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霜記得,自己知道安敏這個名字,是他手下的探子 息之中提到的。那時,他正派人四處暗中搜查何不知。
何不知,知盡天下事,無事不知的何不知,比黃金十兩知道的還要多的何不知,在江湖上以出賣情報而過活十幾年,尤求於他的人和恨之入骨的人都多如過江之鯽的他,終於在多年之前,在一次仇家的追殺之中,愛妻爲仇人所害,身後只留下一個獨生女。
十幾年的隱姓埋名,何不知改名換姓,成了一位姓安的教書匠,與女兒相依爲命,在文桑城生活了十幾年,一直沒有人識破他的真實身 份,直到赤炎霜查到他的身份。
大概心裡面秘密太多的人特別容易老,赤炎霜見到何不知時,何不知已經是雙鬢花白,老態畢現,只有不經意間對些人事的一閃而過的犀利眼神,顯出他的見識不凡。但一眼看過去,他不過是一個比一般老人精神還要差的教書先生而已。
赤炎霜得到的情報是,何不知的身體每況愈下,他的女兒安敏還待字閨中,似乎何不知正在爲女兒以後的生活打算。
多麼可笑,當年一言抵千金的何不知,到頭來還要爲了死後女兒的歸宿而勞心耗神。赤炎霜不動聲色地聽着姚策回報過來的信息,心裡卻快速地在思忖着如何才能從何不知的口中得知龍窟的具體位置。
時隔多年,當時的事情又隱蔽,赤炎霜無法查出當初追殺何不知的仇人是誰,更無法得知何不知爲什麼這麼多年都這樣甘於清貧地和女兒相依爲命的何不知不再向江湖上的人販賣情報牟取暴利,眼下,通過他的女兒來接近他,似乎是不二的法子。
於是,沒多久,驚雷山莊便放出風聲來,赤莊主有心再納一名妾 氏。再沒多久。便有媒婆登門向何不知提親,想不到何不知居然爽快地答應了。連本以爲會遇到些阻力的赤炎霜微感詫異。
他不知道,何不知已經積勞成疾。亡妻死後又一直鬱鬱寡歡,等發覺自己已然重病,卻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本來,視爲掌上明珠的女兒安敏嫁入驚雷山莊當赤炎霜的三夫人,何不知哪裡捨得。然而,女大不中留。安敏卻是早就悄悄喜歡上了當時她只見過一面地赤炎霜。而且。那時,她不知道他便是名動天下的驚雷山莊地莊主。
而那時赤炎霜也不知道她便是何不知的女兒。他只是因爲別地事情從安敏的窗外過去,急着回山莊處理一些事務。他不曾注意,從那窗上投下的目光。
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安敏當初不過是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窗 外,卻再也移不開開目光。爲了那一眼,她壓上了自己一輩子的幸福。
當時的赤炎霜,白馬爲騎。紅衣烈烈。束髮而行。揮鞭揚塵,棱角分明的臉上。高挺地鼻子下,是一雙薄如刀鋒地脣,顯得薄情卻又冷然。
然而,那無情的樣子,卻成了安敏心縈夢繞,揮之不去卻甘之如飴的毒藥。少女的心思歡喜着,心裡開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媒婆上門說親的那天,安敏根本就無意嫁入驚雷山莊。她不知道,那個媒婆口中儀表堂堂,聰明英俊的男子便是自己那一眼愛上的人。
那時,她不明白那每日裡不自覺地思念便是愛。清澀地年紀,不懂愛爲何物,卻也不敢言愛,想起自己心裡地感情,最多不過嬌羞地稱之爲喜歡二字而已,甚至連這喜歡,她都不曾跟從小一起長大,名爲主僕卻情同姐妹的冰燕說過。
只是這喜歡呵,終於在再次見到赤炎霜地時候,洪水一般地洶涌而出。
隔着垂簾,安敏聽着驚雷山莊的總管姚策的聲音:“……小姐與我山莊的莊主八字契合,卦象極佳……”
她本是溫婉的性子,自小跟着父親生活,婚姻要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禮法她自然曉得,而心裡的那個影子不過是夜深人靜無人語時自己的念想,哪裡當得了真?但心裡對於嫁給別人,尤其是那個她從未謀面的赤炎霜,即便他似乎還不到而立,卻也已經叫安敏心生惶恐。
可是,她能怎麼辦呢?一切不過還是爹爹做主。
但是,令安敏驚訝的是,她那個幾乎從不與人高聲的爹,居然一口回絕了媒婆,半點情面也沒有留給同時在場的驚雷山莊總管。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既然如此,赤某也不勉強,冒昧了。”言語之中沒有盛氣凌人,不亢不卑,卻自有一番氣法。
透過垂簾之間的縫隙,安敏隱約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
她的心,忽然間便亂了幾拍。
怎麼會?
這身影不是……他嗎?
安敏從不知道,自己竟然還能再見到他,那一瞬間,她的呼吸幾乎也窒住了,心臟卻跳動得格外紊亂。
那臨窗的一瞥太過虛幻,她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夢,而此時那個本以爲是在夢中的人卻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怎麼能叫她不屏住呼吸,生怕夢忽然就醒了。
安敏想起去廟裡還願時聽解籤的師傅給那些癡男怨女解籤時常常提到的緣起緣滅,自有定數。
那麼,赤炎霜便是她的緣,她的定數。
安敏不知道,緣也是孽,也是劫數,是業火,會讓人灼燒其中,不得飛昇。她帶着自己早就深種心中的愛戀,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違逆了爹爹的意願,嫁給了那個她原本以爲一生也觸之不及的男子。
哪怕要與別人分享他,那也使得,只要,她可以留在他身邊。
洞房花燭夜,夜半私語時,安敏聽着他的口中輕喚着她的名字: “安安。”
她有些不敢擡頭,卻又想看看他的表情。猶豫了半天,她終於微側了臉,看到他正看着自己,卻立刻慌亂地將目光移至了別處。
安敏看不清赤炎霜眸子之中的深意。她有着所有新娘該有的欣喜和嬌羞。
他伸出手,溫暖的掌心覆住了她因爲緊張而微微冰涼的手上,安敏忽然就覺得心安。
這個人,是她自己喜歡的呢。
當赤炎霜的手掌向下輕移至她的腰間,當他的氣息呼出觸及她的頸項時,當他的臉龐向她的臉龐緩緩靠近,安敏慌張地閉上眼睛。
他……是要吻自己嗎?
然而,赤炎霜的脣終於只是輕輕地落在她白皙纖細的頸上。安敏來不及細想,她的身體便隨着赤炎霜的體重而向後仰去,滿眼只剩下那溫柔嬌暖的芙蓉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