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恨我吧!+千骨之死。

而花千骨神一樣俯視仙魔,面容冷淡,嘴角露出一絲不屑,她看着白子畫站在所有人前面,單薄的身子,卻在她和衆人間築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城牆。花千骨揚起嘴角,彷彿在嗤笑他的愚昧和頑固不化。

白子畫似在看她,眼中彷彿又從未有她。素衣如昔,周身光暈,將雨隔絕其外,猶如身處另一個時空,任憑外面亂成何樣,連風都感覺不到一般,衣角紋絲不動。

他右手負在身後,左手自然垂在身側,寬大的袍子掩蓋了昨夜白骨森森的不堪入目。

花千骨心頭一絞,突然有在天下人面前扒了他的衝動。用力壓制住恨意和怒火,也努力忽略他仙身居然奇蹟般的再次恢復的事實。恢復不恢復又如何,終歸不過是她手裡的一隻螞蚱。他們早就不是師徒了,她也不會再當他是任何人。

“你是故意的?”

“你可以這麼想。”隨後,白子畫又道“別再做無謂的抵抗平添死傷了,隨我回長留海底吧。”

“你能保證不殺我?”花千骨冷笑。

“只會將你的妖神之力重新封印,我會用我的性命護你周全。”

“那跟殺我有何分別?”她早已廢在他劍下,全靠妖力續命,封印之後,要她變回當初又瞎又啞又醜的樣子麼?

白子畫側身望着波濤翻滾的大海,沉聲道:“有,我會在你身邊。”

花千骨冷笑:“繼續負責看守我麼?謝謝,我不稀罕。今天別說是你們,就是六界的所有人站在我面前我也殺的完,你們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

白子畫憐憫的眼神看着她:“憑你根本就沒辦法殺人。小骨,你是神,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違背自己的本性,就像太陽沒辦法從西邊升起。殺戮只會給你帶來瘋狂和痛苦,親手殺十一已讓你無法忍受,沒毀滅六界前你的神格會率先崩潰,再無法承受妖神之力。何苦弄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花千骨低下頭,原來他始終努力想要挽回,也從未對自己絕望放棄,不是因爲真的相信自己,而只是因爲知道自己是神,就算身負最具毀滅性的妖神之力,也沒辦法違背本性做出殘忍殺戮之事。可她眼中,突然蔓延出一片邪獰,天地彷彿都打了個寒戰,雨大的幾乎要刺穿每個人周身的結界。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糖寶,你應該恨的人是我,要殺要剮隨便你,不要再牽連無辜了。”

一個身影上前,卻是輕水。形容蒼白消瘦,眼神空洞迷離,短短兩年彷彿老了十歲不止,鬢間竟有幾絲灰白,完全不復往日明麗神采。

軒轅朗欲上前,最終卻又收回了步子,雙拳緊握,不發一語,只是眼神痛苦而掙扎的望着二人。

花千骨看着輕水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竹染上前兩步:“神尊,能否容許屬下先將私事了結?”

花千骨點頭,目光冷冷掃過摩嚴,他卻至始至終看着竹染,神色複雜。

竹染上前幾步,慢慢拔出匕首,花千骨在蠻荒經常見,回來之後就再沒見他拿出來過。

沒有人說話,摩嚴從人羣裡飄出,笙簫默拉住他,他只是回頭擺了擺手。

二人相視而立,竹染道“摩嚴,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了,你做夢也沒想到吧?我居然還會活着來見你!我說過我會回來報仇的,每次我想死的時候會在身上刻下一刀,告訴自己,你都沒死,我怎麼能死呢?哈哈哈,這一次,你以爲你還能向上次一樣逃得過麼?”

“當初你殺了那麼多人,偷盜神器,不擇手段圖謀長留掌門之位,被逐到蠻荒受罰是理所應當。你若心有不甘和怨恨,或是因爲處死琉夏的事記恨於我,我無話可說。”

竹染仰天而笑:“你無話可說?你敢說你問心無愧?那你就當着天下人的面說說,我是你的誰?”

