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李中堂府下真的是人才濟濟,令人羨慕。杏蓀大才,來日必爲中堂肱骨。”劉暹大笑着。座下的盛宣懷依舊不漏一點自得的躬身一鞠,“軍門過獎了。”
李鴻章派他來面見劉暹,遊說南北聯手抗洋,劉暹自然無有不允。這是大意!雖然有些意外李鴻章竟會主動的伸出橄欖枝,劉暹也樂意接下。
曾國藩死了,湘軍四分五裂,各大佬都搭班子唱戲登臺,誰也不捧誰的臭腳。李鴻章和他的淮軍,今日已經是中國最大的軍事集團了。雖然閩浙還有一個左今亮,但沒有了平定甘陝,收復新疆之功在千秋之事,左宗棠的影響力和實力,始終是要遜色於李鴻章一籌。
盛宣懷臉上帶着笑容走出了提督衙門。這次來柳州他做的功課很充足,不僅拿到同治四年以後,連續六年漕糧轉運中洋商所佔之比重,還拿到了現今中國最繁榮的一條貿易航線——廣州至上海上,洋商的火輪船十年來所佔比例之額定。觸目驚心,讓人一看就心跳加快無數倍的一個個數據,當初就把本已同意,只是想拿點架的劉暹給說服了。
兩個數據上,全都是一路上揚,洋商所佔之比重一年一個臺階。而且同時盛宣懷還有上海二鴉之後一年勝過一年的貨物吞吐量,上海海關的一些數據,依靠李鴻章與赫德的上好關係,盛宣懷拿到手是輕輕鬆鬆。
事情完結,盛宣懷卻不打算就此離去。他要在柳州城乃至轄下各縣之間好好轉一轉。廣西地理、歷史、氣候等多方面的原因,讓不少國人。尤其是北方人對之一直心持輕視,可盛宣懷自入柳州以來看。本地的民生似乎比之天京也不遜色多少。
一個城市興衰,看市井。看戶口,看百姓氣色,看百姓穿戴,柳州可是比他見過的絕大多數州縣都強多了。盛宣懷心中懷着一個猜測,他要證實自己的猜測。如果是正確的,這將會改變他的人生選擇。
時間還不到黃昏,這時的柳州市井應該是一天中最稀少的時候。而眼前盛宣懷看到的也確實是如此,稀稀拉拉的行人,冷冷清清的街市。都是那麼的冷清。
盛宣懷身後的隨從舉手招來了一輛街口停靠着的馬車。整個中國,也就柳州和漢中兩地,能有這麼多的待客馬車了。只因爲秦軍多駿馬,全軍上下淘汰出了不知多少匹舊日駑馬。加之兩地工廠的發展使得外來商人衆多,這纔有了衆多馬車產生的餘地。“去你們柳州的工業園。”
盛宣懷是昨日下午抵到的柳州城,見過夜晚時候,柳州城市井的熱鬧。他今日更多的興趣是工業園。
馬車除了城南門,直直的向南。穿過城外頭的關集,只半刻時間人就來到了工業園區。坐落在柳江江畔。繼續往南不多遠就是新興鎮,越過柳江往東南放二十里地,這是江口鎮,這兩處都是柳州傳統的貿易重鎮。現在得工業園之利,自然比之原先更加興盛了。
柳州的工業園區佔地並不是太大。畢竟只有秦軍建立的這些廠子,隆隆總總只八座:火柴廠、捲菸廠、肥皂廠、燒鹼廠、玻璃廠、煉糖廠、紡織廠、機械廠。其餘的硝田和提純土硝的火藥局等,在柳州的北面。再剩餘的全都在欽州。比如說那裡正在建設中的船塢和一座小型的造船廠。
“繼續放裡面走。”盛宣懷可沒下車步行逛遍工業園區的想法。而馬車溜達了兩刻鐘後,依照盛宣懷的意思。再度停到了最外。
馬車裡沉默不已。盛宣懷閉上眼睛,腦子裡剩下的似全是那呼呼直冒的煙筒。這就是工業啊,雖然還很單薄,加在一塊也比不上江南製造總局的一半。但是它們產生的效益,單獨任何一個都能碾壓江南製造總局。
建立於同治四年的江南製造總局,又稱上海機器局,是由曾國藩規劃,由李鴻章實際負責,是洋務自強運動其間創辦的最大軍工廠,也是李鴻章在上海創辦的規模最大的洋務企業。首批投入就達25萬兩白銀,隨後曾國藩獲得許可從上海海關取得百分之十的關稅作爲製造局的經費,同治八年時這個比例又提高到百分之二十,這相當於每年有至少40萬兩白銀以上的經費投入。
就是秦軍圖紙上的鋼鐵廠一夜之間就能建成,也比不上江南製造總局的價值。
