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維鈞順着紙條的地址來到巴黎市區的一座別墅的時候,林一民早早地在門口迎上去了。
“顧先生,歡迎光臨!請跟我來吧!少爺在客廳見你!”林一民熱情地說道。
“少爺?不是林先生你找我嗎?”顧維鈞有些不悅道,眉頭輕輕皺了一下,畢竟他作爲中國的外交大使,可以直接面見各國的首腦,可以說身份高貴。
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和這個陌生的別墅都有種說不出來的神秘,這讓顧維鈞感覺彆扭。
“呵呵。是我找你的,不過要和你談話的是我們的少爺,哦,就是我的老闆!我們少爺身份有些不方便,請多多見諒!”林一民解釋道。
顧維鈞還沒走近客廳就聽到一陣激昂的鋼琴聲。由於揹着身,顧維鈞看到一個修長儒雅的背影坐在鋼琴前,隨着那男子用力地敲擊,鋼琴錚錚作響,似乎有種千軍萬馬在奔騰,讓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在林一民的細心招呼下,顧維鈞坐在一旁靜靜聆聽。作爲一個知音之人,顧維鈞自然懂得鋼琴,他從那激昂的琴聲中體會道彈奏人心中的熱血,這引起了顧維鈞的共鳴。
曲罷!
那青年轉過身來,帶着暢快淋漓地宣泄後激動,微笑地看着顧維鈞。
直到多年以後,顧維鈞還記得當初和司徒南見面的情景——那是一張英氣逼人的臉,既有西方人線條分明的立體感,又有東方人的含蓄內斂,深邃的眼睛,微微翹起的嘴脣總是帶着若有若無的笑容。
讓人感覺到矛盾又好奇,顧維鈞在心裡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他突然像瞭解這個神秘青年的一切。
“你好!顧先生,我是司徒南!”司徒南走過來,熱情地向顧維鈞伸手。
就在顧維鈞打量司徒南的時候,司徒南也在打量對方。
星目劍眉,眼神囧囧有神,如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之餘又自有一股儒雅,再加上一點淡淡的憂思,無論是賣相還是神韻,這民國第一外交官真是沒說的!司徒南心裡嘆道。
“你好!司徒先生,冒昧問一下,剛纔那首曲叫什麼名字?”顧維鈞迫不及待地問道。
“黃河!”
“黃河?”顧維鈞眼睛一亮,回憶起剛纔的旋律,他感覺腦海裡就有奔騰的黃河之水迎面咆哮而來。
“好一首黃河!”顧維鈞嘆道,“就憑此曲今天就沒白來了。司徒先生可以把譜借給我嗎?”
“樂意至極!”司徒南從凡爾賽宮回來後一時興起,就彈起《黃河大河頌》的某一段。
知音相交,兩人雖然初次見面,但彼此懷有好感,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
想起眼前坐在自己的面前的是民國最出色的外交家,司徒南就忍不住讚道:“顧先生的風采,我都聽說了,激辯牧野男爵,據理力爭,你的談吐學識讓人讚賞,你的風骨節氣大漲中國人的士氣!”
“過譽了。司徒先生!哎,此番想來讓人慚愧啊!”顧維鈞輕輕地嘆道,想着回贊司徒南兩句,但一時找不到詞,纔想到自己根本不瞭解司徒南。
“嗯,司徒先生,不知找我有什麼事呢?”顧維鈞直接問道。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司徒南,祖籍粵省台山一帶,目前在舊金山、洛杉磯經商,頗有資產,在認識美國上流一些人。聽說你們外交團工作面臨很大困難,我想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司徒南說道。
“司徒先生有心了!外交關乎國家大政和民族命運,不是一般人所能決定的。”顧維鈞嘆道。對此,他深有體會。
也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他心裡補了一句。實際上,他不認爲司徒南有什麼滔天的本事能扭轉中國外交的不利局面。
“的確如此。”司徒南點點頭,又道:“但總得出一把力氣,免得心有遺憾。”
知道顧維鈞不怎麼相信自己,司徒南覺得有必要讓對方見識一下自己的力量,他又道:“顧先生,口水無憑!可能你還不知道,據我所知,美國的外交團在中國山東問題上存在嚴重的分歧,駐華公使芮恩施和國務卿蘭辛堅持對日強硬,已經和威爾遜鬧翻了。
就算在美國本土,參衆兩院也有不同的聲音,不少議員非常不滿威爾遜的所作所爲。在山東問題上,美國進步主義者認爲威爾遜對日妥協已經完全背離了他提出的十四點原則,所以也會有批評的聲音傳出來。”
司徒南一本正經地說道。
他的話讓顧維鈞眼前一亮,留美多年,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的他自然知道美國的國情,只是一心撲在巴黎和會上,事務纏身,一時忽略了美國的國內也不是鐵板一塊這個事實了。
看見顧維鈞會意過來,司徒南微微一笑,又道:“等着看吧!接下來美國國內,將會出現有利於中國的聲音,說不準會讓威爾遜感到壓力。”
顧維鈞看着司徒南那自信的笑容,心裡半信半疑,不過他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聽着。儘管不知道能否湊巧,但他確定對方有一顆赤子之心,是真心實意的。
司徒南和顧維鈞聊得頗爲投機,林一民不時地在旁插話,他們三人有相同的美國背景,所以在很多問題上都取得共識。
越和司徒南接觸,顧維鈞發現自己越不瞭解司徒南,這個青年操着一口標準的北京官話,對世界各地瞭如指掌,對各國形勢別有獨到看法,不少問題比自己自詡爲國際專家看得更準更透。
到底是怎樣的家庭背景,怎樣的教育才培養出這樣的英才呢?他究竟是怎樣的人?這些問題在顧維鈞腦中縈繞着。
“司徒先生大才,見聞比我還廣,思維敏捷,不做外交官真是浪費了。”顧維鈞遺憾道。
“顧先生說笑了。我啊,還是做個舒舒服服的商人比較好,沒那麼多操心事。有時候,有些事你看透了,但也未必能做到。國家還是得靠顧先生這樣的大才多多操心了。”司徒南淡淡一笑。
顧維鈞正想說什麼,這是外面進來一個二十來歲白人美婦。讓顧維鈞驚訝的是,那女人竟然能用中文道:“達令,來客人了?看來我要操心今晚的晚餐了!”