摩嚴面色發青:“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怎麼不知道,原來我娘是我爹親手殺的。”竹染苦笑。

摩嚴嘴脣顫抖:“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那妖女故意害我……纔會有了你,她一直纏着我,還拿你來威脅我,我一時錯手才……”

“不用解釋了,跟在你身邊那麼多年,我會不瞭解你麼?你不過是爲了保住你三尊之位殺她滅口罷了。呵呵,真是個可憐的女人啊,捨棄了一切就只爲了你能回頭看他一眼,你知道她被廢之後逐出妖界,孤身帶着不到五歲的我到處飄零有多可憐麼?堂堂五妖之一,受盡凌辱,實在撐不下去了找到你,不過是想在你的庇護下有個棲身之所,不想我再跟着她受苦,你卻怕被他連累殺了她。你以爲抹去我的記憶收我爲徒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麼?”

摩嚴慢慢閉上眼睛:“我一直都當你是我的孩子。”

“是啊,你雖對我嚴厲,卻一直是關心的護短的。我曾經以爲自己那樣幸運,能夠拜入長留,有一個那樣好的師父,年少得志,名揚仙界,三尊六閣都有意培養我成爲長留下任掌門,我還遇到琉夏,一切都美好到幾乎不真實。這夢是你給我的,卻又狠心的戳碎了它!”

摩嚴搖頭:“琉夏是心懷不軌才混入長留想辦法接近你勾引你,她根本配不上你!你那時迷戀她太深,根本就聽不進旁人的話,我只能出此下策。”

竹染雙手顫抖,殺阡陌低吼道“摩嚴!你給我閉嘴!”

摩嚴瞪了殺阡陌一眼,道“琉夏本就圖謀不軌,爲奪伏羲琴而上長留。”

“咳咳,摩嚴老兒,我還在呢,你是還想死是吧。”鬼阡亡盤坐在雲上,咳嗽兩聲看着摩嚴。

摩嚴擡頭看了看他,不再說話。

“拔劍吧摩嚴,當初你用這匕首殺了我娘,今天,我同樣用它殺你。”雖然他法力沒他高,但是這些年一直在等、在努力,如今多的是方法可以置他於死地。

摩嚴面色頹然:“你做了那麼多,害得六界生靈塗炭,就僅僅是因爲恨我麼?”

“拔劍!”

摩嚴搖了搖頭:“我已經錯手殺了你娘了,不能再做父子相殘之事。我從來都不認爲自己做錯了,可是終歸虧欠了你們母子。你若真那樣恨我,就殺了我吧。長留弟子聽着,這是我與竹染間的私人恩怨,之後任何人不得尋仇。”

竹染笑:“不用在我面前演苦肉計了,我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更不會講什麼道義,你不還手,我照殺不誤。”

話音未落,匕首如飛刀旋轉而出,已徑直穿通摩嚴的肺腑。未待回神,氣絲牽連控制之下再次迴旋穿心而過,竟是刀刀斃命。摩嚴沒有任何抵抗,鮮血順着雨水流下,幾乎不能直立。

“師父……”上上飄、狐青丘等人大驚失色,卻又不敢冒然上前。竹染看着他們冷笑一聲,匕首再次盤旋而去,直插摩嚴頭頂。

意識到危險,摩嚴掌印中水銀輪掙脫欲出,卻被他雙拳緊握用力壓制,心裡是說不出的苦楚:“你就當真如此恨我?”

