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
一大早,軍機處五大臣在恭親王的帶領下,就全班遞了牌子,兩宮在養心殿東暖閣召見。特旨直隸總督曾國藩隨班覲見。
昨天下午曾國藩就到了北京,恭親王立刻就見了他。當時在座的還有文祥、寶鋆、沈桂芬三個身處中央的洋務派大員。
曾國藩爲什麼趕到北京了?恭親王爲什麼立刻就見曾國藩?原因就在今天的這次召見。
景廉走蒙古爲道,把新疆阿布河之戰的報捷奏摺子抵到了北京城,雖然摺子纔到了軍機處兩天時間,但摺子的影響力卻已經完全擴散到了朝野上下。
當年劉暹孤軍萬里挺進新疆,原因誰人不知?北京這座城市濃厚的政治氛圍可是自古相傳的,後世北京的的哥都能對着國家大事侃的頭頭是道,現在滿四九城的八旗子弟更是一個個天然的大喇叭。
這些整日裡吃飽了沒事幹的廢物,耍嘴皮子放嘴炮,一個比一個厲害。這些人在茶館,在戲院,在酒樓,沒少腌臢湘淮軍。
劉暹不僅沒被黃沙荒漠吞沒了屍骨,反而屢戰屢勝,年前更大破南疆亂軍之首阿古柏,眼看着就要掃平南疆了。
這是多麼大的一個耳刮子抽到了湘淮軍的臉上?
四九城內那些早就看着湘淮軍威風不順眼的八旗子弟,這下可得到了把柄,得到了話嘮。不去關心阿布河之戰勝利後新疆戰局會發生怎樣的逆轉,每一個反都在肆意調侃陰損着湘淮軍!
恭親王與湘軍的隔閡隨着曾國荃的‘歸隱’早就揭過去了,現在他們還是一個相對緊密的集團——洋務派。
這回曾國藩進京,原因是兩宮要擇選知兵重臣解言新疆兵勢。環看北京城的內外和周邊。無疑擔當直隸總督的曾國藩就是一個最好的人選。
但是曾國藩與劉暹之間的‘疙瘩’又是那麼的明顯,按理說兩宮太后是應該不把曾國藩拉近來的,這樣做明顯就是讓曾國藩難堪。可翩翩的兩宮在略作‘躊躇’之後就當場欽點了曾國藩的名。
原因是什麼,滿朝文武都心知肚明。西太后就是要讓曾國藩難堪。
就在今年的四月份,安德海藉口預備同治帝大婚典禮。得了慈禧太后的恩准,出宮到江南置辦龍袍、預備宮中婚禮所用之物,其真實目的當然是想趁機斂財。而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安德海行至山東泰安時,被淮系大將,時任山東巡撫的丁寶楨以太監出都門違犯大清祖製爲由。壓至濟南砍了腦袋。此事轟動朝野,丁寶楨遂爲世人稱道。但慈禧太后可就臉面無光的很。
安德海是慈禧太后的心腹親信,辛酉政變中充當兩宮皇太后和恭親王奕訢之間的秘密聯繫人,爲這個叔嫂集團最終上位立下了汗馬功勞,後來被晉升爲總管大太監。在朝中聲名顯赫。
就這樣的一個人物,被慈禧太后親口恩准出宮辦差的安德海,最後以這種極不體面的死法走完自己人生最後的路程,慈禧太后要不惱火之極她就是聖人了。
或許於同治皇帝更似一對母子的慈安太后,也不待見安德海,但她同樣明白自己的威嚴與慈禧太后是休慼與共的。慈禧顏面受損,就也等於自己的面子給人掃了。
現下慈禧這明顯要給曾國藩難堪的動作,慈安並沒有拖後腿。而是絕對的支持。
兩宮太后更惱怒丁寶楨和淮系,但是直接發作丁寶楨是不可能的,這隻能讓朝野誹議。讓自己更被朝臣輕看。李鴻章又已經殺到了西南,正跟石達開斗的難解難分,能拿來出氣的,環看北京周邊,曾國藩就是最後的一個。
恭親王與三位洋務派的軍機大臣共見曾國藩,與他接風洗塵。真心說的不是洋務運動。也不是眼下舉國關注的西南戰事和甘肅戰局,只是給足了曾國藩顏面。要他明日兩宮召見的時候能忍住氣。
次日宮門前頭。曾國藩乘轎來到景運門外,內廷官員在門邊恭迎。景運門的右邊是乾清門。這是內廷的正門。清朝從順治到道光,這裡是歷代皇帝御門聽政的地方,咸豐以後則多改在養心殿。現在兩宮太后也在養心殿。
乾清門的右邊一直到隆宗門,有一排矮小的連房。連房西頭是內務府大臣辦事處,東頭是侍衛的值宿房,中間是軍機處。此刻,這裡已端坐幾位當朝核心人物。
曾國藩尚未走到乾清門,軍機大臣文祥、寶鋆、沈桂芬、李鴻藻便聞聲而出,一同把他迎進軍機處。
