家庭說不上很複雜,但也不能說簡單。他家是當地一個不大不小的地主家庭,有幾百畝良田。父親早逝,幸得顧老夫人個性強悍,田地纔沒都被本家佔去,但也只餘了兩百多畝,不及原來的一半兒。顧及和兄長顧南、妹妹顧銀鈴都是母親用這兩百多畝地養育大的。
顧老夫人頗有些見識,生活再苦,也堅持給兩個兒子請先生,讓他們好好讀書。只可惜一直更得顧老夫人看重的大兒子顧南在十四歲上一場風寒要了命,只好把全部希望寄託在二子顧及身上。
顧及是個爭氣的,二十六歲上出仕授官,在外任上輾轉多年,如今年屆五旬,終於得了戶部尚書一職,她也得授誥命夫人。叫她在顧氏門中好好地揚眉吐氣了一回。如今,顧氏門中誰敢再駁她的臉面?便是從前強佔的土地,也老老實實地送回來了,都沒用她開口。
孟子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顧老夫人就是如此,現在日子好過了,歲數也大了,反沒有了年輕時的見識,自我澎漲的不是一點半點。顧及下面有兩子兩女,兩子都是嫡妻生的,兩女都是妾室生的,兩個兒子也都成了親,下面也有了兒女。按說,顧老夫人有子有女有孫子有孫女,重孫子重孫女,正該安享天倫之樂。
可是不行,她也不知道聽誰遊說,一定要說自己的長子顧南膝下空虛,無人傳承,要在族中找個孩子過繼。族中有兒子的就動了心,時不時的就帶上來轉一圈,想想這好事。顧夫人及兒子媳婦們自然不願意,這是要分家產的。
顧及對老母極孝順,總覺得老母不易,原則就是隻要老人家高興,怎麼都行。
說了半天,也沒說到昨天那個女子是誰。昨天那個女子,是陪着莫生塵幾人喝酒的顧及的侄子顧委的妹妹顧小妹。顧委母親早亡,父親好賭,他本人不事生產,對賭也極有興趣,只是還沒有到嗜賭成命的地步。家徒四壁,幾近揭不開鍋。得了顧老夫人想給顧南找繼子的信,就一門心思想做顧南的繼子了。
爲了達到這一目的,便常來顧府奉承。後來發現自己不太方便時時在顧老夫人面前待着,便把妹妹帶了來,替自己討老夫人歡心。
父兄都不是踏實肯幹的人,母親在時,顧小妹就沒享過什麼福,一點點兒個人就幫着母親做活兒;及母親去了,更是吃盡了苦頭,沒完沒了的做活不說,還時刻擔心着父親哪天爲了一點賭資把自己賣掉。
來了顧府後,把自己低到塵埃裡,小心翼翼地討着老夫人的歡心,還真給她討着了,老夫人把她留在了顧府。她心裡那個高興啊,她父親自然是不敢來顧府討人的,自己終於不用時刻提心吊膽了。
人心總是不足的。
顧小妹一開始還好,覺得能留在顧府日子就是幸福的日子,只要能留下,那怕是一
天呢,也是好的。後來看到顧府的夫人奶奶,尤其是小姐們所過的神仙一樣的日子,心裡開始不平衡起來,都是女子,爲什麼她們就能穿金戴銀、吃香喝辣,而自己就得過這種丫頭一樣的日子?即便是這種日子,自己有一天也會失去,要過更辛苦的、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一定要想辦法改變。顧小妹暗下決心,一定要過和她們一樣的日子,而且還要長長久久地過那樣的神仙一樣的日子!
於是,顧小妹在和兄長商量了之後,就有了顧府客房那一幕。兩人以爲萬無一失,卻不想事情沒成不說,還給顧老夫人知道了。
要說這兄妹倆公雞中的戰鬥機,戰鬥值還真不是一般的高,顧老夫人竟然給他們說的要給顧小妹做主,將顧小妹嫁給莫生塵做二房。
顧府並不很大,是座五進的宅院,顧老夫人住的養心堂在第三進上,是主院。由此也可見顧尚書對母親的一片純孝之心。
敏行三人坐着小轎,一會兒功夫就到了主院的垂花門前,轎子停下來,紅蘿金橘上前扶了敏行下轎,欣兒和羅依也在丫頭的扶持下各自下了轎。
兩個穿紅着綠的大丫頭迎出來,笑道:“莫夫人快請,我們老夫人可是念叨了好幾次了。您再不來,就要遣人過府去催呢。”
敏行牽牽嘴角,含笑道:“顧老夫人可真是熱情,敏兒怎麼敢當?”