竹染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仍是以雷霆之勢發出致命的一擊。卻在即將插入頭頂的那一刻被一片花瓣彈開。

“夠了。”

花千骨冷道。

竹染沒有說話,收回匕首,只是安靜的看着上面的血,起先的那陣快意,最後只剩下心底的一片茫然,世界突然變得空落落的,什麼都不再重要了。他突然想起琉夏穿着霓裳綵衣,在長留海上的夕陽下起舞的模樣,想起他們牽着手在海底遊,想起她笑着說,她懷了他的孩子……

他卻以爲孩子是殺阡陌的,任憑她在打鬥中流掉,最後又眼睜睜看着她在消魂釘上被釘死,沒有人知道,其實他比摩嚴還要殘忍……

所以,一直以來,他纔會那麼悔,那麼恨……而現在……

他擡頭看了看鬼阡亡,卻見鬼阡亡對他微微一笑,竹染一愣,不知該說些什麼。

而之後由於殺阡陌已經醒來,單春秋也就並沒有把輕水殺掉,但之後的事兒就不好說了。

然後,花千骨長袖一揮,一條金色鎖鏈直射入天空,風雲瞬間變色,大雨之外,開始電閃雷鳴了起來。

鬼阡亡微微一笑,把雲移動到了花千骨和白子畫中間上空的位置。

“拴天鏈!”而其餘衆人皆驚,擡頭看天,已成妖異的深紅色。

“小骨,你要做什麼?”白子畫臉色大變,她居然煉化了神器?怪不得妖力大減那麼多,原來是重新注入了神器裡。

笙簫默一見,連忙催發預先佈置好的劍陣,無數光芒直向花千骨射去。

殺阡陌剛想要擋住,卻見白子畫身上卻銀光大閃,把所有攻擊都擋了回去,喉頭一陣鹹腥,踉蹌退了幾步。他仙身剛剛恢復,仍然十分虛弱。

“師兄!”

“不要……”白子畫搖頭。雖口口聲聲說要清理門戶,可是他哪裡下得了殺手。至從瑤池再次傷她,他就對自己發誓說,此生絕不再對她動手,絕不讓她再受半點傷害。

花千骨眼中滿是嘲笑的看着他,以前她不懂,不懂他爲何一次次要殺自己,卻又一次次包庇自己。現在明白了,因爲他愛她,因爲他有私心,他就是那麼一個嘴硬心軟的人。

“白子畫,既然那麼捨不得我死,就一起找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幸福的活怎樣?我不做妖神,你不做長留掌門,再不管這世間一切?”

“連你自己都知道不可能,何苦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是你,你難道不想要我麼?”花千骨瞬間消失,再出現已到白子畫身側,用力捉住了他的手臂,使勁一握,鮮血滲出。白子畫嘴脣蒼白,卻依舊面若冰霜。

“退一步怎樣?你現在對着所有人說,你手臂上這塊絕情池水的疤是怎麼來的,你爲何寧可剔肉削骨也要毀去,你愛的人是誰,我就放過在場的人如何?”

所有人都驚異的望着白子畫,摩嚴勉強支撐被徒衆攙扶着,心頭也是一驚。上次他潑的絕情池水……

手臂越箍越緊,白子畫皺起眉來。她爲何執念如此之深,這一句承認,就真的對她那麼重要?

“妖孽,我師弟愛的是何人與你何干?當年紫薰仙子和他情投意合,無奈當時天規不許,這樣的事難道還需說給你知道麼?”摩嚴出言大聲喝道。

花千骨看着白子畫,他只是看着遠處,沒有言語也不辯駁。

花千骨詭異的笑,身形慢慢倒退,淡化,猶如幻影,手卻握着拴天鏈的一端,用力一拉,山石分崩,驚濤駭浪。

白子畫趕忙追了上去,白衣鼓舞,千山倒退。

“停下來,小骨!”

“白子畫,你不是說我沒辦法違背自己本性麼?我今天就做給你看,就算死,我也要你,要這天下爲我陪葬!我要你眼睜睜看着六界,一點點坍塌,看着你所大愛的那些世人,一個個死在我的手裡!”

白子畫心如刀絞,奮力追趕着她:“小骨,錯都在我,你殺了我好了。不要放棄最後贖罪的機會,回頭是岸。”

花千骨仰天大笑,眼淚都快要流出來。

“我沒有師父,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沒有孩子,當初我以爲我有全世界,卻原來都是假的。愛我的,爲我而死,我愛的,一心想要我死。我信的,背叛我,我依賴的,捨棄我。我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求,只想簡單的生活,可是是老天逼我,是你逼我!你以爲到了現在,我還回得了頭麼?”

