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了苦臉,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一沾上舌頭,立即火辣辣地,像燒着了一般熱得厲害。尤其當滑過喉嚨時,更如刀割般疼得緊。
沒想到一個男子竟也會有這麼多嬌媚的小動作,獨孤擎將他皺眉,咬嘴脣的動作一一看在眼裡,彷彿有一顆小小的石頭投在自己心湖上,盪開一圈圈漣漪。
她的臉頰緋紅,如待採的水蜜桃。
爲了極力忽視這一異樣,獨孤擎忙別過臉不看她,嘴上也有些急於地找話題。“本王那天鞭打了你,你恨本王嗎?”
蘇雲心的意識開始模糊了,隔了一會才意識到他是在跟自己說話。“是奴才心甘情願替公主受罰,與大王無關……”
“可打你的確實是本王,本王很想知道,是誰給了你膽子處處違抗本王。所有人都怕本王,怕掉腦袋。難道,你就不怕死嗎?”
神智越來越不清醒,蘇雲心甩甩頭,努力讓視線不再晃動。“奴才不敢……”
“不敢?本王看你膽子大的很。”獨孤擎由鼻腔裡哼氣,“但本王最想知道的是,你和太子、公主究竟是何關係?僅因爲他們是主子,你就願意爲一個擋箭,爲一個擋鞭,連命都不顧嗎?”
獨孤擎沒察覺到自己說這話的語氣帶着些妒意。
酒盡上來,蘇雲心的臉從脖子開始往上紅,她醉醺醺地笑了笑,搖搖頭。“不是主子……是朋友……”
朋友?獨孤擎皺眉。
“在這個時代,怒次一直很孤單,直到遇到他們。”蘇雲心喃喃自語着,傻傻地笑。“當日……奴才溺水,是太子救了奴才,太子有恩於奴才,就算爲太子擋箭而死,也不過是回報他的救命之恩而已,奴才無怨無悔!”
“公主雖然蠻橫了些,但她是最善良的人,一直真心待我。有此好友,什麼都值得!”
“……”朋友?她僅是因爲“朋友”二字就甘願爲他們捨命嗎?他向來認爲,人心是最險惡的,人甚至比狼還要殘忍狡詐。在這世上,真有如此單純的友誼嗎?生平第一次,獨孤擎動搖了。
但他很快搖頭摒棄了這一“雜念”,人是最不可相信的,他不該對他們有任何慈念。就連他的父母,他原本最親的人,也爲了那可笑的懼意狠心拋棄了他。更何況,是朋友?所謂的“朋友”不過是利益的聯盟,最終是用來出賣的,他絕不能抱任何可笑的幻想。
見他已然醉了,獨孤擎忍不住問:“你很怕本王?”
“怕?”迷茫地喃喃着這個字,蘇雲心偏頭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點頭。“是……怕!”
“爲何?”
蘇雲心苦笑,眼角閃現出了淚光。“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命運都是如此,不管我怎麼努力都逃不開你。爲什麼,爲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
她已經醉了,說話也不自稱爲奴才。或許,潛意識裡她希望自己大醉。她已經分不清眼前的人是那個曾救過她的父親,再狠狠掠奪她的身子的他,還是
那個高高在上,將人命視爲草芥的答祿王。但無論是哪個,這張臉,都讓她恐懼,寒徹骨髓。
前世,今生?聽着他奇怪的話,獨孤擎皺眉。他是真的醉了罷?否則他怎麼會聽不懂他的話呢?但他眼角的淚卻是那樣真實,真實得令他心顫,心疼,彷彿他真的狠狠傷害過他。
“求求你……放過……”這是蘇雲心說的最後一句哈。她緩緩伏在石桌上,不知是醉過去,還是睡着了。頭枕在手臂上,她像只小貓般蹭了蹭,嘴裡模糊不清地喃語着些什麼。
獨孤擎僵着身子,久久未動,就這麼凝視着他,眼神由最初的迷茫變爲憐惜。月光中的他有種幾乎聖潔的美,純如玉石,洌如清泉,仿若一股清冽的溪水緩緩注入他的心湖。
他的眼角閃着淚光,嫩白的皮膚暴露在月光中,更添了分渾然天成的魅態。那樣幽靜,卻又那樣地慵懶,如同毒藥般吸引着他。
喉頭一陣哽動,獨孤擎越來越難抑制心頭的衝動。如同受了某種蠱惑般,心動卻又極其緩慢地伸手摸向他的臉,像是唯恐驚醒了一隻美麗的蝶。
月光透過他的指縫,傾灑在蘇雲心臉上。他的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快碰到她……
但就在他的手即將撫上她的臉頰——
蕭衛的心也緊緊懸起時——
“稟報大王,八百里加快文書到!”士兵的一句通報打斷了這一凝滯的氣氛。
獨孤擎陡然清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他的手,竟就快碰到他的臉。天!他竟對想碰一個男子,他瘋了嗎?
