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曆1875年9月。
“嗚……‘
高亢粗壯的汽笛聲就像是一頭遠古兇獸的巨吼,喚醒了車廂中昏昏欲睡的乘客們。如果說剛纔列車員的最後一次報站沒有什麼效果的話,那麼這一聲工業力量的嘶吼足以讓所有人精神一震,迅速的從昏昏沉沉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了!
“看,前面就是朴茨茅斯了!”
站在車廂的一扇窗戶旁邊上,一個二十歲左右的英國青年指着窗外遠處漸漸出現的建築物,一臉興奮和驕傲的對旁邊人說道:“這是大不列顛最好的一座軍港,是全世界最完美的一座軍港!大英帝國皇家海軍的母港!”
說完,這個英國青年很是高傲的扭過頭,衝着旁邊人說道:“睜開你的雙眼看看吧,和那個愚昧落後的東方國家比起來,這裡纔是文明世界的中心……就像是天堂一樣!”朴茨茅斯不僅是英國皇家海軍的軍港,還是英國有名的一處度假地。
青年的語氣很衝,而且明顯帶有一些打壓鄙視的味道。這讓人很反感,即便他攻擊的對象是兩個留着女人辮子的中國人。但青年的作爲顯然跟已經講究起紳士味道的英國成年人們不搭。
“天堂?”
在青年灼熱的目光注視下,一身格林威治海軍學院學員服的林永升收回了自己看向窗外的目光,不經意的在青年身上掃了一眼,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了旁邊桌上的一張報紙上面,嘴角彎起弧度,“或許吧……”
作爲一名大清軍人。林永升可沒有英國青年的覺悟,覺得朴茨茅斯是天堂。
“或許?”
林永升那淡然的表情和諷刺味道極爲濃厚的話明顯激怒了英國青年,他就像是一隻被人踩了尾巴的貓咪一樣,差點兒就要蹦起來了。當然,他身旁的長輩制止了他的這一劇烈動作。不過那一雙眼睛依舊瞪得圓溜溜。
“抱歉兩位先生,魯尼只是因爲報考格林威治海軍學院沒有通過。見到兩位先生的穿着,有些刺激……”
英國青年臉色頓時漲的通紅,他可不能讓人覺得自己是在妒忌。就在他要張口欲大聲反駁的時候,旁邊一直坐着的一位老年人臉色一沉,低喝了一聲。“魯尼,道歉!”讓他迅速的安靜了下來。不情不願的向林永升和黃建勳道了歉。不過任誰都看得出來,魯尼那一雙眼睛中充滿了憤怒,一直惡狠狠地瞪着林永升。
低聲訓斥了孫子一句之後,老亨利目光饒有興趣的打量着眼前的兩名東方人。兩個年輕的海軍軍官。作爲一名當年一鴉時候的老兵,他對東方還是有一絲關注。知道近十年中,俄國、法國先後在中國人手裡吃了大虧,不久前荷蘭人更是顏面喪盡,連大英帝國也有所退讓……
他的目光早就投向了黃建勳手中的報紙上面。
“兩位年輕的先生是來自中國的海軍軍官嗎?”
“歡迎那個古老的帝國加入到現代文明中來。工業的力量推到了舊有的次序,不跟上工業發展的腳步,再輝煌的文明也只能暗淡落幕。”
語氣中沒有貶低和諷刺,林永升、黃建勳都擡起了頭來。看着眼前這個頭髮全白的英國老人。“是的先生,我們來自中國。你可以稱呼我林,稱呼他黃。”
林永升的英語說得很熟了。黃建勳也向老人問好。英語說得也夠熟練。否則兩人不可能順利考進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中去,劉暹從船政水師中挖到的邱寶仁、林永升、葉祖珪、許壽山、黃建勳、張成、林國祥、呂翰等一批英才,人數達十三人,全部被送來了英國留學,但能考入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的人才是五個。剩下的八人裡六個進入了其他的海軍學院,只有兩人。因在語言上實在沒有天賦,學習起來很慢。與英國人交流都成問題,以至於沒辦法的秦軍駐歐辦。只能多給他們補習了三個月時間,然後塞錢將他們倆送上了大英皇家海軍的軍艦上實習。本來還有商船學院可做另外的考慮,但是劉暹想了想還是拒絕了。他根本不知道,如果自己答應了,那兩個人很有可能就跟小鬼子的東鄉平八郎做起了同學了。
日本人早在西曆的1871年就選拔了十二名精英海軍軍官到英國留學。其中就有原時空上日本海軍軍神的東鄉平八郎,但是這些人也倒黴,進不了英國海軍學院,只能進入商船學院,實習時也是從最下級的水手開始做起。不過這事兒上,英國人還真沒坑小日本們,那商船學院說是商船,實際上畢業生的相當一部分人是要進入海軍服務的。那兒根本就是按照海軍軍官的標準在培養商船船員的。
只是這些劉暹都不知道。駐歐辦的重點也放在德國的那批留學生身上,對英國海軍方面的教學瞭解很淺薄。
“你們的英語說得很棒。自己可以看懂這份報紙嗎?如果可以,你們將會在皇家海軍的軍艦上渡過忙碌、辛苦,但絕對有用的實習時光!”