鬼阡亡聞言道“小骨頭,你還有我和阡陌他們呢。”

花千骨一驚,這纔看見鬼阡亡,眉頭微皺,鬼阡亡嘿嘿一笑,對花千骨密語傳音道“我是預言家,什麼都知道,但你和他的事我一般是不會干擾的,你們繼續,別管我。”

花千骨一笑,是啊,因爲鬼哥哥,小月回來了,魅亡和小夏她們也回來了,殺姐姐也提前醒了過來,我,是不是要謝謝你?

想着,突然手中用力抽動,遠處雲宮傳來一陣驚天巨響,劇烈的大爆炸幾乎讓整個海水都沸騰了。巨大的煙雲瞬間被大雨澆散。不知道死了有多少人,白子畫也不知道摩嚴、笙簫默他們此刻是否安然,只看到那邊整整一片海全紅了,血水迅速朝這邊蔓延,濃重如油彩。白子畫呆愣在那裡,久久不能發一語。

拼命告訴自己,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小骨不會這麼做的,可是大腦只剩下一片嗡鳴聲。

花千骨慘白着臉大睜着眼,笑容猙獰可怕:“別擔心,沒死絕呢。不過,遲早都要死的……”話未完,再次扯動了拴天鏈。

白子畫飛快上前,她卻靠着崑崙鏡到處移動,根本連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停下來!”白子畫怒喝,雙手忍不住顫抖。

花千骨口中一絲鮮血流出,因爲妖化,長髮不斷生長,鋪天蓋地的蔓延。左手翻轉,流光溢彩,從墟鼎中掏出一把劍來,扔到白子畫面前。

“你不是最愛這個天下麼?想要救六界生靈?唯一的辦法,殺了我。”

白子畫腳下一軟,幾乎掉下去,望着漂浮在眼前注滿妖神之力的軒轅劍,瞬間被怒火席捲。

她是故意的!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打算好了一切,什麼玉石俱焚!她只是想逼自己親手殺她!她恨自己,居然想到了用這種殘忍的方式來報復!因爲他愛她,所以要他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

白子畫臉上頓時一片空白,又想起鬼阡亡的一番話

“你會親手殺掉一個人,一個爲愛成魔的人,或者說,神?”

他驚恐,緩慢而鄭重的搖頭,退後幾步。

花千骨輕笑:“很好,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命到底值幾個錢,在你心中又比得過多少人的命。天下和我,你只能選一個。”

拴天鏈一拉一鎖,不用觀微,圖景已直接傳入白子畫腦中,蓬萊島整個陷落,再一拉一鎖,是太白山……

“住手!”白子畫雙目赤紅,卻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成千上萬條性命如此輕易葬送在她的手中。

可是花千骨依然詭異依然的笑着,脣角淌着血,天崩地裂,無數人的嘶喊和哭聲不絕於耳,老人、婦人、孩子……

爲什麼?爲什麼一切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錯的明明是我……”

白子畫周身結界消失,大雨砸在他身上,手臂上鮮血順着雨水流下。一向飄逸的長髮緊緊貼在身上,雙目空洞無神,絕望而無措的矗立在風中,再不復半點仙人姿態。

花千骨檀口輕啓,如同魔咒:“殺了我……”

白子畫依舊搖頭:“不要逼我!”

