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廷柱臉色陰沉地站在揚州書院(即甘泉書院)門口,傾聽着不遠處隆隆的炮聲,那是東岸大軍在趁夜發起攻擊。那片區域內到處是雅緻清爽的園林,石廷柱也在那裡霸佔了一座宅子,還養了幾個揚州城裡的名妓做外室,一月內總有半月宿在那裡,可見其對那裡的喜愛。但如今這一切都註定要成泡影了,黃衣賊以不可阻擋之勢連連擊破我大清綠營各部,幾日下來竟然已經損失了五千餘人,另外還有相當數量的士兵不知所蹤,石廷柱懷疑他們脫了號衣藏在城內的民家。
唉,兵敗如山倒啊!石廷柱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原本看到黃衣賊步隊、炮隊、馬隊俱全,且軍容鼎盛,人數也和自己相若,清楚自己麾下部隊斤兩的他因此便不敢出城決戰。北城牆被轟塌後,他曾寄希望於依託揚州城內鱗次櫛比的建築和複雜的地形抵抗、消耗黃衣賊,然後迫使其知難而退。
但雙方甫一交手他就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了,黃衣賊不但野戰驍勇(號稱“滿萬不可敵”),就連這巷戰亂戰也打得頗有章法。火炮手、鳥銃手、鐵甲長矛手配合得天衣無縫,讓他手下這幫平日裡訓練就稀稀拉拉的前南明軍隊損失慘重,連連丟失陣地。戰至今日(5月14日),他的手下已經在城內死傷了五千餘人,部將蔡士英負傷、馬得功斃命,另有三千餘人不知所終,大約是潰散了。如果再加上堵豁口以及首日出城邀戰損失的那兩千人,他手下的人馬已經損失了一萬餘人,剩下的也都人心惶惶,基本失去了繼續戰鬥的勇氣。
唉,南明兵將闇弱,稍有挫折便士氣低落不堪戰。要是自己率領的是縱橫遼西時的那幫老部下,又或者是孔有德、沈志祥、吳三桂等人的人馬,怎麼會讓黃衣賊輕易佔了揚州這種天下有數的名都!想到這裡,石廷柱就有些氣悶。
“主子,該撤了,再不撤就來不及了!”包衣奴才牽來了一匹神駿的戰馬,輕聲提醒道。
石廷柱看了看遠處尚在激戰的幾處戰場,又看了看正用殷切眼神看着他的奴才,有些猶豫。此時滿清剛剛開國,軍法是嚴苛無比的。像石廷柱這種提督級別的大將,若是喪師失地,很有可能就會被朝廷嚴懲,即便他石廷柱資格老、從龍早、關係硬,死罪不至於,但也難免被一擼到底、下獄問罪。當然了,憑着他石廷柱的關係,若是四處打點一下也不是不能脫罪,只是這要花的銀子可就是海量了。
“主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包衣奴才彷彿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低聲勸道:“黃衣賊纔多少人,必然不能久佔這揚州城,擄掠夠了自然就會退兵。到時候主子再率軍殺回來,將一些知情人的嘴堵緊,再四處打點一下,未必就不能化險爲夷了。主子萬金之軀,何必輕擲於此呢?”
石廷柱先是默然,片刻後終於下定了決心,翻身上馬,轉頭看了一眼正處於亂戰中的園林區。那裡有自己的宅子,還有自己新納不久的幾房小妾,當然這些還不足以讓他感到心痛,他最心痛的是藏在他宅子裡的那二十萬兩銀子啊!那都是他近半年時間搜刮來的,還沒來得及運走,如今只好便宜那幫黃衣賊了。
心痛一番後,石廷柱終究別過了頭去,在一幫親兵的簇擁下悄悄離開了書院大門,朝城外撤去。而在他之前,已經有千餘漢軍旗士卒打前站先撤了。他撤走後,殿後的兩千多漢軍旗士卒並四千名綠營士兵也相繼撤離,整個撤離行動持續了大半夜。
黎明前,幾名江西籍綠營將領來請示石廷柱下一步方略,沒想到竟然撲了個空。明白石某人已經溜了的他們頓時破口大罵,大罵一番後也帶着自己的三千多部下溜之大吉。當然他們還算有良心,撤退之前還通知了下友軍。
石廷柱臨陣脫逃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城內蔓延。原本就抵抗得不是很得力的綠營士兵聞聽此言頓時徹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他們要麼無頭無腦地朝後潰散逃跑,要麼就是鑽進左右民居內大肆搶劫殺戮,當然還有少部分乾脆就是聯絡黃衣賊直接投降了。
總之,到了5月15日天明時,原本揚州城內的兩萬八千名清軍已經煙消雲散,除了大約一萬四五千人先後逃走了外,其餘要麼死傷在與東岸大軍的戰鬥中,要麼被東岸人俘虜,要麼就是還藏匿在揚州城內的民居內,但他們毫無疑問已經失去了建制,對東岸人已經不復威脅。
在派出騎兵聯隊對逃跑的清軍進行搜索追擊後,莫茗莫大帥在衆軍的簇擁下住進了已經打掃乾淨的揚州府衙,然後下令城外的軍夫們拆除營寨,然後開進城內。與此同時,封閉揚州各城門,並派人在城內大索,搜捕躲藏起來的清軍士卒;後勤參謀開始清點戰利品、情報參謀開始審訊俘虜,而隨軍的羅天生羅科長則開始在城內張貼安民告示,囑咐百姓各居其所,不得隨意走動;最後,他還派人通知正在江面上遊弋着的海軍,囑咐他們嚴密監視江南尤其是南京那邊的動向,清軍一旦有北渡的意向便立即進行騷擾攔截,同時迅速通知江北的陸軍。
