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一間華美的廳屋。
喝醉了酒的一位客人,睡在一張長的沙發上。
一個年近三十歲的男子,坐在桌旁削水果。
桌上除了水果碟子、茶壺、茶杯之外,還有一個燒水的小洋爐,下邊的火正燃着。屋內非常的幽靜沉寂,只有水壺裡發出細微蚩蚩的聲音。
約過了半分鐘,一個青年的女子,一手拿了茶壺,一手拿了一條毯子,走進屋來。
進來之後,把毯子放在一張椅子上,輕聲說道:
“拿來了,替他蓋上吧。”
丈夫吃着水果,狀似無意道:“好,替他蓋上。你比我蓋得好。”
妻子回頭看了他一眼,把茶壺放下:“你以爲我不敢嗎?這有什麼稀奇?”
說罷,重新取了毯子,輕輕走去將毯子蓋在那客人的身上。
戲演至此。
臺下一片安靜。
大家心中都在掂量。
演出到底是開始了?還是沒開始呢?
看的出來,扮演丈夫的那人是鍾一鳴,扮演妻子的那人是佟婧文,照這麼說,表演應該已經開始了纔對。
可是——
這種感覺也太奇怪了。
和看樣板戲的時候不同,看這個戲的時候,一點都沒有看戲的“感覺”,就好像是兩個平常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人在對話一樣。
那些臺詞尋常無比,不存在高昂的腔調或者複雜的節奏變化。
但不知道爲什麼,總有一種奇怪的魔力在勾着他們。
總感覺——
這對夫妻並不簡單。
表演還在繼續。
妻子言道:“你就別叫他了,他喝醉了酒,你們幾個喝他一個——”
丈夫更正道:“是我們幾個喝你們兩個。”
“喝我們兩個?我就只喝了半杯酒。現在還覺得心跳呢。”
“你沒有喝酒,你主要是幫他講話。”
“不應該麼?”
丈夫吃完了水果,側身躺在妻子的腿上,道:“應該,應該。不過也讓我躺一躺,我想總可以吧?”
妻子看着他道:“你覺得這樣很公平,是不是?”
“怎麼?”
“他睡在一張椅子的上面,你睡在——一個女人的懷裡。”
“這非常的公平。因爲他是喝醉了酒,搞不好要吐的,會把你的衣服弄髒,所以不能睡在你的懷裡。我——並沒有喝醉酒。”
“這股酒味兒——”妻子略帶嫌棄的推開,並把身後的一個腰枕給了他。
說是腰枕,其實就是空氣。
上述所說的所有道具、佈景、其實都是空氣,全靠演員的無實物表演!
鍾一鳴和佟婧文皆有強大的信念感,這才能撐起整部戲。
而觀衆看起來就更加神奇了!
明明他們手中什麼都沒有,爲什麼自己能想象到他們在做什麼,還不覺得奇怪?
如果鍾一鳴能聽到這話就會告訴他們,因爲這是舞臺上的假定性。
只不過現在,他們只能一臉迷茫的追看下去。
在場,唯有魏正恆感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
他是看過鍾一鳴藝考的,雖然不願承認,但那段獨白至今依然刻印在他的腦子裡,無法忘懷!
這齣戲的質感,就和那段獨白的質感很像!
如果用兩個字來形容的話,就是抓人!
莫名的抓人!
舞臺上,
夫妻之間的矛盾隨着聊天的深入而不斷激發,
終於聊到了他們共同的好友——子儀,也就是那個客人。
妻子說:“我自從認識子儀就非常欽佩他,他的舉止容儀,他的言談筆墨,他的待人接物,都是時時使我傾心的,所以——”
丈夫緊皺着眉頭:“所以?”
妻子道:
“我,我只想吻一吻他的臉,你許不許?”
“......”
安靜。
徹底的安靜。
舞臺上兩人對視,一動不動。
沉默,
帶來了一股巨大的戲劇張力,這股力量猛然迸發出來,讓臺下的衆人頓時間屏住了呼吸。
過了好久,
丈夫才酸澀的開口問:“你愛他?”
妻子急忙解釋:“他處在一個很不如意的家庭,我是可憐他。”
又嫌不夠,再解釋:“也因爲剛纔我愈看他,愈動了我深切的不可制止的憐惜情感,我才覺得不舒服,如果我不能表示出來。”
憐惜、欽佩、不表示出來就不舒服。
這是愛嗎?
她不知道。
丈夫深吸了一口氣道:“親愛的,你真是喝醉了。夫妻的愛和朋友的愛是不同的!可是,我也不明白爲什麼,明明我很喜歡你同我一樣地愛我的朋友,卻不能允許你去和親吻他的臉頰。”
愛是不同的。
不同,不同在哪兒呢?
丈夫重複了一遍:“我也不明白”
看到解釋不太清楚,他懷疑自己喝醉了。
妻子有點心焦,她乾脆抓住自己最直接的心裡的感覺,扔給丈夫:
“你得答應我,只要去kiss他一秒鐘,只是臉頰,我便心下舒服了。”
“是的,我總不能舒服,如果我不能去kiss他一次。”
這種“不舒服”的、沒有道理的感覺好像說服了永璋!
他坐在桌子前不說話了。
這算是一種默許。
可是,事情又發生了可愛的轉折:
妻子猶豫道:“你陪我走過去。”
“我坐在這邊等你不是一樣?怕什麼,還要人陪?”
“不,你得陪我去!”
“我不能陪你去。況且,我如果陪了你去,好像我不太信任你似的,你想想對不對?”
她不答地走去,忽然又站住說:
“我心跳得厲害,你不要走開。”
“好,我在這邊陪你。”
最後,妻子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去接吻了,臉上發熱,心內奇跳。
可是突然——
躺在沙發上的客人猛然咳嗽,
他竟然在此時驚醒了!
妻子嚇得一縮,連忙道:“蔭棠,蔭棠,蔭棠!”
“別慌。”丈夫冷靜地站起身來。
卻見客人爬起身,睡眼朦朧的走近桌子來,問道:“什麼時候了?”
丈夫:“什麼時候!誰叫你不多睡一會兒?”
客人:“啊?”
丈夫:“啊什麼啊,如果你能多睡一會兒的話,就有一個人——”
妻子急道:“蔭棠!”
夫:“就有一個人……”
妻:“萌棠!不許說!”
丈夫一字一字的道:“……正……想……要……”
妻子急了,趕緊的走來,掩住他的嘴道:“不許說!”
丈夫將她的手扯開:“想要和你……”
“不許說!”
妻子緊緊的掩住他的嘴不放:“說不說?說不說?”
丈夫垂了垂手,表示不再掙扎了。
客人糊糊塗塗的看着兩人,問道:“說什麼?”
妻子鬆手,看了一眼丈夫,兩人一笑,然後極有默契的同時說道:“喝茶。”
三人定格片刻。
隨後並排走到臺前,彎腰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