“這是我的妻子,勞拉。這是中國駐美大使顧維鈞先生,他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司徒南介紹道。
“你好!顧博士,你很英俊,風采迷人,巴黎的女性都在討論你呢!”勞拉笑道。
“你好,夫人。你也很美麗大方!”顧維鈞讚道。看着明豔高貴的勞拉,他有些明白爲什麼進來前林一民會說司徒南不方便出面這句話了。
司徒南看了一下手錶,時間已經來到了下午的五點了,便對勞拉道:“親愛的,去準備晚餐吧!待會還有客人來,就做法國大餐吧!”
待勞拉走後,司徒南轉頭對顧維鈞道:“不好意思,剛纔忘記時間了,沒想到我們這麼投緣,說了那麼多。本來我今天晚上約了領事館的一名官員的,正好顧先生也在,我們可以一起用餐吧!”
“可以告訴我是哪位客人嗎?”顧維鈞問道。
司徒南神秘一笑,小聲說:“就是我跟你提到的國務卿羅伯特?蘭辛,待會你可以和他交談。”
“什麼?”顧維鈞驚訝了!能邀請到國務卿的人可不是泛泛之輩,雖然自己以官方的身份也和蘭辛見過幾次面,但私人關係絕對到不了這種程度,顧維鈞不由得在心裡默默地盤算司徒南究竟有多大的能力能讓國務卿賞臉吃飯。
司徒南沒有解釋什麼,其實他也是見過蘭辛一面罷了,就在前些天在美國領事館的宴會裡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是摩根引薦的,不過司徒南暗暗記住了蘭辛。
蘭辛果然如期到來,跟他來的還有一名年輕人。
“嗨!史東尼!嗨,勞拉!”蘭辛熱情地走過來和司徒南擁抱,又小小地吃了勞拉的豆腐。
看見顧維鈞後,蘭辛有些驚訝,不過還是熱情地問候道:“顧先生,你也在這裡,真是巧啊!”
說完蘭辛淡淡地掃了司徒南一樣,發現司徒南沒設什麼表情後,又介紹跟他一起同來的年輕人道:“艾倫?杜勒斯,我的外甥。”
“艾倫?杜勒斯?”司徒南心裡念着這個名字,隨口問了一句:“請問你是不是還有個哥哥叫約翰?杜勒斯?”
“是啊!你怎麼知道的?你認識我哥哥?”艾倫?杜勒斯問道。
媽呀,真是杜勒斯兄弟啊!
司徒南感到驚訝,不由得睜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艾倫?杜勒斯,不過他馬上覺得有些失禮,便又笑道:“不認識。不過我聽說美國代表團裡一對年輕而優秀的杜勒斯兄弟。弟弟艾倫?杜勒斯是個神童,被譽爲‘情報界的莫扎特’,哥哥約翰?杜勒斯也是美國外交界的一個前途無臉的新星。我說得沒錯吧?”
“謝謝。不過我沒有你說得那麼好。”艾倫?杜勒斯有些不好意思。
他在戰前預感戰爭爆發就離開塞納河去法國一個鄉鎮中學教書,後來又去做了中國和日本。被美國政府派往維也納的時候,他曾參與把奧地利從德國分離的秘密工作,又在瑞士建立了專門監測巴爾幹地區的情報站。現在能作爲美國代表顧問身份出席巴黎和會,這對艾倫?杜勒斯來說是種肯定,但也只能說是個不錯的情報官員而已,並沒有司徒南說的那樣天才。
這只是艾倫?杜勒斯心裡的想法,他不知道司徒南比他本人還要了解他。
“艾倫你是個天才,我敢肯定!日後肯定成就非凡!或許是個間諜之王什麼的!蘭辛先生,你說是嗎?”司徒南轉向蘭辛。
“是的。艾倫是個不錯的孩子。”蘭辛點點頭,欣賞地看了自己外甥一眼,心裡有些得意,能交好司徒南這樣的富豪對蘭辛和杜勒斯家族來說都是件好事。
司徒南看了艾倫?杜勒斯一眼,嗯?那小子臉竟然紅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