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人要死的時候，大腦裡會像電影一樣飛速地閃過記憶片段。
人生就是那麼一瞬間，又感覺人生是那麼漫長，某些記憶碎片會在腦子裡停留很久很久，時間定格在那些瞬間，似乎那就是你的一生。
你不妨去嘗試一下！”
卡爾精神一鬆，剛纔要跳樓的決心像是鼓滿的皮球被突然出現的聲音一紮瞬間泄了氣，回頭一看，正是去而復返的司徒南。
司徒南雙手抱於胸前，見卡爾回過頭來，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卻沒有要上前勸阻的意思。
剛纔分別後，司徒南起了個念頭，回頭找卡爾，就看到了上面的一幕。
“不妨去嘗試一下？”
這算是勸人不要跳樓的話麼？
卡爾恍惚中有些生氣，看着司徒南那張此刻讓他說不出感覺的臉，重新回到現實。
尋死的勇氣被吹散在風中，不得不面對殘酷的世界。
“說得像真的似的——你怎麼知道？”卡爾下意識道，疑惑地看着司徒南，司徒南是個神秘的人，他從來都沒看透過。
“因爲我經歷過。”司徒南道，一臉平靜。
啊？
卡爾愣了，定定地看着司徒南數秒，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還死過一回？
司徒南沒有解釋，眼神平靜看着注意力已經被自己轉移過來的“男二號”。
時間來到1929年冬，當初泰坦尼克號上的一個卑微的水手現在成了時代的主角，擁有那些主角們沒有的氣運。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司徒南跺了跺腳，又道：“當年jack對蘿絲說，you/jump/i/jump,我曾經見過那一幕。
不過這句話不適用現在。我不想爲你受冷風吹，你如果不想看人生最後的電影，那麼就下來喝杯酒吧！”
說完不回頭就走下樓頂。留給卡爾在寒風中。
卡爾眼神猶豫，嘴皮動了動。司徒南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
混蛋！
你總是這麼自信麼？
卡爾罵道，被司徒南這樣一打擾，跳樓的心情已經沒了，又不想屁顛屁顛地跟在司徒南身後，那會顯得他無能，兩人的談話過程中都被司徒南牽着鼻子走。
事實也是如此，卡爾徘徊了一會。一陣寒風吹來，他臉上冷颼颼的，打了個冷顫。
且看他有什麼陰謀，如今的我還有什麼可失去的呢？
他整理整理衣服，還是慢慢地走下樓頂。
卡爾一臉淡然地出現在司徒南面前，從司徒南手裡接過一杯酒喝了下去，溫暖重新回到他身上，凍成殭屍的臉恢復血色。
司徒南也不說話，看着卡爾大口大口的喝酒，這傢伙酒量不錯。小半瓶威士忌下肚後，目光還保持清醒。
卡爾也不想說話，免得弱了氣勢。這似乎是他保留自尊的方式，見司徒南看過來，他眼神依舊不示弱。
司徒南不在意這點小心思，不用自己出手對方卡爾，霍克家族就在股災中損失慘重，變成任人宰割的魚肉。
“霍克家族失去了很多，你破產了，準確滴說，你就要破產了。所以你和外面那些失敗者一樣爬上樓頂——”
司徒南一針見血道，戳中了卡爾的心裡防禦。卡爾心中暗氣，咬了咬牙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和我合作，也給你的家庭一個機會，免於霍克家族出現面臨孤兒寡母流落街頭，靠出賣皮肉或者給人做女傭爲生，或者去地獄找你團聚。
你知道享受慣了的有錢人家的女人沒有在社會生存的能力，偏偏架子又端着，如果年輕輩中頗有姿色，或許釣個金龜婿是個不錯的選擇。
