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的新秦在忙着應付廣州、福建的大水,越南的中越聯軍在忙着收拾口袋裡的甕中之鱉,雲南西部的太平軍依舊在自己窩裡當死宅,那麼這個時候的清軍又在幹什麼呢?
在應付華北的乾旱嗎?在籌集糧食賑濟山陝的災民嗎?還是在籌調兵馬預備反擊呢?
……
北京,豐臺大營。
滿清的國史上,這裡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一個地方。它的興衰勝敗就跟大清朝一樣,有着近乎相等的軌跡。
在滿清的中前期,這裡是匯聚着鎮壓整個北京城的兵力。全部在京的八旗精銳,十二大營,最高兵力時多達四萬餘人。雍正、乾隆,沒到換皇帝的時候,這裡的安定就是全北京的安定,就是大清朝的安定。
可到今日的時候,豐臺大營早已經名存實亡。二鴉戰爭後,整個大清朝似乎都將豐臺大營忘在了腦後。
直到今年年初,滿清與英法俄一系列秘密協定的達成。豐臺大營才重新煥發了火熱!
長恩徑直的闖進鎮臺大人泰寧的屋裡,也不管某個衣着單薄的俊俏小生還在鎮臺大人的大腿上坐着,兩胳膊繞在鎮臺大人的脖子上,親親我我,正跟鎮臺大人蜜裡調油。長恩撲通一下,雙膝跪在地上,嘴裡叫道:“求軍門救標下性命!”
泰寧先是臉上怒氣橫生,就要發作,被長恩的哭救給堵回肚裡去了。還沒來及詢問,長恩腦袋磕在地上,就跟搗蔥一樣。哭哭啼啼道:“標下自從咸豐二年跟了軍門,二十五年來從未誤過什麼差事。就是誤了差事,軍門或打或罵。標下也是願意的。如今憑空多了洋人在頭上,竟毫不講理的就打起人來,這還了得!標下怎麼說也是天朝的人,雖說副將官小,不值錢,可標下是皇家的官,是皇上的奴才。怎麼好讓洋夷隨意毆打?標下以後沒臉見人了,還請軍門替標下做主!”
說着長恩脫下了身上的短褂,那胸膛、背脊上竟赫然顯着十幾個青青紫紫的淤血塊。泰寧本來不以爲意的神情。一下子變了。
脫完了衣服的長恩又是咚咚咚連磕幾個響頭,跪着只是不起身。
滿清官場上有規矩,頂級武官稱爲大帥、老帥,比如那掛印的大將軍,總督、巡撫因爲兼掌軍權,所以也可稱爲帥。這個在晚清時期尤其盛行,連張之洞都被稱爲香帥。軍門則是對提督的尊稱,提督以下的總兵,該尊稱爲鎮臺或是總鎮。
泰寧是在京八旗新軍六鎮之一的總兵官。該是被換做鎮臺。可是長恩稱呼泰寧一聲軍門,滿北京的百官黎民,誰也不會跳出來說一個不好的。人家早多少年就是直隸提督了,現在是總兵了。可新軍總兵跟舊軍總兵是一個檔次的嗎?
再由,長恩是泰寧身前的老人。
當年林鳳祥、李開芳帶領太平軍北伐大軍,從南京一路打到了直隸。欽差大臣訥爾經額率軍征討不利。使得長毛連克沙河、任縣、隆平、柏鄉、趙州、欒城,還有傳言說是長毛前鋒到了定州。
定州距離京師不足三百里。自然京師震動了。
消息傳到京城,朝廷第二天就派鑲白旗蒙古都統僧格林沁率兵數千到京南防堵。
而同時的。在京的八旗兵們也開始臨陣磨槍,把丟在牀下不知道多少年的刀槍棉甲找了出來。一個個臨時抱佛腳。
長恩那是後只是一個小兵,泰寧是參領,都成了抵擋長毛的八旗忠勇之一了。也從那個時候開始,長恩就是泰寧的部下了。
太平軍東進,克深州到泊鎮,沿着運河北上,連克滄州、青縣、靜海,前鋒抵達天津府西郊,小戰不利後全軍屯踞於靜海、獨流。
僧格林沁正要將長毛趕回老家,跟在長毛屁股後面打轉的欽差大臣勝保率軍而來。兩項匯合,師老兵疲,有無糧草後援的北伐軍最終覆滅。泰寧、長恩都屬於手快的,讓他們抓着了功勞,各升了一級。
等到咸豐八年,大沽之戰報捷的時候,泰寧已經跳出了八旗的圈圈,被調任綠營副將,長恩那時跟着泰寧做千總。僧格林沁打贏那振奮滿清人心的一戰時,泰寧、長恩就在後面搖旗吶喊,這也是有功勞的。
第二年,英法聯軍捲土重來。滿清遭殃了。先是三千蒙古精騎覆沒於新河(活的只有七人),接着八里橋一戰僧格林沁主力潰散,幾萬大軍放了羊。
說真的,八里橋一役長恩是有拼死抗爭之心的,北京城是他的家啊,大清朝是他的國啊。可是隻是當時戰場太亂,他連洋人面也沒看着,就讓敗軍裹挾着跑得不知到了哪裡。
一場讓整個中國蒙羞的戰爭結束之後,泰寧有跟着僧格林沁南下剿滅捻匪,長恩跟在泰寧後頭,跟着泰寧東討西伐,南征北戰。到僧格林沁死之前,他已經一路升到了參將。泰寧那時是總兵。隨後滿清無人,泰寧被瘦子裡面拔將軍,做了一年直隸提督,就給傅振邦騰位子了。但怎麼說泰寧級別也到了軍門了。
後來在京的旗人要編練禁衛軍,組織了三鎮人馬,泰寧就是其中三個總兵官之一。現在禁衛軍擴編做了六鎮,泰寧還是一鎮總兵。長恩則被任命爲其直屬的混成標標統。往日裡倒也鼓起精神,投入到訓練他那些手下的日程中。
“這是誰打的?好大膽子!”