林永升、黃建勳都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兩人是留歐十三人中英語說得最好的幾個人之二,看看他們的考試成績,優等,就明白他們英語的水平了。
進入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的五個人中,可是隻有他們倆的考試成績是優等,也只有他們倆給分到了停靠在朴茨茅斯皇家海軍軍港的馬那杜號鐵甲戰列艦上來實習。
……
林永升、黃建勳並不知道,就在他們兩人乘坐火車從倫敦出發,穿越英國南部來到朴茨茅斯的時候,秦軍駐歐辦的人正陪同着霍廣正乘坐從德國漢堡出發的輪船駛往倫敦。
“嗚……”
這是在旅程的最後階段向它的乘客們道別,郵輪發出了一陣高亢的汽笛鳴聲,然後就像一隻精疲力竭的怪獸一樣,慢慢地沉寂了下來。
“呼……”
走下最後一級臺階,在真正的陸地上站穩了之後霍廣正的腿一軟,整個人都感覺快要散架了一樣,忍不住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不過現在還不是徹底放鬆下來的時候,他扭頭看向了身後,關切的問道:“徐老先生,感覺怎麼樣?可有不適的地方?”
“尚好,尚好……”
如同醉漢一樣吐出幾個字,年已五十八歲的徐壽踉踉蹌蹌的前行了兩步,艱難的站穩了腳跟。倒黴的運氣,讓他們在大海上好好感受了一把北海糟糕的風浪。兩個本都不暈船的人,下船的時候都如此模樣了。
身後駐歐辦的隨從立刻上前攙扶。
“兩位先生你好,請問需要幫助嗎?”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打扮很一般的本地年輕人走上前來,恭敬的問候道。
什麼白人,什麼有色人種,金錢纔是第一位的。青年看着霍廣正和徐壽的穿着打扮,以及身後帶的侍從,就明白這兩位是不差錢的主兒。
“找幾輛馬車,把我們送到一家舒適的酒店!”
毫不猶豫的,霍廣正說出了自己現在最需要的服務。剛剛經過了一段糟糕的海上旅行後,大家都已經疲憊不堪,迫切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而駐歐辦派來的這些隨從,每一個都是秦軍中選拔的一流精兵。霍廣正也不信自己陰溝裡翻船,會給人坑了。
“好的先生!”一枚五先令的硬幣,讓年青人發自內心的露出了喜悅。
他的職業就是一種在碼頭上跑腿,爲有錢的人們服務的人。伸手抓住硬幣立刻就轉身跑出幾步,一個呼哨,兩輛馬車便得得的跑了過來。但是這還不夠,霍廣正帶着有八個隨從,加上徐壽和他的兒子徐建寅,那就是十一個人。可不是兩輛馬車就能裝下的。
作爲現今中國爲數不過的西學人才,劉暹對徐壽和他與傅蘭雅【英國聖公會傳教士】在上海建立的格致書院是充滿了期待的。所以他出錢資助格致書院的建設,也省去了格致書院太多外人的痕跡。並且讓霍廣正帶着徐家父子走一趟歐洲,走一走,看一看,開闊開闊眼界。當然霍廣正自身也是有任務的,他要在德國看到自行車投入市場,在漢堡、在柏林、在法蘭克福、在慕尼黑,看看留學德國的那些人的生活、學習狀況,然後到英國瞧一瞧自己定製的那些軍艦……
霍廣正和一個隨從上了第一輛馬車,徐家父子上了第二輛馬車,很快的那個年輕人就帶着三輛馬車趕過來。剩下的七人,3+3+1,分別乘坐這三輛馬車,第三輛馬車上再裝上許多行禮。
終於到了。
倫敦,這個時代地球上最強大的國家,大英帝國的心臟。可以說,這是一座眼下時代中最重要的城市。
泰晤士河惡臭撲鼻,遠沒有後世的乾淨整潔。整個倫敦陰霧霾霾,天空中淋淋的下起了小雨。
濃濃的疲憊感讓霍廣正根本就沒有心思去欣賞一下這個聞名世界的城市,暈暈乎乎的就到了一家看起來很不錯的酒店。一百英鎊做押金,隨從以最快的速度辦理完了入住手續,霍廣正跟徐家父子道了一聲後就直接把自己扔在了牀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至於給那個年青人費用,以及付車費,那都是隨從們乾的。霍廣正現在只想睡覺,埋頭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