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兆陽沉默良久，隨後嘴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我還有選擇嗎？”
伸手端起石桌上的茶杯，將其中已經冰涼的靈茶一口飲下。
長舒一口氣，姬兆陽像是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千斤重擔，向着沈淵認真開口道：
“幕後黑手操縱人皇、把控朝政已有數年之久，在朝野上下已然形成了一股最爲龐大的勢力。
眼下哪怕是將背後真相全部暴露，可那些忠心皇朝的老公卿們早已失勢，短時間內根本無力對抗這一股勢力。
尤其是傀儡人皇依舊佔據着人道大勢，帝都之內無人能敵大胤人皇，縱使道子有天仙神通也無法破除人道氣運。
若是不解決這兩座大山，根本難以改變眼下的現狀。”
沈淵沒有急着向姬兆陽揭露自己的底牌，反而主動詢問道：
“三殿下與之前三皇子一系的諸多公卿勳貴、世家門閥是否還有聯繫？”
姬兆陽微微猶豫，但還是一五一十的向沈淵解釋道：
“在傀儡人皇借用我與道子之間的關係處置了一大批公卿勳貴、封疆大吏之後，朝野上下原本並沒有多大的波動。
畢竟一批公卿勳貴倒下，便意味着另外一批權貴將要登上大胤朝廷的舞臺，這是不少人都樂意見到的。
但整件事情開始不久便徹底失去了控制，大批的酷吏開始藉着道子的由頭大肆牽聯各大世家門閥的權貴。
從投靠我的官員被貶謫、再到與我母族的親朋故交被髮配邊疆、再到最後甚至與我相識之人都被打上了三皇子一系的標籤遭遇清算。
朝野上下，幾乎三分之二的官員都捲入了這一場風波之中。”
大胤皇朝延續數萬載，帝都之內數得上號的權貴世家之間多少都有點沾親帶故。
只是清除派系之人還可以理解，可一旦血脈親朋、故交好友上追溯，沒有多少人能夠倖免。
說到這裡，姬兆陽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本以爲這只是朝堂之上的爭端愈演愈烈，現在看來就是傀儡人皇在幕後推波助瀾所導致的結果。
朝野上下進行了一番大洗牌，帝都上層權貴人人自危。
有老資歷的世襲王侯冒死進諫，卻被傀儡人皇下令押入天牢。
種種事情早已引起了朝野上下的怨聲載道，但傀儡人皇與新上臺的權貴們努力鎮壓，才使得帝都局勢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
“太子害怕我在這種局面下生出事端，收買了我的幾名貼身侍從，皇子府周圍的宅邸之中日夜都有人暗中監視我。
而那些權貴不甘如此輕易失勢，早已在暗中聯繫我，想要支持我重新爭奪儲君之位，那金風玉露閣、聽謠樓中的花魁樂師都是各大權貴世家之人。”
沈淵輕撫掌道：“三殿下看來豔福不淺啊！”
姬兆陽滿臉愁容，嘆息道：
“沈道子就別拿我打趣了，我很清楚那些權貴世家都只是想要拿我當擋箭牌，試探人皇的態度罷了。
一旦人皇默許了我再參與儲君之位爭奪，他們自然可以趁勢重新奪回自己的權力。
可若是我被人皇懲罰，他們會將我丟出去，並在第一時間撇開與關係。
現如今我身邊已經全是太子與權貴世家之人，我也只能硬着頭皮與他們虛與委蛇。”
沈淵眉頭微挑，瞥了一眼三皇子府邸之外那些窺探的目光。
“不甘寂寞的人，可不止是太子與權貴。”
“沈道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皇子府周圍的宅邸之中確實有一部分暗中監視的修行者，但在另一層香火法域之內，還有一位堪比煉虛的神尊坐鎮監察三殿下。
這樣的手筆，可不是太子能夠拿出來的。”
姬兆陽聞言頓時一怔，臉色愈發難看：“沈道子的意思是，那暗中潛藏的煉虛神尊是來自傀儡人皇幕後之人？”
沈淵點了點頭。
