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政府毅然出兵北伐,成爲時下最熱點的話題,大報小報紛紛轉載《北伐宣言》,一時洛陽紙貴。
在昏暗的時代,廣州政府不僅把矛頭指向北洋政府,還對列強放出強硬的信號,無疑是大快人心,激起無數人的義憤,贏得好名聲,造成席捲全國的聲勢。
消息傳到上海,外灘的外國人不得不稍稍收斂他們的傲慢,各國公使頻繁聯繫,密切關注事態發展,他們心思複雜,隱隱有些忌憚。
寧爲太平犬,莫做亂世人!
對於有隻角逐天下的人來說,亂世恰恰是他們施展手段的舞臺。
奉軍的指揮部裡,張作霖的心情不錯,連日來繃緊的臉終於有了些笑意。
形勢對他們有利,現在奉軍突破了長城防線,攻陷赤峰,交戰到了白熱化程度,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士兵被炮火吞噬,但雙方都得咬牙堅持。
相比第一次直奉大戰奉軍兵敗如山倒的情況,捲土重來的奉軍表現極爲頑強,戰鬥力的確有了很大的提高,但如果沒有發生轉折的話,奉軍可能無功而返,畢竟吳佩孚是塊難啃的骨頭。
“媽的巴子,廣州那些人倒是弄出了不小聲勢!20萬大軍啊!吳佩孚應該很頭疼吧!”
張作霖冷笑道,隨即命令部隊加緊進攻——勝利已經不遠了!
有人歡喜有人愁,張作霖的興奮正好跟吳佩孚的鬱悶。
直軍,中軍大營,吳佩孚手裡捏着從南方傳來的電報,一言不發,英武的臉繃緊,眉頭緊鎖,陰沉得快要滴水。
他剛視察完陣地,回到指揮部,散發出淡淡的硝煙味道,接到廣州出兵消息,馬上趕回指揮部。事關重大,他不得不重視。
吳佩孚沉着應對,儘管臉色陰沉,但一點也沒慌亂,下令道:“電令蕭耀南,堅守防線,武漢絕對不容有失!”
蕭耀南是吳佩孚手下大將,身經百戰,吳佩孚北上作戰的時候,特意留下蕭耀南節制湖南、湖北的十多萬直系軍隊,就是提防兩廣北伐。
“另外,電令馮玉祥加快北上,逾期不到,軍法處治!”
吳佩孚殺氣騰騰道,開戰以來,馮玉祥的軍隊一直在磨洋工,窩在後方不肯輕易挪窩,對此吳佩孚極爲不滿,馮玉祥雖然同屬於直軍系統,但自成一體,要處治他恐不易,只能秋後算賬了。非常時刻,吳佩孚要把馮玉祥這顆定時炸彈調開,萬一對方發難,吳佩孚的後路就斷了。
想到這裡,吳佩孚繼續命令道:“令總統府加強北京監控,防止叛亂分子生事。同時也把這份電報發給北京警備司令孫嶽。”
吳佩孚真不愧是一代名將,有條不紊地下達命令,副官不敢怠慢,立即把電報發出去。
副官出去後,吳佩孚冷靜下來,心想:事態緊急,不能再和奉軍託下去了,要一舉打垮他們,好抽出手來,對付北伐革命軍。
這幾年,吳佩孚沒少從美華公司購買武器物資,兩廣軍工業發展著有成效,吳佩孚豈能不察覺,只是所圖甚大,北洋內部、外部都是都是敵人,沒把他們一個個打趴下之前,吳佩孚沒有精力南下,因此只能在心裡暗暗防備。
兩廣是大敵,他們有充足的資金,有成熟的政府系統,而這兩樣恰恰是吳佩孚缺少的,畢竟他只是將軍,有很多問題是不能靠打仗解決的,比如老大曹錕就成了他的拖累。
曹錕公開賄賂選舉,視國法無物,在天下人面前丟進臉面,北京政府大失民意,政權的權威降低到最低點。
這不僅造成直系軍隊士氣低落,軍中將領不滿,同時也讓對手更理直氣壯。
吳佩孚有種跟時間賽跑的感覺,心裡升起一絲疲憊,事態發展不如人意,只能咬牙堅持下去了。
下午,吳佩孚召集張福來、彭壽莘等悍將開會,組織軍隊反攻。
“……危急存亡關頭,我們不能再留後手了,各部集中兵力,準備決死反攻!”吳佩孚堅決道。
張福來、彭壽莘等將領都是吳佩孚嫡系,從北洋三師跟着吳佩孚一路殺過來,不用吳佩孚督促他們就生起決死之心。
接下來的幾天裡,吳佩孚陣前督戰,直軍拼死反撲,噴發的能量讓奉軍上下忌憚不已,不敢怠慢。
吳佩孚的命令傳到古北口馮玉祥處,馮玉祥撇嘴冷笑:“吳佩孚頂不住了,他現在已經無暇顧及我們了,就讓他跟奉軍死磕吧!”