“我沒有逼你,誅仙柱下,瑤池上,你不是做的很好麼?以前可以做到,現在也可以。拿起劍吧,長留上仙,爲了仙界榮辱爲了六界生靈你有什麼狠不下心的?來,殺了我,一切便又可以回到最初。”

白子畫不停的後退,心痛得幾乎不能呼吸,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在明知道了他對她的愛之後,逼他做出這種選擇。何況軒轅劍下,妖力四溢,她便是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過去的一幕幕不停的在眼前閃現,白子畫只聽見無數個聲音在心底不停吶喊。

六界何干?天下何干?我只要你……

可是四海內生靈塗炭的景象不斷出現在腦海中,頭彷彿要炸裂開來。無法殺她,也再不想看她雙手沾滿血腥。

當看到長留山開始倒塌沉沒之時,白子畫已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終歸,還是要毀在他手上麼。

……

若沒有了她,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

選天下,還是選我?

……

你會親手殺掉一個人,一個爲愛成魔的人,或者說,神?

……

花千骨周身紫氣瀰漫,可是再強大的結界也被這驚天動地的一劍瞬息刺破。鮮血四濺,雨滴順着她臉頰滑落,軒轅劍沒柄而入。

花千骨身子微微晃了晃,苦笑一聲。

其實,早就知道結果了,可是,還是……

白子畫眼神空洞,上前接住她的身子,抱着她狠狠砸落在海面上,卻沒有沉下去。彷彿風雨中漂泊的一葉孤舟。

軒轅劍化作一道流光,直往天空中飛去,然後接二連三,其他十五道光芒也向上匯聚在一起,形成巨大光亮,在海天之間形成一條巨大水柱,天空又變成妖異的紫色。

“小骨……”白子畫顫抖着緊緊把她抱入懷中,臉貼着她的臉,卻只感受到一片冰冷潮溼。大雨將二人淋得溼透,血水染紅了他的袍子,如同無數個夢中一樣,他就那樣浸泡在她的血裡,然後眼看着鮮血大片大片的向四周蔓延開去,不多時,整片海都紅了。

“別怕……”他的整顆心彷彿也被那一劍刺穿,渾身痙攣着,痛得說不出話來。巨大的妖力,到處四溢飄散,海上紫氣蒸騰。

“別怕,師父就來陪你。你不是想我帶你走麼,我帶你走,我帶你走,不論到哪裡,都再不分開……”一滴一滴冰冷的液體滑落在花千骨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白子畫的淚水。

花千骨沒有看他,只是仰望着天,空洞而詭異的笑。

白子畫身上的法力也開始消解外溢而出,隨着花千骨一同寂滅,而花千骨的魂魄卻並沒有消散殆盡,而是被隱藏起來的鬼阡亡一點一點的收到一個小瓶子裡,作爲鬼神,這點小事兒還是可以做的……而在其他人看來,花千骨的魂魄就是消散了。

“尊上!”

“千骨!”

“小不點!”

雜七雜八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四周的景物彷彿畫紙被撕開,他木訥的擡起頭,周圍一切頓時清晰起來。雲宮在那裡,所有人都在那裡,驚恐的望着他,望着他懷裡奄奄一息的花千骨。彷彿剛剛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場白日夢。

頓時什麼也聽不到了,這樣可怕的事實幾乎將他整個摧毀,頭皮都要炸裂開。

——他究竟,犯了怎樣的一個錯誤。

嘴脣顫抖的低下頭去,花千骨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白子畫,你其實從不信我,你只信自己的眼睛。”

……

痛得幾乎要昏厥,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是。沒有人見過白子畫那樣可怕而扭曲的表情,突然仰頭爆發出一陣驚天的怒吼,淒厲破雲,悲撼至極,聽得人心都要碎了。

花千骨努力維繫不讓最後一絲神魂太快散掉。白子畫說的對,她的確沒有辦法違背自己的本性,方纔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用神農鼎煉化而成的幻境,是她有意騙他。可是睿智如他,如果不是潛意識裡就真的認爲,也一直害怕她會做出那樣的事來,又怎麼會輕易相信,那麼容易就被她欺騙,而鬼阡亡的插入卻是意料之外的事。

“你怎麼可以……”白子畫的眼睛黑的如同被掏空了的大洞,她居然,設計故意讓自己殺她!