而自從4月下旬東岸船隊出現在江面上的那天起,從鎮江往北經運河前往北京的漕運系統就已經事實上中斷了,而在東岸大軍攻打揚州前,也派了少許軍夫隊軍夫持矛封鎖了大運河,這樣這條輸血動脈就徹底被截斷了。只不過在這個年代,滿清還沒有形成仰賴江南米糧的習慣,大運河被截斷固然會對他們產生不利的影響,但遠沒有想象中那麼大。
從5月15日開始的五天內,莫茗便一直安穩地坐在揚州城內,等待麾下兒郎們在城內搜刮、清點、運輸戰利品。毋庸置疑,打下揚州這種有名的繁華都會收穫自然不會小。據目前粗粗統計,城內共繳獲庫銀(包括府庫、縣庫和鹽轉運司庫未及上繳的稅銀)三十多萬兩、敵產(帶路黨指認的清軍將官家產現銀)七十餘萬兩、米糧二十九萬石、騾馬一千餘頭、布帛絲絹茶葉瓷器什麼的就更多了,此外還有大量不好估價的書畫古董之類的物件,總之這一仗是大大地賺了。
只不過當後勤參謀用顫抖激動的嗓音向莫茗報告斬獲時,莫茗卻猶不滿足。然後在他的暗示下,揚州城內的富商們頓時倒了血黴,被東岸人勒索後聯合“捐助”了八十萬兩銀子的茶水費給東岸大軍,莫茗這才作罷。這些人這兩年着實是流年不利,先是被多鐸大軍搶劫勒索,然後又被石廷柱等人敲詐,現在再度遭到黃衣賊三度洗劫,十停家財已經去了七八停。不過這些人豪富無比,錢多的是,平時買個燕窩就動輒幾千兩、包個紅牌妓女日費百兩簡直眼都不眨,現在雖然看起來傾家蕩產,但其實在外地多半還藏有大量餘財。
這還不算,揚州城內有產業的殷實人家也被東岸大軍挨家挨戶敲門收錢,這又收了一二十萬兩銀子。除此之外,一些商鋪、錢莊、妓院、茶肆什麼的也被聯合派捐了二十餘萬兩銀子。這幾項累計下來,此戰收穫的銀子已經突破了二百三十萬兩,一舉收穫了接近三年的軍費,這令莫茗大爲開心。
幾天前率軍追擊清軍的騎兵上尉楊明陽也率軍返回了。他們於5月15日晚些時候追擊逃跑的石廷柱部正白旗漢軍至儀真縣,對於黃衣賊如此之快追來始料未及的清軍不敢停留,再次棄城而逃,似乎是往北方的高郵州方向而去。騎着騾子跟隨石廷柱部逃至此地的四千綠營兵見狀也大部一鬨而散,少許留在儀真城內的士兵乾脆出城跪地請降。
楊明陽懶得理他們,在分出五百人監督這一千多降兵押運着大批儀真縣內繳獲的錢糧牲畜往揚州方向而去後,他又率領麾下兩千騎兵從儀真沿路返回江都,並在途中截獲、擊潰大量清軍綠營部隊。這些清軍都是從揚州城內逃出來的,此時急着逃命,部伍不整、兵無鬥志,往往被東岸騎兵一擊而潰,四五天時間內,大約有四千餘綠營清軍被楊明陽部騎兵砍倒在地,其餘也不知所終,跑散得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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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石廷柱部直領的二萬八千餘兵馬經此一戰後,只餘不足萬人成功遁逃,其餘人馬均損失殆盡。而且就這逃走的將近一萬人中,超過一半器械、裝具全部丟失,所有人更是士氣全無,驚惶不定,不經過長期的整訓看來是無法再度走上戰場了。若是南京的洪承疇腦子夠清楚的話,還是讓石廷柱部到南方去對付南明以重新找回信心爲妙,放在江北,那也就是一萬頭豬而已,他們已經沒有勇氣再度對陣黃衣賊了。
楊明陽部返回後,5月20日,海軍急報,清軍在南京、鎮江一帶集結大量船隻,似欲北渡;而泰州、高郵州一帶的清軍似乎也得到了增援——很有可能來自淮安府——目前其前鋒開始試探性地南進,已經與治安隊發生了小規模的斥候戰。
面對這樣的形勢,本來意欲率軍北上進攻泰州以擴大戰果的莫茗頓時改變了主意,他下令全軍放棄揚州城東撤。目前船隊正在靖江一帶裝運繳獲的戰利品,莫茗決定先率軍撤到那裡去再說。經過這一階段的揚州會戰,東岸大軍損失也不輕,前後死傷1200餘人:其中,翟從諤部死傷500餘人(該部在揚州附近又拉了千餘名壯丁補兵力損失)、黑八旗損失100餘人、挺身隊損失260餘人、東岸陸軍損失30餘人、軍夫損失300人。東岸軍人也不是鐵人,他們目前也需要休整一番。反正以現今的態勢來看,他們似乎已經成功地調動了清軍,江南的清軍主力意欲北渡就是明證。既然已經初步達到了目的,那麼不如先東撤與海軍靠攏,然後再觀望風色。
5月28日下午,浩浩蕩蕩的東岸大軍毫無阻礙地東進到了常州府靖江縣,守城的清軍棄城而逃,莫茗率軍進駐了該城。而在東岸大軍攜帶大量戰利品撤離揚州後,石廷柱立刻以最快速度進佔了揚州城,同時對外宣稱其部經“苦戰收復”揚州,大破黃衣賊斬首若干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