馮玉祥在電報裡客氣地敷衍幾句後再也沒有任何迴應,暗地裡已經發生驚人的變化,麾下的軍隊開始調轉槍口,準備殺回北京。
陰謀或者大事即將來臨的時刻是難熬的,時間好像被一點一點地放慢,一種凝重的壓力撲面而來。
馮玉祥着急地等待北京方面的迴應,表面上卻要裝出信心十足的樣子,一名軍官拿着電報,興沖沖地闖進來。
“大帥,好消息,孫嶽將駐守大名的軍隊調到北京南苑了,我軍返回北京一路暢通了!”
馮玉祥馬上從椅子上騰起來,奪過電報一看,身體興奮得微微顫抖:“真是天助我也!”
“曹錕無道,吳佩孚助紂爲虐,國家不能落入這些人手裡,現在正是我軍奮起,拯救國家的時刻。命令鹿鍾麟部立刻返回北京,聯合孫嶽將軍控制北京。”
10月19日,前線直軍正合奉軍死磕的時候,飽受吳佩孚擠兌的馮玉祥部倒戈北京,此前奉命監視馮玉祥部的胡景翼部,和助手北京的孫嶽部聯合起來,裡應外合,輕易控制北京。
總統府被包圍,曹錕被軟禁,結束小丑般的總統生涯。
孫嶽走進總統府,面見老上司曹錕,幾天不見,從風光無數的總統淪爲階下囚,如同從天上掉到地獄,曹錕蒼老了幾歲,見到孫嶽不禁怨恨,還有疑惑——“曹某待你不薄,多次在逆境中提拔你,還把北京城交給你,你就是這樣對待我的!爲何?”
“老帥對我,我感激不盡,但這是私恩,不能抵消我對你的所作所爲的不滿,那是大義,我問心無愧。
如果吳佩孚再勝一場的話,別說他不容我,就是老帥你也容不下了吧?功高震主啊!”
孫嶽坦然道。
吳佩孚在北洋獨樹一幟,跟諸多北洋老人關係不和,孫嶽就是其中之一,實際上直系分爲曹錕的保定系和吳佩孚的洛陽系,曹吳兩人關係好,並不代表兩派之間的利益糾紛。
曹錕死死地盯着曾經信任無比的將領,對方的眼神坦蕩,一點也沒有避讓,更沒有愧疚。
良久,曹錕一臉死灰,長嘆中夾帶無窮的悔恨:“唉。他看在我的面子上沒把你調走!我對不起子玉啊……”
23日,馮玉祥、胡景翼、孫嶽等人,聯名發出了呼籲和平的漾電,發動“北京政變”。
25日,馮玉祥等人在北京北苑舉行會議,決定組織中華民國國民軍,推馮玉祥爲總司令兼第1軍軍長,胡、孫二人分任副總司令兼第2、第3兩軍軍長。
據說,馮玉祥看紫禁城的小皇帝非常不順眼,準備要給溥儀一點顏色看看。
消息從北京傳出,中國政壇大地震,就連南方火熱朝天的北伐戰事幾乎不爲輿論關注。
最震驚的莫過於吳佩孚了,早在前一天,吳佩孚受到後方發來的電報,駐守保定的16旅旅長,曹錕侄子曹世傑發來電報,所部被不明軍隊包圍,和北京的聯繫中斷。
吳佩孚意識不妙,頓感事態嚴峻,拼命聯繫後方,可惜發去的電報如石沉大海。
次日凌晨四點,吳佩孚還在夢中的時候,電報主任臉色慘白地闖進他的帳篷。
“反了,馮玉祥他們造反了。”電報主任顫抖的聲音像子彈一樣穿過吳佩孚的腦袋,他拿着電報,一時天旋地轉,不敢相信是真的。
“國家建軍,願爲禦侮,自相殘殺,中外同羞……抗爭愈烈,元氣愈傷,執政者苟有天良,應促進和平,與民生息……玉祥等午夜彷徨,欲哭無淚,受良心之驅使,做彌戰之主張,決意回師,聯合各部所屬另組中國民國,誓將爲國爲民效用……馮玉祥、胡景翼、孫嶽等十六人等。”
嘭!