咸豐二年曾國藩離京,當時文祥任工部主事,寶鋆任翰林院侍讀學士,沈桂芬爲翰林院編修,李鴻藻剛在這一年被點了翰林。
wωω⊕Tтka n⊕¢O 論職務,四人都在曾國藩之下;論科名,除寶鋆與之同年外,其他也都是晚輩。四個軍機大臣在曾國藩的面前甚是謙恭。
李鴻藻是頑固派的代表人物,但是近日對於曾國藩也是禮敬有加,他也是清楚曾國藩今日要受到的折辱的。
五人正說得投機,外面報恭親王到。曾國藩等一齊走出門外。
軍機處五大臣外加天下督撫之首的直隸總督,整個滿清建制下的六位最重要的大臣悉數聚到。內廷的兩宮太后沒再多拖延,立刻派太監宣旨叫起。
曾國藩離京十八年,中間回北京城只有一次,就是去年他從兩江任上離職,調直隸總督的時候入京謝恩。
那個時候他見過一次同治帝,也見到了慈安、慈禧兩宮太后。
說真的,曾國藩對同治帝挺失望的。都做了八九年皇帝了,縱然大事都有兩宮太后做主,人也該有一些皇帝樣兒了吧?至少幾句面上的套話總可會說得上的吧?畢竟‘我大清’是有一個千古一帝做那先例呢。
現在國家多難,人心渙散,正需要一個能用強力扭轉乾坤的帝王。可同治帝呢?在曾國藩的印象中就是一個‘自始至終沖默不語,未出一字綸音’的悶葫蘆。十四歲的孱弱天子看來並不是第二個聖祖爺。
而更讓曾國藩暗自憂心的是,如今的兩宮太后,尤其是好攬權的西太后,可不是‘同治’前三個年頭的西太后了。九年的時間早已讓慈禧太后成長成一個合格的‘政治家’,更在朝野上下建立起了威望,拉起了一票黨羽。
母壯子弱,如呂后惠帝呼?
曾國藩倒是不會往武則天身上去想慈禧。滿清天下的態勢和其權力結構,決定了慈禧篡位的不可能。而且慈禧的三個親兄弟皆非有才之人,家族勢力不昌,慈禧也根本不允許他們‘拋頭露面’,這一點上甚至還爲她在宗室裡贏得了不小的支持。
恭親王、曾國藩六人到了東暖閣門邊。太監剛進去,裡面就傳出了一句清亮動聽的女人聲音:“請恭王爺他們進來吧!”
曾國藩知道這是東太后的金口,下意識地正了正衣冠,挺直身軀。兩個太監打起明黃緞棉簾,恭親王第一位,爲旗人軍機領班;曾國藩不是軍機大臣,卻排在了李鴻藻、沈桂芬的前頭,爲漢人軍機領班。去年他進京時候覲見同治皇帝和兩宮太后,受到的就是這般禮遇。現在李鴻藻、沈桂芬依舊願附驥後。
彎腰進門,走前兩步,六個人齊齊的雙腿跪下,叫呼道:“臣xxx恭請聖安!”
“衆卿家免禮。”又是一句好聽的女人京腔,只是音色比先前一句柔和些。
如果不是曾國藩沒曾見過兩宮太后,直會以爲前頭那一聲乃是慈禧太后,後頭這一聲是慈安太后。畢竟慈安太后待人寬厚,這一點天下人都有所耳聞。
但事實卻恰恰相反。聲音柔和的這位纔是女強人慈禧。
曾國藩站起身來,擡眼看全了佈局,還是去年自己覲見時候的老樣子。皇上端坐在正面寶座上,身材似乎比去年更見瘦弱,面孔也蒼白,一臉稚氣,眼睛望着遠遠的門簾子,並不看他們。剛纔說話的太后坐在北面,南面也坐着一位,兩宮太后前面都放着一層薄薄的黃幔帳。
慈安太后坐南,慈禧太后坐北。這是天底下所有三品以上官員都清楚知道的一個事實。
“六爺,景廉前日子使人送來了新疆的捷報。劉暹在一個叫阿布河的地方打了個大勝仗。消滅阿古柏上萬主力,現在全盤拿下了葉爾羌,已經開始着手喀什的攻勢了。”
“我和姐姐都是婦道人家,這戰局軍事的,也看不明白。今個啊,讓你們來就是爲了聽你們說道說道,新疆的戰局究竟能好轉成什麼樣!再有一個就是,什麼時候新疆的亂子能平鎮下。
聽說俄人近期老在總理衙門鬧嚷,六爺該是深有體會的。新疆挨着俄人的口邊兒,什麼時候能鎮下倒是不急,但可別讓俄人再咬了一口去。像黑龍江那邊樣兒,可是不行!”
“還有英國人。上萬支洋槍啊,數十門洋炮……”
說話的是慈禧太后。
曾國藩心裡真真兒的給慈禧太后豎了個大拇指。這滿京城的八旗子弟、大小京官兒,或是讚賞劉暹能戰,或是打趣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有幾個人能真正看清楚新疆的危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