當初落魄的宣稱不想去當女傭的布萊克夫人不就是異常熱衷和霍克家族聯姻麼？那個老女人就是我說的寄生蟲！”
司徒南語氣平靜溫和，今日的霍克家族就像昨日的布萊克家族，司徒南一說，卡爾就明白了。
此刻，他腦子裡閃過那個和自己訂過婚卻又異常任性的英國女人。
是的，她非常任性，像匹不被馴服的小野馬，眼前的這個傢伙不也是和自己一樣是受害者嗎？
——蘿絲最終還是離開司徒南！
當初得知這個消息，卡爾心裡高興了好幾天。
如果處境好些，還沒有破產的時候，卡爾不介意以此來諷刺司徒南。
現在他顧不了那麼多了，一想到家裡那一堆“布萊克夫人”，正如司徒南所說，她們養尊處優慣了，一旦……那麼，將來的命運……
卡爾心就發涼，臉色凝重下來。
我死了無所謂，但家人呢？
幸好，還來得及！
剪不斷理還亂，錯綜複雜的情感糾葛交織在一起，把每個人的思想都牽涉在一張巨大的無所不在的網裡。
如果剪不斷情思，人啊，連死都不自由！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人的社會屬性。
當然，對於司徒南的目的，卡爾清楚，不就是看中了霍克家族的產業嗎？
司徒南不是第一個，華爾街盯着霍克家族的人可不少，他們都是一羣禿鷹，盤旋在霍克家族屍體上方，隨時飛撲下來咬一口。
給華爾街的銀行接管或者賣給司徒南，有差別嗎？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想了一下，卡爾下了決心：“你和摩根那些人其實沒什麼區別，都是一羣吸食無數投資失敗者屍體的禿鷹。
不過，我還是同意把霍克家族的鋼鐵廠和造船廠的股份賣給你，不因爲別的，只是因爲你今天恰好趕到了。”
司徒南點點頭，沒有解釋什麼，收購霍克家族的鋼鐵廠和造船廠不在自己的名單上。也可以放在名單上。
司徒南有信心重新控股，並且進一步控制伯利恆鋼鐵公司，卡爾擁有的東西。司徒南都擁有，而且更好。對霍克家族的產業自然談不上垂涎。
況且鋼鐵業和造船業並不景氣，這時候大規模在鋼鐵業進行併購要承擔虧本的風險，和輿論的壓力。
因爲要大規模裁員！
在經濟蕭條的環境下裁員，相當於把那些工人推入地獄，這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料想以後因此產生的風波不會少。
司徒南早有準備，過剩的產能可以轉移到國外，技術工人也可以派遣到國外。
這時候抄底鋼鐵工業。也是威廉財團加強在美國的影響力，爲下一次戰爭做準備。
這不是一般企業能做到，只有那些實力強大的企業才能熬過漫長的經濟大蕭條。
“你做了個英明的決定，我還要說服董事會去收購一家嚴重虧損的大企業，接下來就是裁員，大規模地裁員，關閉生產線等，一堆麻煩。”
司徒南闡述道，問卡爾，“對此。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沒有，我會盡快簽署股份轉讓合同。”
卡爾立刻道，司徒南說的那些問題他都知道。但他更知道的是，那些問題很快不是自己的問題了，而且也不是眼前的這個傢伙的問題。
他更是一語道破道：“別裝了，我知道你，你還沒有投資失敗過。”
說完，卡爾看了司徒南一眼，點點頭，肅然起身離去。
他腳步匆匆，要趕往家裡。
這回他難得瀟灑了一次。甩給司徒南一個乾脆利落的背影。
司徒南微微一愣，沒想到霍克公子就這麼走了？
接着輕輕一笑。通知羅伯斯證券公司和富國銀行，準備接管霍克家族的產業。
