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賢安此次上京,除了是爲了姜平寧的喪事來的,還有就是他的這個侄女。
侯府的意思,他是知道的。
跟着報信人一同回到揚州姜家的人,還有以前跟着姜平寧隨嫁到侯府的周嬤嬤。
周嬤嬤回來時,大致的情況都已稟明瞭姜老夫人。而他母親的意思是,如今看侯府的境況,已是失了勢,加之又是姜平寧唯一的血脈,將傅明月接到姜家也是姜老夫人的心願,傅家既然也有此意向,自然是好事。
可是爲着傅明月將來做打算,若是輕易地就將她接到姜家,而姜家上下人口衆多,有盤根錯節,只怕是會受到怠慢不說,只怕傅家的人對這個歿了爹孃的長房血脈也會不管不顧,等同於棄了,那傅明月將來的地位處境只怕是人微言輕,兩處不佔好。
爲着這些着想,姜賢安儘管十分想將傅明月接到姜家去,卻也不得不慎重地觀望一番傅家的態度到底是怎樣的,畢竟姜平寧的死他口上雖不說,但不代表他心裡沒怨過。
他順着傅礪的話接道:“月姐兒的事我是知道的,此番我來也是有些事想與傅二爺商議商議。”
傅礪聞言正色道:“但說無妨。”
“明月身爲長房長女,在幾個姐妹中卻排第三,平寧嫁的晚,卻是因爲我家老太太私心留了些年的緣由。”
傅礪聞言有些慚愧,姜賢安見他窘迫的神情,語氣也有所緩和。
頓了頓,說到,“嫁進侯府後又多年無出,傅將軍是個重情義的,也未納妾通房,如今落得長房無子的下場,我們又要將明月帶到姜家,於情面上來說實在是不好意思。”
“這件事,姜老夫人和姻兄實在不必過於自責,反倒是這麼些年來,兄長一直忙於軍中事務,與嫂嫂聚少離多,說起來還是我們傅家虧欠了長嫂。”
姜賢安聽他這麼說,就順勢提出了關於傅明月在姜傅兩家的處境的事。
若傅家就這麼將傅明月當做物件兒推了出去,那姜家勢必是要與傅家結下仇的。
姜家養一個姑娘小姐自然是不成問題,大不了將來記在他姜賢安名下,視如己出的養着,也不比當侯府小姐差了。
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順,還是要傅家表個態才行,不過最好還是將傅明月的名頭留在傅家,由姜家教導着長大最爲好不過。
傅礪也是個通透的人,聞言立馬會意,向姜賢安擔保道:“還請姜老太太放心,傅明月自始至終都是傅家長房嫡女,長盛侯府的三小姐。而且將來待月姐兒長大成親之時,侯府二分之一的財產都會給月姐兒帶去夫家做嫁妝,這本來也是兄長留給月姐兒的。”
這倒有些令姜賢安感到意外,侯府這些年承上恩寵已久,隨比不得那些百年世家,可兩代這麼經營下來,也是不可小覷的。
他傅家二爺難道真捨得了這一半的富貴,拱手讓與他這嫡出哥哥的女兒嗎?