花千骨眼睛裡滿是與昨夜相同的焚心刻骨的恨意。

“我說過,白子畫,你會後悔的……”

她太瞭解他了,親手殺自己,愛會讓他痛苦,可是內疚卻可以將他摧毀。

很快,她的身體她的神魂,一切都會化爲烏有。這世上,再沒有神的存在。

感覺意識一點點被抽空,花千骨蜷縮起身子。白子畫依舊緊緊的抱住她,身上幾大要穴依次爆破,鮮血四濺。

“尊上不要!”

笙簫默等人急瘋了想要阻攔,卻全被花千骨逸散的妖力隔絕在外,只能眼睜睜看着白子畫自斷心脈。而殺阡陌像是瘋了一樣的想要衝進去,卻像是撞在棉花上一樣,他怒視着雲朵上的鬼阡亡,鬼阡亡面上邪笑着,心中卻是冷到結冰,哎,最親愛的兄弟呦,爲何不肯相信我。他苦笑一聲,對殺阡陌密語傳音道

“哈哈,你猜的很對,我接近你們就是爲了毀了花千骨,我接近你本就不懷好意,所以,恨我吧!”這樣我才能在我離開時沒有一絲絲的留戀,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呀!

而殺阡陌只是狠狠看了他一眼,沒有一絲的留戀轉過頭擔心地看着花千骨,依然衝撞着,而這次衝過去,撞到的不再是軟綿綿的,而是把殺阡陌反彈了回去。鬼阡亡背過身不在看他,不在管他,默默流下一滴銀白色的血淚,霎時間,原本就下着大雨的天空又夾雜着下起了血雪,雨水也變成了鮮紅,偶爾還掉下一塊塊的血色冰雹,可能這就代表鬼神的心吧,鬼阡亡望着天空苦笑:哎,若是我剛來到這個世界只是作爲他手下的一兵一卒就好了,可以默默地看着他,也許也就不會留戀吧,是我錯了,我來到這個世界就該像以前的白子畫一樣無情,向這具身體的主人以前一樣無情而孤寂,或許,真的是我錯了吧,我不該有情誼的,現在我或許應該慶幸我在這個世界不是個女人,因爲,那樣我許會真的愛上他吧,哎!世上最可怕恐怖的東西是情,它會使你入魔,變得沒有理智,而世上最美好的東西還是情,它會讓你變得幸福,讓你快樂。

雨還在下,每個人的結界都破了,站在雨裡望着他倆。幽若抱着舞青蘿懷裡哭成一團。輕水氣若游絲的躺在軒轅朗懷裡,嘴角是解脫的笑,很好,很快,他們大家,糖寶、落十一、朔風,還有她,大家都可以團聚了。

摩嚴絕望而頹然,他終究還是毀在那個女人手裡。

只有竹染,安靜的在一旁站在,彷彿眼前發生的一切早有預料,又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鬼阡亡對他密語傳音“別用禁術,你在這世界還有琉夏,還有牽掛,別尋死。”竹染一愣,驚訝的擡頭看着鬼阡亡,而鬼阡亡則是用詭異至極的眼睛看着殺阡陌,眼神孤寂冷漠,沒有一絲絲的情誼,也許,他已經把這些看破了吧,也許,他認爲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吧。

好冷……

花千骨的睫毛上結了薄薄一層霜,紫色的眸子顏色越來越淡。

她以爲她早就不會痛了的,可是原來還是會。被自己最愛的人殺死,這到底是懲罰還是解脫?

“白子畫,你還是不肯愛我麼?”她始終不明白,爲何在她心中神聖過一切的東西,他卻如此輕鄙?

白子畫空洞無聲的看着她,不是不是愛,是不肯愛。正是因爲太重要,所以不能愛。

花千骨用力伸出雙手推開他:“既然如此,你有什麼資格和我一起死?”

白子畫整個呆住了,他有什麼資格跟她一起死?

花千骨的聲音突然空靈而詭異,猶如尖銳的絃音在搔刮耳膜。

“白子畫,我以神的名義詛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傷不滅!”