不過說到效益和結果,盛宣懷這等李鴻章的心腹就能呵呵笑了。以仿製德國毛瑟11mm前膛步槍爲例,德國的成本只是十兩銀子,江南製造總局的成本價卻高達近十八兩銀子。製造局軍備生產所有原料幾乎都靠進口,人員,尤其是洋人技工薪水偏高,申購物資浮濫,官員人數過於浮濫——除了外國顧問日漸增加,中國官員、職員有不少人是利用關係進入,坐領乾薪。衙門式的管理模式讓江南製造總局與其他各地的機器局一般,所產質低價高,如一個個黑洞,吞噬着大量的錢財。
原時空的歷史上,作爲北洋一系的錢袋子的盛宣懷,這時‘求富’的念頭正在蓬勃萌發着。因爲深知洋務運動實質之內情而產生的迷茫,似乎看到了遠方迷霧中隱現的一盞指路燈。
馬車靜靜地侯在工業園區一邊,時間慢慢的過去。夕陽西下時,馬車內的盛宣懷突然聽到了一陣鈴聲。
鈴聲是從後方傳來的,盛宣懷伸出頭看,就見是一輛毛驢車,一個老漢甩着鞭子,毛驢勁下吊着一鈴鐺。車子堆積着貨物,但都用厚布遮蓋着,讓盛宣懷看不出來是什麼。
毛驢車慢慢走過馬車,趕車的老漢還對着盛宣懷一笑。然後盛宣懷就看着老漢趕着毛驢車一路走去了火柴廠。
“這位老爺,這老漢該是給火柴廠送火柴盒的。”車廂外,已經閉着嘴巴靜靜等候了很長時間的車伕,趕着盛宣懷盯着毛驢車的眼神,小心的開口說。
“嗯?”盛宣懷神色頓了一頓,然後煥然一笑,伸手將一塊鷹洋拋給了車伕。“說說看,劉軍門來這兩年,柳州都有什麼大變化。你們日子過得比原先好了呢,還是不如原先?”
車伕受驚若寵的接到鷹洋,臉上笑開了一朵花。對於盛宣懷的詢問,笑容更加的燦爛。“日子怎麼會不如原前。看那火柴廠了沒有,還有捲菸廠,只空閒時候糊糊火柴盒、煙盒,女人、小孩一個月也能掙個三五百文錢。更別說這些廠子招了那麼多的人做工了。”
“老爺不知道見沒見過東關的棚戶?”車伕問道。見盛宣懷不語,臉上的笑意更添了一份自得。“往昔柳州碼頭雖然也有一些苦力,但多還是本地百姓。東關外棚屋寥寥,婦孺丁壯不及百戶。現在的棚戶卻是直愈千戶,勝過往昔十倍。除了一些在碼頭賣苦力的,那就是在工業園區做工的。”
盛宣懷有一個新的發現,那就是他所接觸到的柳州人,從昨日到現在,不管身份高低貴賤,全都將‘工業園區’說的咬字分明。不像別的地方百姓,多將洋務工廠視爲怪物,以綽號代指之。
“老爺看到小的這支手了麼?”車伕露出了自己一直握鞭的手掌,盛宣懷看了一眼,當即眼神就猛的一凝。“少了兩截手指頭。”一隻手只有拇指、食指、中指還是完好,餘下兩根都少了上頭的一截。“這是在紡織廠幹活時不小心絞斷了。”
“小人本來是城外的漁民。紡織廠招人的時候,小的貪圖工錢,就不顧當時的傳聞,進了廠去。當時小人心頭真的是七上八下的,可哪知道廠子裡是那樣好景。第一個月小的拿了三兩銀子,第二個月小的拿了三兩七分。最高的時候拿了小五兩銀子,比在江上打漁,日子好過的不知道多少倍。”
“每天廠子裡還管一頓飯,晚上那夜校,憑着俺的職工證也能進去聽。小人活了三十一歲,才真正會寫了自己的大名。”
“可惜,撈線頭的時候,機器絞斷了俺兩根指頭。紡織廠不讓俺再幹下去了。醫藥廠子裡全包,還賠了小人十兩銀子。小人傷好後就用那十兩銀子加家裡的積蓄買下了一匹馬,先是拉套車,給廠子裡運棉料、布匹。廠裡的管事看小人是裡頭的老人,特意照顧小人。年前時候就把本錢賺回來了,年後又讓人做了車子……”
眼前的車伕可能只是一個特殊的例子。但盛宣懷誰也不挑,偏偏挑中一個特殊的例子,是不是也同樣很扯吶?更大的可能是秦軍的工業園區已經真真切切改變了柳州本地的生活。
盛宣懷腦子裡想起了昨晚上柳州城裡那熱鬧的景象,也想到了在來柳州之前自己特意去戶部,找人查案了柳州上報的戶籍和人口文檔。
整個柳州城人不滿三萬,僅僅是五千戶,整個柳州府也才四十餘萬人。而現在聽車伕言,僅是那東關的棚戶就有了上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