權貴世家們會想到用三皇子試探人皇態度，黃昏界又豈會不考慮？
黃昏界需要的是一個受掌控的穩定朝堂，那些暗流涌動的權貴世家動作必然被他們所洞悉，之所以沒有動作必然是另有目的。
恐怕黃昏界的幕後之人，早就巴不得姬兆陽得到權貴世家支持正面表態，然後人皇以雷霆手段鎮壓姬兆陽殺雞儆猴。
好在姬兆陽還算聰明，故意拖延時間讓幕後之人沒有找到殺雞儆猴的機會。
在沈淵提醒之後，姬兆陽哪裡還不明白其中的關鍵，臉色瞬間變得一片煞白。
“敢問沈道子，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沈淵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那一尊隱匿在香火法域之中的神尊，聲音慢悠悠道：
“既然大家都想見到三殿下正面表態，再爭儲君之位，爲何不將計就計？”
三皇子府邸上空，一切因果脈絡在悄無聲息之間偏離了原本的方向，任何人窺探此地皆會被導向錯誤的結果，隱秘籠罩一切。
不知何時開始，原本早已失勢的大胤三皇子突然一改之前的頹廢。
在掌斃數位皇子府邸的侍從之後，三皇子姬兆陽開始積極拜訪在朝堂更替之中失勢的世家門閥。
帝都之內，隱隱有傳言開始傳遍民間坊市。
大胤三皇子天資卓越有人皇之資，曾在諸界羅天法會之中橫掃諸敵爲大胤贏得威望。
但就是這樣一位出色的幌子，卻受到大胤太子的惡意打壓，在奸佞的挑撥之下被人皇厭棄最終失勢。
三皇子姬兆陽在經歷一番頹廢之後看破名利，欲重整旗鼓再爭儲君之位。
大胤太子姬玄易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立刻派人追查消息來源，並壓制消息的流傳。
但這一舉措不僅沒有將消息鎮壓下去，反而被視作印證大胤太子嫉賢妒能的證據，傳言開始向着意想不到的地方迅速發酵。
大胤乃是人道皇朝，人皇雖有堪稱無上的權威，但卻並非難以制衡。
尤其是在人皇對人道氣運掌控不完全的情況下，民衆的意願有能力干涉人皇的意志。
若是想要對抗人道願力，必須要付出巨量的人道氣運，這正好是傀儡人皇所欠缺的。
不論是出於想要殺雞儆猴的目的、還是節約人道氣運防止大勢脫離掌控，人皇最終降下法令，於三日之後召見太子與三皇子。
朝野上下文武百官、世家權貴，甚至於帝都之內的普通民衆，皆有機會在皇城之外觀禮。
此消息一出，再次引起了朝野上下動盪，這些立於大胤皇朝上層的權貴們皆是，各懷心思靜等三日之後的召見。
三日時間，轉瞬即逝。
重新穿上象徵着皇子身份的蟒袍服冠，姬兆陽大步踏出了皇子府邸，乘坐車輦駛向了皇城之中。
無人知曉，沈淵早已落座於車輦之內，看着逐漸靠近的大胤皇城眼中思緒浮動。
大胤皇城乃是帝都核心之地，亦是籠罩九州三十六域的人道大陣樞紐。
只是靠近大胤皇城的城牆，沈淵便感知到幾乎凝爲實質的人道氣運流淌在城牆之上，彷彿經歷了萬載歲月的沖刷。
沒有人皇法令、皇朝官階，尋常修行者只是接近皇城便會被鎮壓全部修爲，哪怕是煉虛真君也無法倖免。
這是人道最爲鼎盛之地，仙人降世也會被打落塵埃，是宗門修行者的禁區。
皇城城門之下，只有一隊禁衛巡邏，防守之鬆懈有些超乎沈淵的預料。
但只是稍微細想，沈淵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沒有人皇法令與皇朝官階，外來修行者踏入皇城之內無異於自尋死路。
大胤皇朝立世數萬載，聽聞過有人在帝都內外城作亂，但卻從未聽聞有人能禍亂皇城。
哪怕是上界天仙，也休想逃過人道氣運的鎮壓。
車廂之內，沈淵合道境的修爲幾乎被盡數鎮壓，在人道氣運的威勢之下連法力、元炁也如一灘死水。
唯有沈淵所執掌的人道大勢此刻在不斷歡呼，若非沈淵刻意壓制，這人道大勢早已脫離沈淵束縛入主這座皇城。
“沒有感受到大胤人皇人道大勢的壓制，足以證明這位傀儡人皇對於人道大勢的掌控已經到了一個極低的程度。
