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塊錢?
畢成根本不懂,畢月眼神清清淡淡,拿她當傻狍子呢?
“三件兩件不批發,還有,你們倆,不拿讓一讓哈!”
老闆大叔直接越過姐弟倆,伸着胳膊擺動着,招呼着過路看貨的人羣。
畢月笑了,老闆變大哥,連大爺都沒叫!
“大哥,你沒跟妹子開玩笑吧?妹子京都人,就你這老頭衫,京都大街上、衚衕裡,零賣才三塊!
你實惠點兒?不行我去那面那家,看見沒?你這不是獨版,四處都有,別擡價嘛!我零買三件兩件的,坐客車來?妹子我還真沒那麼閒!”畢月說完作勢擡腿就要走。
“噯?噯?大妹子!”大爺倒挺高興自己變大哥,年輕嘛,想要拽住畢月,畢成上前一步,憨憨的大小夥子遞過了自己的胳膊,意思是要拽拽我。
“咱第一次合作,我也痛快點兒,多來兩趟有了,不過這文化衫真不賺錢,你看看咱家的質量,你們摸摸,你再抻開看看,不是別家那種一抻開恨不得透明,咱這布料密實!”
“大哥,你就說多少錢吧!沒相中我能站在這?”畢月挑了挑眉。
“兩塊四,最低了!常來我這上貨的都這價!”老闆一本正經道。
畢月小臉板着,眉毛微皺,用手掌擋着頭上的陽光,微眯着雙眸又看了眼貨架上的款式:
“我不挑碼,鉤子的、x鉤子的,你就是有四x鉤子的超大尺寸,我都留下!那個白色的,胸前印着是坦克、手雷圖案的,你有多少、我全包了!”
中老年漢子星星眼,這次眼神專注認真,看向畢月。
畢月啓脣道:“不過價格嘛,一塊七。行就裝貨,看見膠絲袋子沒?四袋子,往滿了整!”
……
文化衫,老輩兒人通常管這叫“老頭衫”。
後世中,最普通的白色大半截袖,胸口處印着粗糙的黑色圖案。
一塊七批發的,畢月蒐羅了一圈兒,三個款式大小碼全包了,總共披了四百件,花光了畢成小肚子處的重金,基本沒剩啥錢。
出租房磚頭下面藏着的鐵盒子裡,去掉從蘇國的回城路費,也就能剩下不到二十塊的。
七百塊的本錢裡,有二百塊是樑笑笑的,也就是說,這趟蘇國之行,搞不好還可能拉疾患(欠賬)!
畢成滿頭大汗、臉色通紅通紅的,他腳邊兒是四個裝滿都快拉不上拉鎖的膠絲袋子。
他站在攤位前,原地等着跑去買假領子的畢月。
畢成是什麼心情呢?
他心裡沒底兒的直翻滾。
路迢迢、水長長,還迷迷茫茫。
他止不住望向老闆大叔,控制不住看向大叔的腰包,那裡裝着他們的辛苦錢,賣油條麻花、賣冰棍汽水,掙扎奔波了無數個凌晨、一分一毛攢下的錢。
不愛多言、心裡拼命勸着自己爺們得有爺們樣兒的畢成,後悔情緒侵襲着他。
其實,其實加上車票,他和他姐賣油條錢也夠帶爺爺去醫院的……
他到底是衝着啥了,非得答應和姐姐一起跨國!
貪心啊,人心都貪婪啊!
尋思放暑假幹把大票,又能多掙,又能掐着暑期的尾巴趕回老家,然後“榮歸故里”……
畢成後悔了,他要是不琢磨一夜之間解決難題,他至於嘛!
憂鬱,畢成的真實寫照。
……
當畢成看到畢月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從遠處跑來,手裡還攥着兩個假領子,他用大手使勁摩挲了一下臉:上火!
沒了回頭路,七百塊都花了,那麼貴的車票也買了,乾糧一會兒回去就裝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姐弟倆對視。
畢月眼睛裡滿滿都是希望,以及:大弟,信姐得永生!
畢成低頭認真注視畢月,眼神中滿滿都是“拼了吧。”放鬆心態的後果就是:巴心巴肺的恨不得馬上去蘇國。
……
姐弟倆誰都沒說話,兩人分假領子,一人脖子上繫着一個襯衫樣式的領子,地上堆着十幾件塞不進兜裡的老頭衫,一層又一層的往身上套。
老闆在旁邊看着都汗顏,他擡頭看了看這大熱天的太陽。
這對兒姐弟倆爲了省路費是真拼啊,一次性非得上這麼多?再來一趟唄,路費能幾個錢!
……
餓的前胸貼後背,畢月和畢成趕回京都後,兩人顧不上溝通,沒有及時抒發“敗家”的感慨。
畢成負責攤雞蛋餅,裝雞蛋醬,聽着都有雞蛋吧?可要吃六天,頓頓吃、恐怕也得挺慘。
這邊兒一鍋幾張大餅烀在了鍋邊兒,畢成又捅爐子開始燒水。
軍用大水壺,還是掉漆的那種,畢月管煎餅攤劉大姐借來的,畢成抓了一小捏茶葉扔了進去,兩隻大手緊忙活,還不忘扯着脖子囑咐畢月:
“姐,別忘了裝毛巾、衛生紙、刷牙筒!”
“知道啦!”畢月跪爬在炕上,忙,她比畢成還忙。
一米寬、一米三五長的棕色帶暗花的純棉大布鋪在炕上,布料正中間羅疊着二十來件老頭衫。
畢月直起身子,兩手掐腰以跪的姿勢看着炕牆,沉思着,心算着還都得帶點兒啥。
衛生紙隨後扔在了裡面,她和弟弟一人一套換洗衣服、內衣內褲用個塑料袋裝上也扔裡面,凡是這一路、包括返鄉可能會用到的,都放在這個布里面。
對角折,先是扯住兩頭,用胳膊肘使勁下壓着包裹裡面的東西,畢月咬牙用盡最大力氣繫緊、系死疙瘩,憋的滿臉漲紅,吭哧出聲。
隨後扯住另外的兩角,這回系的是個結實的大蝴蝶結,有點兒鬆動的那種。一個大包裹打包完畢,畢月兩隻小手一拍,大聲喝令:“齊活!”
圍着爐子繞圈圈的畢成,撿起十來張雞蛋餅,擰好裝雞蛋醬的罐頭瓶子,餅還滾燙的,就那麼塞進了軍綠色“爲人民服務”的挎包裡,又裝了七根旱黃瓜,直塞的鼓鼓囊囊。
……
姐弟倆,兩個大學生,本該在這個季節可以肆意享受青春的時節裡,大學放暑假當天,着手收拾家裡炸油條的那些家當,第二天奔赴白溝上貨,真可謂馬不停蹄。
帶着鏽的鎖頭,掛在快要倒塌、出租房的大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