時間瞬間停止,所有人都驚呆了。然後白子畫就看到所有的一切彷彿都逆流而行,無數漂浮的微光重新聚集回自己體內。左臂劇烈的開始疼痛起來,他甚至聽到皮肉生長的聲音。

顫抖的拉開衣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塊疤痕再次好好的印在自己手上。

花千骨悽慘的笑,恥辱是麼?我非要讓它永生永世留在你手臂上,日日夜夜錐心刻骨的痛着,內疚着。

看着白子畫震驚的神情,她已不知應該爲所做的這一切感到快意還是可悲,神魂抽離,終歸只能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白子畫,今生所做的一切,我從未後悔過。可是若能重來一次,我再也不要愛上你。”

“不要——”白子畫痛苦的怒吼,卻只抱住一片虛空。花千骨身體和神魂都散做千萬片,往十六件神器飛去。頓時神器光芒大震,大雨停息,周圍亮得叫人睜不開眼睛。

所有妖力都往正中心一個地方重新注入,女媧石。

光芒從海上開始,和着花千骨鮮紅的血,一寸寸迅速擴展開來,徑直穿透到海底最深和世間最陰暗的角落。那些荒蕪的、死掉的、殘破的、毀滅的,世間萬物,六界生靈,一點點開始復甦再生,時間彷彿倒流了一般,這些年因妖神出世直接和間接死亡、破滅、受傷害的人或事物全部都退回了原點。大地、山川、冰河,萬物又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彷彿之前那一切從未出現過。而唯一不同的就是依舊下着血雪,血雨,血色冰雹,周圍開滿了紅色的彼岸花,鬼阡亡還盤坐在雲上,景色美得像一幅畫。

輕水捂臉痛哭失聲,彌留中,她聽見花千骨跟她說保重。她知道她原諒她了,又或者她只是傷心,根本從未真的生過自己的氣。

天邊兩個人影急速奔來,衆人擡頭看,卻竟是鬥闌干和藍雨瀾風。二人看着天空中的十六件神器凝眉對望一眼,終歸還是來晚了。

“丫頭……”鬥闌干微微有些哽咽。他一開始不明白花千骨爲什麼要追殺藍雨瀾風,以爲她變了,直到後來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如果不是這樣,或許他和藍雨瀾風之間永遠不能化解,不肯相見。她以自己的方式,給了他們倆最好的成全。哪怕被誤解,哪怕是藍雨瀾風把她害到無法回頭的一步。

“是我對不起她……”藍雨瀾風伏在鬥闌干的肩頭悲傷而內疚,她成全了別人的愛情,可是努力了一生,最終還是沒能贏得自己的。

衆人都不由爲六界的重生而歡呼慶幸。只有白子畫和鬼阡亡,一個盤坐着不問世事,一個呆呆的站在海面上,不言不語,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

“師兄!”知他遭受打擊實在太大,笙簫默心酸無比,上前幾步,卻沒想到被白子畫一掌逼開。然後只見他瘋了般一掌接連着一掌的打在自己身上,卻除了痛,什麼也沒有,連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好個不老不死,不傷不滅。一句神諭,便決定了他永生永世的痛苦。

像個怪物一樣活着,當初她身負妖神之力,就是這樣的麼?可是,她至少可以選擇死,選擇死在自己手裡,卻將他連死的權力都剝奪了。

她愛天下,卻唯獨恨了他一人。

白子畫仰天大笑起來,雙目赤紅,滿臉都是淚水。

……

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讓我親手殺了你之後,留我一個人?

想要什麼,你說就是了。不管對的錯的,我都給你。

愛給你,人給你。

六界覆滅幹我們何事?這些人是生是死幹我們何事?

我帶你走,去哪裡都可以,你想怎樣行。

只是不要離開我……

……

眼淚一滴滴滑下,錐心刻骨的疼痛幾乎讓他快要昏厥。是他放棄了,是他最後放棄了她……

擡頭看着眼前的那些人,突然覺得都面目可憎了起來,若不是他們,小骨就不會死……

“師弟!”摩嚴大驚,看着白子畫額頭逐漸開始出現墮仙印記。

“大家小心!”