他腦子裡頓時混亂起來,又氣又怒地收回手。不知是惱自己對他產生了不該有的年頭,還是惱士兵的通報打斷了他,讓他未能如願。
猛地起身,獨孤擎大步走到了士兵面前,接過他手中的羊皮卷。
他忍不住望了眼醉臥在月色中,美若仙子的蘇雲心,心中一陣憤懣,擡腿一腳將士兵踹翻在地,將滿腹怒氣全部撒在了他身上。
這一腳將士兵踹成了重傷,他口吐鮮血,但還是吃力地支撐起身子跪着。
“你最好有什麼重要的事,否則本王定要了你的命!”狠狠地丟下這句話,獨孤擎帶着滿身戾氣離開了。
……
第二天清晨,蘇雲心是被彩蝶一驚一乍的聲音吵醒的。她只覺得頭痛欲裂,全身也痠痛得厲害,連坐直都像牽筋動骨般痛。
“天啊,雲心,你終於醒了,我都叫了你半天了。”彩蝶額上的汗水不知是因着急還是天氣熱,“我找了你好久,你怎麼在這睡着了?”
“這裡?”蘇雲心迷濛地望了望周圍,自己竟睡在亭子裡。她用手頂了頂額頭,努力清醒些,這才記起昨晚和獨孤擎在這裡喝酒的事。
喝酒?她陡然瞪大了眼睛。她昨晚喝醉了,該不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吧?甩甩頭,她試圖想起些什麼,但就是想不起來,只覺得頭疼。
她身上還披着件黑色披風,是誰
的呢?難道是獨孤擎的?不對,這不是他身上的氣息。蘇雲心拿着黑披風正想不出個所以然,彩蝶已經一把將她拉了起來。
“哎呀!別看了,馬隊就快出發了,趕快梳洗一下上馬車吧,不然公主該急死了!”
突然被一拉,黑披風自蘇雲心手中滑了下去,她想去撿,但已經來來不急了。“唉,披、披風……”
“還管什麼披風,快走吧!”
“……”
兩人離開後,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從牆後走出。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披風上,悵然若失地望着它很久。
彩蝶急匆匆拉着蘇雲心往馬車跑,沒有察覺前方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就這麼撞了上去。
“哎喲!”彩蝶驚痛,捂着額頭退了幾步。“誰呀,這麼不長眼!”
蘇雲心望向來人,頓時滯住,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識地想將彩蝶拉回身邊,但她還在嚷嚷着,“痛死人了……”
她未說完的話在看清來人後卡在了喉嚨口,驚恐地睜大雙眼。“王、王?”
獨孤擎負手立於她們面前,如一座堅硬不可摧的雕塑,渾身散發着王者貴氣。雙眉緊蹙,冷脣動了動。“你說,誰不長眼?”他的聲音彷彿從腳底升起,令人不寒而慄。
彩蝶慌慌張張地跪下,身子如篩糠般顫抖着,聲音也緊張得要命。“是奴婢不長眼,是奴婢不長眼,請大王恕罪……”
一旁的蘇雲心也很害怕,她緊張地觀察着獨孤擎的反應,生怕他突然出手一下了結了彩蝶的性命。他殘酷如野獸,她毫不懷疑會他做出這種事。
蕭衛始終站在他身後幾步的地方,臉如石化了般毫無表情。
獨孤擎不動聲色地斜視着蘇清婉,彷彿殺雞儆猴一般,突地擡起腿就朝彩蝶踹去。但蘇雲心的立即察覺到了,忙跪了下去,喊道:“大王息怒,饒了彩蝶這一次吧……”
腳停在彩蝶身前,她緊閉着雙眼,整張臉都嚇得失去了血色,不住地顫抖着。
“她對本王不敬,本王爲什麼要饒了她?”他輕聲問,但絕對危險。
“彩蝶並非有心,大王貴爲王,是奴才們最聖明的主子,又何必和一個奴婢計較呢?”
他是他的主子?他是這麼說的嗎?深藍色的眸光動了動,因爲這句話,獨孤擎心頭的怒焰莫名地降了幾度。
他會懲罰彩蝶,原本就是想給他個下馬威,讓他不敢再在自己面前造次。但沒想到,會聽這句話。
在他心裡,真是將自己當作主子嗎?
獨孤擎緩緩收回腿,冷哼了聲,神色冰冷地轉身離開。看似沒有任何異樣,但蕭衛察覺到他的腳步比剛纔更輕,而這是隻有在他心情稍好的時候纔會出現的。難道僅是因爲他稱他爲“主子”?他的情緒竟會受他影響?
而且他跟着獨孤擎幾年,深知他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改變。而這次,他竟會爲他而不懲罰彩蝶?他,已經能左右他的決定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