傅礪見他有些遲疑,又接道,“我已請了賈訟師寫了字據。”
說着便喚人將賈訟師請了上來。
賈訟師名喆,字子昌。是禮部侍郎賈逞的三子,自小聰穎,少不了有些傲氣。
當年卻不料考了個同進士出身,此後自稱永不入仕,倒是在離京城不遠處的康安縣做起了訟師,打的官司裡面十有勝八九,漸漸傳開了名聲,在京城裡也是略有些名聲的。
傅礪請他來做證人,誠心可鑑,姜賢安暗自讚賞,畢竟侯府資產之大,都是前幾任侯爺實打實靠軍功打出來的,雖在姜賢安眼裡這本就是傅明月的東西,但見着傅礪能這麼慷慨的就讓了出來,還是打心眼裡欽佩,也對傅明月將來在侯府的地位放下了心來。
待賈訟師將寫好的字據呈上來後,傅礪和傅楷先後在上面簽字畫押,又將紙遞給了姜賢安,他細細的看了之後也安心的在上面畫了押。
傅明月請完安後,早已被祖母摟在了懷了,見他們這麼大的陣仗不禁縮了縮腦袋,看侯府這日常的吃穿用度已是不凡,雖不清楚到底有大的產業,但將一半都給了她,倒有些受寵若驚的心慌。
這福氣給她怕是消受不起啊。
這邊傅老太太一邊拍着傅明月的背,也一邊計算着。
分出侯府一半的產業,可不是將田地鋪子的契紙都對半撕了這麼簡單,到時候還要商議着該怎麼劃分。
她這個庶子她是瞭解的,雖不是什麼精金良玉之人,本性卻也不壞。
他生母去的早,所以小時候就跟着傅碩一同養在她屋裡,待兩人大了些又同在一個書房裡讀書制藝,後來長子從了軍,隨着老侯爺在戰場上掙前途,而他就走了科考之路,也在朝廷上謀了一個好去處,是個有本事的。
當初分出一半的家產給傅明月這件事,她一提出傅礪就答應了。
但是這沃田和下田,收益好的鋪子和倒虧本的鋪子,差別相去甚遠。
傅礪暫且不說,若是林氏敢拿一些亂七八糟的鋪子門面去糊弄,欺負傅明月年紀小不經事,姜賢安又不瞭解府裡的情況,只怕是到時候吃了啞巴虧白擔了拿了侯府一半產業的名聲。
所以怎麼分怎麼算還是大有講究在裡面的。
這也就是爲什麼她早早的便將中饋交由林氏來掌管,雖是早晚的事,但由她先提出來,到底意義不一樣。
那天她順勢將鑰匙拿了出來給林氏做場面,這邊已經承了情,再敢幹些敷衍了事,表面一套背離一套的就得掂量掂量了,好在林氏也不是那等沒臉沒皮的人。
林氏自然不甘心了,回了桁瑾苑後,着實狠狠地大罵了傅礪一頓,雖是趁傅礪不在之時。
她將屋裡的杯子盞子打摔了好幾個,猶不解氣,坐在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心似被人揪着一般。
那可是侯府一半的產業啊,全都給那個死了爹孃的黃毛丫頭去了。
姐兒不比哥兒,一個姑娘始終是要嫁出去的,這不等於白送出去的錢嗎。
一旁陪着林氏回來的傅明珍見母親終於安靜了下來,就也跟着坐在炕上,她一邊順着林氏的背,一邊勸慰:“左右都是大伯父的產業,分去一半給三妹妹也是應該的。”
林氏惱怒的拍了桌案一巴掌,頗有些不服:“就算是,可他......可他人都不在了,這不就是留給你父親的了嗎,難道這麼些年,你父親爲這個侯府半點貢獻都沒有?”