禁衛軍第二鎮,誰不知道鎮直屬混成標標統是他泰寧的鐵桿親信,心腹手下。洋人如此毆打、折辱長恩,那不只是打在長恩身上,還抽在了他泰寧的臉上。
禁衛軍第二鎮是第二批編練的八旗新軍,裡頭的軍官屬於分果果定下的,軍事素養比較差。泰寧對此心知肚明,所以他才主動上奏兩宮太后,要請洋人教習指導指導自己鎮。可這不是讓洋人來打人的!
不過作爲滿清的高級將官,泰寧也知道,這個時候着實不易得罪了洋人。他要先把事情搞清楚。如果有理,那才能給自己找回場子。
“你們是怎麼起衝突的?”
長恩叫冤的聲音又來了。“這大熱的天,洋人又上午下午一天不歇的操練將士們。標下就是讓人給兄弟熬一些綠豆湯,降降火氣,消消暑。”
泰寧贊同的點點頭,禁衛軍裡全部是旗人。這個時候也算是滿清最可信的人了,長恩待手下士兵好一些,是值得贊同的。
“下午操練,混成標有十幾個兄弟步操不合格。西索科那夥兒洋鬼子讓那十幾個兄弟所在的排,全部罰站軍姿一個小時。現在這太陽可跟下火一樣火辣。
不到半個小時,就有兄弟支撐不住,暈倒了。
標下在一旁看的那是心急,也心疼。手下兄弟就央求標下找西索科說說情,改到晚飯後再罰。
標下像倒也是。太陽太毒了。然後就去找西索科,結果西索科那班人早已經自己回宿舍裡舒服了。標下早到他們宿舍,給他們一說,西索科死活不答應。標下一惱就直接下令弟兄們回宿舍休息。然後標下也會宿舍裡休息了。
結果西索科知道了這事,直接跑到標下宿舍,高叫着標下違反了軍規,還要抽標下。標下怒了,就跟西索科打了起來……”
泰寧笑了,心理也放鬆下了。長恩這個老部下,按理說確實是違反了新軍的軍規。但是人情在。這點上站住了腳跟,就是跟西索科打出了豬腦子來,也沒啥。
洋人,那就是朝廷的尿壺。有用的時候,緊緊那在手上。沒用的時候,是有多遠給扔多遠。
因爲愛護手下的將士而‘得罪’了洋人,在大清朝不是真有罪。泰寧這點上能打包票的。所以,長恩這個心腹,這事沒事!
“西索科人高馬大的,怪不得能把你打成這樣。不過你小子也不是白給的。說,你把西索科打成啥狗樣兒了?”
長恩自從進來後一直叫屈的臉上,剎那裡露出了壞笑。“標下堂堂天朝副將,怎麼會收拾不下西索科也西洋小校。屬下把他揍得起都起不來身了……”
“好了!”泰寧舒服的往靠椅上一趟,手邊的小生還這麼偎在他胳膊彎裡。“這事兒本鎮給你擔下了。你該幹嘛去,幹嘛去。沒事!”
北京還是大清的天下。這兵也是大清的兵。泰寧肚子裡對洋人就帶着深深的敵視。自從朝廷請了洋人教習,新編的三鎮禁衛軍操練,泰寧是看在眼裡的。
那真真是棍棒之下的教導。
那羣洋人帶着身邊的二狗子,指着東,士兵不敢往西;指着南,士兵不敢往北。就這這羣洋教習還依舊認爲自己的命令不能切實的貫徹下去呢。他們認爲新軍應該無條件的服從他們,學習洋話。教官們說的那些口令,士兵們應該不用翻譯就迅速做出正確的反應。可這怎麼可能。
在禁衛軍這支軍隊裡,士兵們除了知道‘爺死’和‘惱’以外,其他是一個洋字也不認識的。現在讓他們現學,時間又顯得太急,就是學了,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學會的,這根本上無稽之談。
而且這羣洋人還說八旗健兒是什麼‘強盜、土匪,是大煙鬼與懶漢的混合體’,這樣的軍隊永遠不可能取得勝利!泰寧早就盼着有人修理他們了。
雖然這個人出現在自己手下,還是自己的心腹,讓泰寧不能快快樂樂的看好戲,十分的遺憾。但泰寧心情還是高興居多的。至少這證明自己手下有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