羅伯斯證券公司和富國銀行組成的銀行團效率很高。他們正在做類似的工作，在美國工業界發起一輪兼併收購，只要他們看上的目標，很少能逃得過的。
不只是他們，摩根、洛克菲勒等其他財團也在做類似的事情，只不過效率規模差威廉財團一籌，畢竟他們對此準備不夠充分。
一場街頭偶遇就定下一樁大併購，過程風輕雲淡，乾脆利落，造成的動靜卻是一顆炸彈，震動華爾街和美國工業界。
摩根商行的情報員急匆匆地走進華爾街23號，向總裁托馬斯.拉蒙德彙報羅伯斯證券公司收購霍克家族的鋼鐵廠和造船廠的消息。
“消息準確嗎？”托馬斯.拉蒙德臉色凝重，詢問道。
“應該是真的，他們動作很快，我們措手不及——”
沒等下屬回答，桌面的電話就響了，托馬斯.拉蒙德的疑問很快就在來自美國鋼鐵公司董事會主席的電話中得到確認。
雙方在電話中交談了十幾分鍾，放下電話，托馬斯.拉蒙德神思不屬，眉頭緊鎖。
霍克家族的產業他也看中，原本打算等霍克家族狀況更糟糕時出手，那時對方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沒想到——
“羅伯斯，你這個該死的傢伙！”
他罵道，接着怒氣很快蔓延到摩根商行的職員身上……
“這次我們大意了！沒想到他們動作這麼快，霍克家族也太沒用了……”
在摩根莊園的會議上，托馬斯.拉蒙德順便數落一把卡爾的無能。
霍克家族產業被收購，不僅意味着美國一位鋼鐵大王倒下，更意味着威廉財團對東海岸市場的野心，很快他們就會超越美國鋼鐵公司，成爲世界最大的鋼鐵公司！
“除了鋼鐵公司，他們還趁機吸納了通用汽車和通用電氣的股票，至少掌握了超過5%的通用汽車的股份。”
托馬斯.拉蒙德又道出一個嚴峻的事實。
小摩根的臉色更是難看，心想：那些傢伙真是越來越過分了，竟然敢覬覦通用汽車？是時候讓他們見識一下真正的華爾街的力量了！
很快又放鬆下來，擺擺手：“不用擔心通用汽車，他們吞併不了通用汽車，不用我們出手，還有杜邦呢？他們會更着急！”
實際上，威廉財團收購的通用汽車的股份早就超過5%。不過如小摩根所說，在杜邦家族控制通用汽車超過三成、摩根財團控制接近兩成股份的情況下，通用汽車帝國不會易主！
會議後。小摩根等人達成了反擊的共識。
小摩根打電話給司徒南，主動提及通用汽車一事。語氣不太好——“你要獨霸汽車工業？”
司徒南聽着電話裡傳來的隱隱的憤怒和警告，心想：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
“我看好通用汽車！福特也不錯，不過可惜你們沒唆使亨利那傢伙把福特汽車推上市，福特汽車資金又比較充裕。”
司徒南在電話裡調侃小摩根。
雙方在電話裡不歡而散，摩根沒試探出什麼，司徒南迴應的態度也極爲“囂張”，毫不退讓要滲透對方控制的企業，抄底通用汽車。通用電氣，西屋電氣，這些原本牛氣的藍籌股。
對此，態度最積極的算是羅伯斯，對小摩根的問罪，羅伯斯不以爲然：“我們資金充裕，不怕和對方打收購仗，最好他們有本事去收購克萊斯勒汽車或者康明斯電氣！”
“小摩根這人不能輕視，肯定有所反擊的。”
司徒南也覺得對方無暇反擊，還是提醒道。
威廉財團沒有吞併其他財團支柱企業的預期。不吞併不等於不能滲透，例如成爲通用汽車的大股東之一。
如果對方一個不小心，像霍克家族那樣中招的話。司徒南他們也可能弄假成真，鳩佔鵲巢呢？
抄底通用汽車的不只有一家，實際上杜邦家族也在抄底通用汽車，通用汽車股價依舊維持在低位，但市面上流通的通用汽車股票越來越少了。