傅明珍聞言,順着話接道:“是,怎麼不是,父親也是爲了這個家鞠躬盡瘁了的,便是祖母也無二話可說。這些年大伯父常年不在家中,在內處理上下事務,在外打點應酬的都是父親。”
“你那個大伯父,就是個粗人,要不是你爹這些年在朝堂上幫着周旋,還不知道要被那些……”
傅明珍聞言立馬咳了一聲,官員相賄,尤其是軍餉這一塊,其中的齷齪哪是說的完的,可這也不該由她一個深閨夫人來說嘴,她母親是個不講究的,要是鬧些禍從口出的事來,的最上邊那些人,一府的人都逃不脫。
林氏也知其利害,立馬收了嘴。
傅明珍接着道:“到底這爵位是從大伯父那承來的,原本就算老太太體諒,也至多是一半產業,如今也還是一半產業,我們也沒損失些什麼。三妹妹沒了爹孃,留些銀子傍身,去了揚州姜家也不至於落了下乘。再者姜家是百年世家,若是聽說了咱們脂膏不潤,爲人清廉,還能博個好名聲,”
林氏到底聽進去了一些,看着母親略鬆懈的神色後,又道:“姜家在內閣出的學生一雙手都數不來,威望大名聲顯赫,若是能在他們眼裡落個好名聲,想必於爹爹在官場上也是有益的,就是大哥以後也能有個好前程。”
頓了頓,傅明珍拍拍她母親的手,安撫道:“不過是一半的產業罷了,即便是舍了又如何。”
林氏聞之有理,暗暗點頭,心裡也不由得爲傅明珍的話而感到些許驕傲。自己這個女兒啊,倒底精明能幹。
可還是忍不住肉痛:“拿一半的產業去博個名聲,這手筆可忒大了些,你知不知道侯府一半的產業有多少啊。”
傅明珍挽住母親的臂歪頭枕在上面,撒嬌道:“我知道,可是,娘,父親都做了這般決定,可見也是深思熟慮過了的,而且三妹妹屬實可憐了些,年紀又那麼小,娘是個心善的人,就當憐惜憐惜三妹妹好了。”
林氏聞言嗔道:“你這丫頭,怪會給人戴高帽子的,行吧,就給月姐兒一半的產業又如何。”
傅明珍趁勝追擊:“給!不光要給,還要給的光明磊落,好鋪面好田產都要有份,這樣纔不會落人口舌。”
這邊給都已經給了,若是拿些爛貨充在裡面搪塞給姜家,只怕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錢搭進去了還得罪人,林氏又怎會不懂。
點了點她女兒的頭,假意惱怒:“行了,就你主意多。”
傅明珍囁嚅道:“哎呀,娘~”
晚間在林氏這邊用了膳後,傅明珍帶着她院裡的丫鬟婆子回到梨桐院。
路上,大丫鬟瑞香攙着她的手問道:“姑娘,你一向少與三姑娘來往,怎麼今日這般爲着她,還幫她理了那麼些好田鋪的單子。”
傅明珍聞言柔聲笑道:“終究是一家人,且月姐兒馬上就要遠赴金陵,去往姜家,沒些傍身的物件,少不了被人小瞧了去,倒顯得我們侯府出去的女兒小家氣似的。”
瑞香聞言誇讚道:“小姐真是菩薩心腸,怪不得京中那些小姐們都愛與小姐結交。”
傅明珍面上不顯,心裡暗自計算着。
這事想必是祖母提出的,父親既然答應了,可見是心裡願意的。
與其讓母親做出些糊塗事出來,到時候讓祖母來說道,倒不如就現在直接坦坦蕩蕩的將那一半的產業理出來,以免落人口舌。
夜間,老太太以被服侍上了牀,聽到來報的婆子稟了桁瑾苑發生的事後,對着捏着她的腿的孔嬤嬤道:“說起來,珍姐兒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雖插不上什麼手,卻也有些老姐妹在京中的,改明兒過了這陣子,就投了帖子帶着珍姐兒四處拜訪拜訪,長長見識也是好事。”
孔嬤嬤知道這是老太太對珍姐兒上心了,於是恭維到:“珍姐兒打小就聰穎機靈,出去到各位太太夫人面前露個面,只怕都是滿意的份兒呢。”
老太太笑笑不說話,垂眼望了望睡在牀裡邊兒的傅明月,嘆到:“只盼着月丫頭也能這般明事理纔好。”
這幾日老太太念着傅明月年紀小,以前雖是住獨院兒,但是就在侯爺正院兒邊上一點兒,有大太太照看着。
現在府裡上下又忙又亂,又出了桃紅的事,老太太就將傅明月接到她所住的青梧堂來住着,順便將褚玉閣裡的人好好整頓一番。
孔嬤嬤這幾日天天都與傅明月相處在一起,自然也是疼惜偏向傅明月的,道:“老奴倒是看着月姐兒很好,想必以後就是比珍姐兒也差不了多少。”
老太太有些神傷,道:“但願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