若非依舊身具人皇之位，人道大勢早就捨棄這尊傀儡人皇了。”
意識到這一點，沈淵心中也已經明白了，爲何黃昏界會急於選擇姬兆陽殺雞儆猴了。
傀儡人皇大肆清洗朝中權貴動搖了王朝運勢，讓自身受到了反噬已經難以支撐，若是再拖延一段時間與權貴世家僵持，說不定會暴露自身虛弱。
只有解決掉姬兆陽才能夠一勞永逸穩定局勢，爲圖謀整個玄黃界做準備。
車輦緩緩行駛城門之下，巡邏的禁軍並未有任何檢查便直接放行，甚至不如小有清虛之天戒備森嚴。
跨越數座宮殿之後，車輦緩緩停在了太和殿外。
太和殿大門打開，垂落的珠簾之後只能隱約窺見一尊身穿明黃帝衣的威嚴身影端坐於王座之上，整座皇城的一切好似皆匯聚於此。
宮殿之外的道路兩側滿朝文武、勳貴公侯侍立左右，帝都之內的權貴世家幾乎都有世襲爵位，哪怕被革去官階亦能出現在此地。
而在四周一顆顆投影靈珠懸浮於空中，將此地所發生的一切化作投影，投射向皇城之外的帝都、以及廣袤遼闊的九州大地。
姬兆陽從車輦之中走出，在其不遠處大胤太子姬玄易面色陰沉如水。
兩位大胤皇子並列而行，滿朝文武百官、武勳權貴目光皆落在兩人身上，眼中隱隱閃過幾分期待。
姬兆陽與姬玄易來到太和殿之外，皆向着太和殿中那一尊無上威嚴的身影跪地行禮。
“兒臣姬玄易拜見父皇！”
“兒臣姬兆陽拜見父皇！”
王座之上的身影沒有回覆，太和殿內只有一片壓抑的沉寂。
足足半晌之後，身爲太子的姬玄易才主動開口道：
“朝局動盪，文武百官皆認爲當新立儲君。
三弟認爲大胤歷代儲君皆爲皇室最傑出之人，欲以此爭奪儲君之位。
兒臣斗膽，懇請父皇賜下試題！”
此話一出，權貴世家、文武百官皆恭敬行禮，向着傀儡人皇齊聲道：
“請立儲君！”
太和殿內，那位於珠簾之後的偉岸身影終於有了動靜。
好似沉睡的神祇睜開了雙眼，皇城天穹之上一雙巨大的眼眸俯瞰文武百官，無與倫比的恐怖壓迫轟然落下。
乾枯、單調的聲音飽含威嚴，在這太和殿之外響起。
“儲君之位事關大胤社稷，又豈能容你如此兒戲？”
姬玄易頓時跪地拜服：“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無人能夠看到，在姬玄易的嘴角卻露出了一抹不着痕跡的弧度。
那一雙人道氣運所化的雙目，落向了跪在太和殿之外的姬兆陽身上。
“三皇子姬兆陽結交逆賊爲朕所懲戒，本是欲讓其改過自新。
然姬兆陽心懷怨念，數年時間流連風塵之所放浪形骸，視皇室威嚴於無物。
如此輕浮之人，不配爭奪大胤儲君！”
天空之上，一道金色的雷霆轟然落下，天地之怒爆發，源自本能地恐懼瞬間瀰漫在太和殿前的文武百官心中。
“即日起，革去姬兆陽大胤三皇子身份，廢除修爲押入天獄待審！”
此言一出，所有權貴臉上皆是無法掩飾的駭然。
儘管大多數的權貴們也認爲人皇會偏袒姬玄易，但至少應該出試題走一個過場。
誰曾想人皇不僅連這個過場都不想走，更是直接革去姬兆陽皇子的身份，廢除修爲押入天獄。
普通人如何能夠承受天獄酷刑？這幾乎是宣判了姬兆陽的死刑。
在那一雙眼眸之下，所有權貴世家彷彿都被洞悉了心中所想。
既然他們聯合起來用姬兆陽試探人皇，大胤人皇便殺了姬兆陽，斷絕他們的所有念頭。
“那可是親生子嗣，大胤皇室之中最傑出的一位。
沒有犯下任何錯誤，卻直接下令殺死用作立威，好狠的手段、好狠的心！”
在場之人無不膽寒，看向了姬兆陽的眼神中皆露出了憐憫之色。
而就在這時，跪伏於地的姬兆陽卻主動站起了身。
“陛下既是父，更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兒臣作爲大胤皇室血脈，不願入天獄那等污穢之地等死。”
說到這裡，姬兆陽目光凌厲一字一句道：
“兒臣斗膽懇請陛下，降下人道之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