吳佩孚氣得猛擂桌子,咬牙切齒大罵:“馮——玉——祥!天殺的,真後悔當初怎麼沒殺你?!”
罵着罵着,一腳踹翻桌子,瓶瓶罐罐打碎一片。
就像一頭雄獅,猛地咆哮,心有不甘,老帥啊老帥,你慣出了一羣白眼狼,他們要斷北洋的根啊!我辛苦打下的江山,全毀了……“媽的,我要千刀萬剮了那三個混蛋!”
吳佩孚抱怨一通後,當機立斷道,把軍隊交給張福來指揮,親自率軍回去救援北京。
不過,縱使他有天大的怨恨,都改變不了失敗的命運。
吳佩孚等人叛變的消息傳開了,前線的將士得知後路被斷,好不容易鼓起的士氣像皮球被戳穿一樣——盡泄,面對奉軍強大的攻勢,兵敗如山倒。
“媽的巴子,馮玉祥終於幹了一件好事,真是大快人心啊!二郎們,加把勁,很快我們就要進北京城了,花花的中原江山怎麼也輪到我老張來坐坐了!”
聽說張作霖笑得很誇張,一連幾天,鬍子都抖個不停。嗯,奉軍勢不可擋,以破竹之勢,跟在吳佩孚屁股後面殺過來。
倒黴的吳佩孚才氣勢洶洶地回來問罪,結果剛出發不久,沒到北京,又接到一個壞消息,山西出兵石家莊,閻錫山這個老狐狸憋了那麼久,終於不失時機地伸出鋒利的爪牙,狠狠地在吳佩孚身上砍了一刀。
這樣一來,吳佩孚想從南方調兵北上支援的意圖破產了,面對奉張、馮玉祥、閻錫山等人的咄咄逼人的聯合絞殺,別說會師北京,躲在天津也不安全,如喪家之犬,慌不擇路。
“唉,吳子玉也是北洋的英雄,可惜了!”
一直窩在天津租界的段祺瑞嘆息道,吩咐門人下帖子給吳佩孚,提醒吳佩孚離開天津。
這位反直聯盟的總盟主,雖然沒有太大的實力,心情卻是不錯,心想:張作霖和吳佩孚都是武夫,還沒有威望做總統,不正是我老段重新出山的機會麼?終究是北洋的天下,捨我其誰!
廣州,司徒公館。
北方的消息一直沒躲過司徒南的耳目,他不僅早已獲悉馮玉祥倒戈,暗地裡還推了一把。
“前世,如果沒有發生此事,吳佩孚應該不會輸吧?再次獲勝的吳佩孚說不準真的能統一中國呢?
不過那又怎樣,民國就像一個怪圈,大軍閥是大圈,下面圈着小軍閥,小軍閥的圈子裡還有更小的軍閥,吳佩孚成就再高也比不過袁世凱吧?”
司徒南默默反思,意識到武力擴張缺乏相應的建設,縱使是吳佩孚這樣的名將,他的勢力雄踞大半個中國,一敗就全敗了,就像建立在沙漠上的城堡一樣。
“不得不說,這三個傢伙聯手,真要了吳佩孚的老命!正好便宜了我們,前線剛剛發來消息,直軍不堪一擊,第二方面軍順利攻陷長沙,蕭耀南現在收縮防線,龜縮在武漢,不敢南下了!”