說着話,就到了正屋前,幾個同樣打扮的大小丫頭立在門前,一個忙上前打起簾子,同時向內微揚了聲音秉道:“莫夫人到了。”
敏行向她微微頷首,由紅蘿金橘扶着就往裡走,一個丫頭攔道:“這兩位姐姐就不要進去了,跟妹妹到廂房喝口熱茶歇歇,讓屋裡的姐姐伺候夫人也好。”
敏行看了她一眼,沒搭理她,繼續往裡走。紅蘿金橘沒有敏行的吩咐,腳下也毫不停頓地跟了進去。欣兒和羅依隨後跟了進去,紅花和春光也便沒有留在外面。
那丫頭見此,毫無辦法,只能懊惱地頓足不已——這可是一早顧小妹求了她的,爲此她還得了個品相不錯的簪子,現在看來是保不住了。
顧老夫人坐在正屋榻上,花白的頭髮梳了光光的圓髻,插着枝金簪子,額上戴着絲繡的棕色抹額,一張圓圓胖胖的臉上堆滿慈愛的笑。
兩側或坐或站着幾個婦人,敏行不好細看,先上前給顧老夫人見禮。看着敏行實實着着地福下身去,顧老夫人才笑道:“叫王敏兒是吧,老婆子就倚老賣老,叫你敏兒了。敏兒不必多禮,快快扶住,你身子重,哪裡用這樣多禮?得多顧着自己的身子纔是。”
敏行心道,這老婆子不是好人,饒是不免自己的禮,還要說自己不愛惜。
顧老夫人又道:“那是你二伯母。”
敏行心說,你倒是不客
氣,這就我的“二伯母”了。卻也知道這是顧及的夫人,於是側了身子看向坐在左側的婦人,衝她含笑點頭,並稱呼道:“顧夫人。”
顧老夫人詫異道:“敏兒怎麼不給你二伯母見禮?她可是誥命夫人,又是你的長輩,這規矩可不能錯。”
敏行表現的比她還詫異,奇道:“剛纔老夫人不是說我身子重,要多顧着身子不必多禮麼?難道這話是說假的?”又委屈道:“我把老夫人當自己家長輩一樣,原來……”
“莫夫人不要誤會,老夫人最愛開玩笑了。”坐在老夫人腳邊小杌子上的一個年輕女子插嘴解釋道。
“哦,老夫人是在和敏兒開笑啊?”敏行慢慢道。“只是,不知道是前邊的不必多禮是玩笑話呢,還是後邊的要多禮是玩笑話?”
“前邊是,不不不,當然是後邊要多禮是玩笑話。”那年輕女子陪着笑道。
敏行卻不肯理她,而是看向顧老夫人,等着她開口。
顧老夫人本想給敏行來個下馬威,不想敏行這麼難纏,到這時候,自己怎麼辦呢?說後邊的話是玩笑話?豈不等於服輸。正猶豫間,一邊的顧夫人解圍道:“母親,您再親近莫夫人,也得先叫莫夫人坐下不是?進來這半天了,也叫莫夫人喝口茶,暖和暖和,外面可冷得很呢。再說,這還有兩個人呢,您也認認。”
顧老夫人有了臺階,趕緊走了下來,笑道:“可不是,看我高興的,光顧着說話了。你們這些丫頭也是的,怎麼不知道提醒我?小妹,你穩當,快去扶敏兒坐下。
這兩個孩子是誰?快到跟前來,讓我看看。”
那年輕女子忙起身過來扶,金橘側身一擋,沒讓她近前,紅蘿趁機扶着敏行坐到了右手客座上。
顧老夫人命人給了欣兒和羅依見面禮後,就從剛纔的尷尬中完全緩了過來,見顧小妹沒能近了敏行的身,於是指着顧小妹,又道:“敏兒,這是小妹,雖說只是顧家一個旁支,可人最是溫柔可親,又會說話,又勤快。我這些日子心情這麼好,多虧了她。讓她給你倒茶去。”
敏行心中大悟,這個就是那個客房事件了,笑道:“敏兒怎麼敢勞煩,這可是姑娘,是顧家的嬌客。還是讓丫頭來的好。”
顧小妹早去端了茶來,金橘上前來接,她不想給,一時僵住了。
敏行看着顧夫人身後立着的兩個年輕婦人,詫異道:“莫不是京城的習俗和我們臨湘不一樣?嫂子們在那裡閒着,竟然叫妹妹倒茶?我們臨湘,這倒茶,可都是媳婦們做的事,還真是一個地方一個風俗。歸家前,在元帥府我心安理得地喝嫂子倒的茶……哎喲,嫂子當時是怨恨我還是笑話我?哎喲,我得趁早去趟元帥府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