巨大光波發出,驚濤駭浪排山倒海的捲起,陣陣轟鳴爆炸聲不絕於耳。法力較弱的一些仙魔沒來得及避開,瞬間屍骨無存,鬼阡亡卻完好無損的盤坐在那裡,他沒有變換姿勢,緩緩下降。

“尊上瘋了……”幽若傻在那裡,哭得狼狽至極。

白子畫的眼中再沒有了任何人,突然想,六界爲什麼不毀滅掉好了,彷彿那樣,花千骨就可以再次回來。

“白子畫。”突然一個身影站在他的面前,卻是竹染。

他臉上一絲無奈的笑意,知道白子畫此刻已完全喪失了理智。沒有人可以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還能保持清醒。不瘋癲便成魔,花千骨的目的達到了。連他都不知道,當那個小小的丫頭真正開始恨一個人的時候,居然可以做得這麼決絕這麼殘忍。

硬逼着白子畫殺掉自己,她怎麼做得出來?又讓白子畫怎樣活下去?

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而爲了天下捨棄了自己最愛的人,那樣的心又該有多硬有多痛?

“白子畫,我知道你沒辦法接受這個結果,可是你不要忘了,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她雖然一次次被你傷成那樣,一步步被逼成妖神,看似殘忍冷漠,可是其實從未變過,甚至從未怨過你。在霓漫天死的時候便已決定放下一切,開始煉化神器,想借助女媧石讓她所愛所傷害到的一切都復原再生,讓六界迴歸妖神未出世前的和平,也想一死得到解脫。可是,從來沒有想過要逼你親手殺她,藉此來傷害你。是你最後,又逼着她恨了你。”

“其實,她一直有給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肯面對,不肯信任。就算到最後,天下和她,你選了她,不肯殺她,她也會自絕於此,讓你情義得以兩全。對於這點,你潛意識裡其實也是知道的,只是你不敢賭,不敢相信她,不敢用六界來冒這個險,寧願選擇跟她同歸於盡。可是她偏偏就不肯如你所願,非要讓你活着,去承擔你所做選擇的結果。死有何難,最怕的是孤單而內疚的活。”

“女人很可笑吧?總是寧肯把一切都押上,只爲了證明你是愛她的。更可悲是花千骨,明明知道結果,還是心甘情願被你再傷一次,只是想看看她在裡心裡到底有多重要。其實,你哪裡又會對她有一絲慈悲和憐憫呢?你心疼你內疚,可是這些年,你只堅持你認爲正確的,從來沒有設身處地爲她考慮過。如今,你就永生永世看着,守護着這個你用最愛的人的性命換來的世界吧。”

白子畫幾乎站立不能,心痛到已經沒有知覺了,額頭墮仙的印記逐漸消褪,只留下一片空白。

竹染看着他呆滯的眼,五識俱亂,神魂顛倒,知道他差不多已經瘋了。不由輕嘆口氣,愛到最後兩敗俱傷,千骨,這便是你最後想要的結果麼?就算死,也不要他忘記你?那麼恭喜你,你終於贏了一次了。

“早猜到會有這一天,知道沒辦法避免,所以一直在想怎樣才能挽回,才能救她,可是能力有限,哪怕集盡六界之法,我這一命,也只能換回她的一魄。白子畫,這是最後的機會,希望這一次你能夠珍惜,不要再等到失去了纔來後悔……”

話音剛落,竹染已化作一道銀光直向十六件神器飛去。

“竹染!”摩嚴阻攔不急,心口一痛,幾乎窒息。

竹染卻終究還是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沒有憎恨也沒有原諒,只是平靜的去做了或許是他今生唯一對的一件事,報答了這世上最後給過他溫暖的一個人。

回憶起當初相依爲命的日子,其實,也挺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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