苦艾一臉春風地走進來,前方戰事順利,情報部功勞不小,他走路骨頭都輕了二兩。
如今長沙一下,湖南易手,蕭耀南的十多萬北洋軍面對武裝精良,士氣高漲的十幾萬北伐革命軍,早已失去決戰的勇氣。
“粵漢鐵路沒事吧?千萬不能讓敵人破壞了!”司徒南擔心道。說到底,這條鐵路凝聚了他的心血,美華財團投資幾千萬美元建設,打壞了司徒南自然心痛不已。
苦艾笑而不語,戰事順利,北洋軍沒來得及破壞鐵路,就被突然衝過來的裝甲兵嚇着了,加上北伐革命軍的飛機成羣地在頭上轟炸,他們哪裡見識過這樣的強悍的攻勢,抵抗自然不了了之了。
“放心吧,英國人比我們還緊張呢!哪個不長眼的北洋軍敢破壞鐵路啊?美華公司沿途的貨站除了被一些潰兵破壞部分,大體上沒問題。
我們的部隊打下長沙後,立刻就啓封美華公司秘密囤積的10萬多噸物資,大大減輕後勤壓力。”
苦艾彙報道。
以司徒南的成就,完全沒必要過分關注國內區區的一場戰爭。雖然他不愛發表什麼指示,但苦艾知道這位少爺喜歡聽到這些消息。
長沙城成了一座大軍營,更應該說一座大倉庫,是北伐革命軍的後勤補給中心,從廣東運來的物資人員源源不斷,每隔半個小時,就有一列火車從廣州甚至更遠的南寧駛進長沙火車站。
貨物堆積如山,食品、彈藥、藥品,各種先進的設備,源源不斷地從車上卸下來。
拿着本子忙碌的後勤部官兵的身影充斥其間,指揮運輸工人把貨物擺放在各地,有條不紊,散而不亂。
長沙的工人,還有剛剛放下武器的潰兵,在大洋的刺激下,紛紛加入到搬運大軍中。
“媽的,老廣真是富得流油啊!我在北方打仗的時候,老北洋的王牌部隊都沒有這樣闊!”
某個粗糙的漢子看着從火車上下來的肉罐頭箱子,一臉羨慕道。
“是啊!跟着北伐軍打仗,還能天天吃肉呢!”這位老兵油條話得到同伴的認同。
北伐革命軍打敗受吳佩孚支持的湖南督軍趙恆惕,收編了不少部隊,挑出部分精壯做了輜重兵。
“屁!我看老廣野心不小啊,這些天,從南方開來的火車一直沒停過,按照北洋的配置,長沙城的物資足夠幾十萬大軍吃半年了!說不準打到北京城去呢!”
“噓!小聲點,不想活了!”
“好好幹活吧!幹個三五月,加上遣散費,足夠會老家做個小地主了!哈哈!”
“誰說不是呢!不過跑了北洋軍,南方的這些人挺客氣的,講道理,我想留在長沙城開個麪館什麼的,往後日子平靜,人越來越多,說不準生意不錯呢!”
……
北伐革命軍紀律嚴明,不同於北洋軍,不想其他軍隊一樣盤剝百姓,短短几天,就贏得了市民的信心。
譚延闓意氣風發,幾乎以接收大員的姿態給湖南的勢力寫信,號召各地加入革命政府,一時之間,各地紛紛附和。
廣州政府緊急向衡陽、長沙等主要城市派遣政府官員,接收當地政權,有效地遏制某些野心分子投機作亂,形勢一片大好。
曾經不可一世的督軍府成了前敵指揮部,精神抖擻的軍官們從殺氣騰騰的軍車上下來,不停地往裡面搬東西,地圖、電話、電報機等被訓練有序的軍人們搭建起來。
前敵司令李宗仁、副司令司徒勇,參謀長白崇禧等人坐在作戰會議室裡,談論戰情,他們輕鬆的臉色顯示,進展順利。
“說起來還多虧了這條鐵路,嗯,還是雙線的,大大提高了我們的兵力投放能力。長沙作戰幾乎一蹴而就,第二方面軍和第三方面軍第九師共計7萬人,在野戰中殲滅敵人主力,殲敵5萬,而我們傷亡不到3000,取得長沙大捷!”
白崇禧眉飛色舞道,出發時,早已預料前景樂觀,但也沒想到敵人會如此不堪一擊。
“裝甲旅,一從火車上下來就投入戰鬥,輕易撕開對方防線,把敵人嚇得魂飛魄散,省了我們打巷戰的辛苦。更重要的是,我軍士氣正盛,將士體力旺盛,加上充足的物資,可以連續作戰,擴大戰果!”
司徒勇笑道,不忘表揚爲麾下的裝甲旅。
“我建議,第二方面軍大踏步北上,趁敵人沒有破壞鐵路,抓住有利時機,繼續發兵湖北,打他們措手不及。”
司徒勇臉色一正,話音鏗鏘。
“好!”李宗仁看了目光灼灼的白崇禧,馬上會意道。心底羨慕司徒勇,可惜第三方面軍正從廣西趕過來,如果戰事順利的話,可能趕不上湖北作戰,要東進江西了!
說來說去,還是吳佩孚在北方敗得太快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