“通用汽車暫時這樣了，不可能再輕易得到更多的股份了，除非我們下定決心幹倒杜邦家族。”
司徒南搖搖頭有些惋惜，對通用汽車的動作已經吸引了摩根和杜邦的注意力，目的差不多已經達到了。“花旗銀行那邊怎樣？斯提耳曼家族提了什麼過分的要求？”
“是有點過分，我沒答應他們。反而從其他小股東那買下了不少股份，加上我們在金融市場上吸納的流通股。對花旗銀行的持股率已經達到12%，再加把勁就要接近洛克菲勒家族了。”
托馬斯，司徒南的托馬斯，並非摩根的托馬斯，微笑地告訴司徒南這個好消息。
收購通用汽車，撩撥小摩根只是個幌子，司徒南真正的目標是花旗銀行。
斯提耳曼家族和洛克菲勒家族控制花旗銀行時間夠長了，是時候改變了。
很久以前，司徒南就成爲花旗銀行5%的股東，並且沉默多年。
花旗銀行在股災中損失慘重，司徒南終於有機會跳出來，覬覦這家公司。
“哪怕對方是洛克菲勒，我們也不怕。
最壞的結果，也要讓花旗銀行從洛克菲勒手裡獨立出來，絕不能讓它繼續成爲埃克森和美孚公司的提款機。”
司徒南堅定道。
花旗銀行對洛克菲勒有重要的意義，在石油業務上給以埃克森和美孚等諸多支持，這是司徒南不希望看到的。
他要趁機砍斷洛克菲勒的一隻手！
爲此，他把剛從金融投機中獲利的美華銀行拉了進來，加入威廉金控幕後策劃，羅伯斯證券公司、富國銀行、惡魔天使投資公司組成的銀行團，對花旗銀行發起進攻。
司徒南爲什麼有如此信心呢？
因爲他知道未來，就算沒有他參與，花旗銀行也會趁着股災，在三十年代成功脫離洛克菲勒財團，一度得摩根財團的庇護，最後才獨立。
想想吧，花旗銀行是美國最大的銀行之一，分支機構遍佈全球，有廣泛的影響力，司徒南擁有龐大的海外資產，相比之下，花旗銀行比華人色彩濃厚的美華銀行和經營中心在本土的富國銀行更適合管理海外資產。
況且，花旗銀行還是波音航空公司的控股股東，尚未被解體的波音航空公司不僅是美國第二大飛機制造商，還是第二大航空運輸公司，體量和康明斯航空公司大體相當。
如果通用花旗銀行控制波音公司，那麼威廉財團將控制美國七成以上的飛機制造工業和五成以上的航空運輸市場。
儘管，波音和康明斯這兩大航空巨頭很有可能因爲反壟斷法爲被肢解，但司徒南早已做好的準備。
這樣一來，司徒南如何能對花旗銀行不動心？
爲此，司徒南特意讓美華銀行加入進來，好應付洛克菲勒的反擊以及摩根的覬覦。
摩根還好說，洛克菲勒肯定不會輕易就範，圍繞着花旗銀行的爭奪，幾大財團註定要進行一場持續的毫不退讓的鬥爭。
不過，托馬斯的效率很高，很快就聯合了一幫對洛克菲勒不滿的小股東，雙方的鬥爭開始進入白熱化了。
……
走進安德魯.梅隆的辦公室之前，司徒南調整了呼吸，穩住心情。
“梅隆拉響汽笛，胡佛敲起鍾。華爾街發出信號，美國往地獄裡衝！”
看到司徒南進來，安德魯沒有起身，而是念起報紙上的一段報道，聲音裡有藏不住的失落。
這段時間，華府救援經濟不力，那些“輸不起”的傢伙在城市裡搭建胡佛村，胡佛袋、胡佛車，這些詞也一併流行開來。
這和從前選舉前喊出來的口號“每個家庭鍋裡都有一隻雞，車房裡有兩輛車”的承諾形成鮮明對比！
更逗的是，政府有心振興經濟，也出臺相關舉措，但堅決反對救濟失業羣衆，這符合共和黨政府的傳統，卻大大失掉了人心。
安德魯.梅隆成了衆矢之的，從前報紙上的那些對他的溢美之詞一下子全都不見了。
他承受了很大壓力，精神比往日差了很多，人更瘦了，頭髮更白了，膚色暗淡，司徒南心底劃過一聲嘆息。
早知今日爲何當初？我提醒過你的，急流勇退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