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是知道一些實情的人,來了這湘義城,首先拜訪的不會是湘義城的城主府,而是湘義城內最大的青樓傾承樓。
但顧玄並不算‘知道很多實情的人’,所以她按照自己的邏輯思維,徑直來到了這城主府中,而隨後葉否問起她來者何意時,顧玄尷尬了。
難道要告訴這個大漢,她其實就是因爲起來晚了——被發現進城的特殊方法所以就想過來在你面前裝一裝?不,這太不要臉了。
饒是顧玄臉皮再厚,也承受不起在說完這話後,葉否很可能給她的鄙視的眼神。
所以顧玄現在很尷尬,她慢慢悠悠的走着,期盼着身後的沈空冥能夠領會她的尷尬,並給她一個臺階下。
索性,沈空冥足夠了解顧曉白,連帶着也能理解顧玄的某些思想,加之他剛剛纔判定出顧玄只是顧曉白人格的片面化,所以沈空冥跟在顧玄身後走了一陣後,大概明白了顧玄到底在幹什麼。
所以他一邊走着,一邊開口對着葉否說道。“不如這樣,今日便在葉城主府上打擾一夜,明日即刻離開,那些鐵質的門廊實在太過唐突,我代顧玄先說一聲抱歉。”
葉否雖然想過顧玄會爲此次唐突付出代價,但是他從沒想過的是這個代價竟然是由沈空冥代爲道歉,沈空冥是誰?六大世家的家主,眼高於頂的人……竟然能爲了顧玄而爲自己這一個區區城主說一聲對不起?
一下子,之前對於顧玄神女的身份與葉傾寒上門提人遭拒的事情,葉否心中所含有的疑惑在此刻便煙消雲散,他這個時候有了對顧玄的某種自信,彷彿這個人真的是上天所降的神女一般,能讓天下臣服。
所以葉否這個時候也沒有更多的困惑了,他已經堅定了信念,所以與此同時他萌生了敬意——一旦一個人開始對另一個人萌生敬意,那麼所有的事情都將會變得無比好辦。
葉否痛痛快快的答應了下來,並親自帶着顧玄與沈空冥還有陸連來到了城主府的客房,招待他們入住,並一個人給分配了五名下人去照顧每個人的生活起居。
陸連與沈空冥並沒有拒絕這個,但是顧玄卻對此表露出了震驚與拒絕,葉否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顧玄的吩咐,給了她自己一個寬闊的客房,並驅散了下人。
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到了晚膳的時候,顧玄並沒有出來同陸連與沈空冥一起趕赴葉否的晚宴邀請,陸連對此表示困惑,但沈空冥卻非常理解,他對陸連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同時攔着他的肩膀,一起前往葉否的大堂中,享用這做豐饒之城給自己的第一頓洗塵宴。
“顧玄不是那種喜歡湊熱的人,這種時候還是讓她一個人待着更好,畢竟人多嘴雜,她不是顧曉白,她沒有顧曉白感染力。”沈空冥同陸連肩並肩的走在通往大堂的迴廊上,對着他如是說着。“她今夜要想很多事情,包括明天的傾承樓之行。”
“傾承樓內夢傾城,你酒量如何?”陸連聞着沈空冥的解釋,也接受了這種說法,隨後他即刻將疑惑拋在腦後,對於顧玄剛剛出場便展現的強大實力,陸連報以了絕對的信任,在此之上,他一邊嗅到了從大廳傳來的美食味道,一邊對着沈空冥調侃着說道。“沈空冥,我不會讓你的。”
“傾承樓內可是有你的老下屬,你真的要和我一醉方休?太子殿下。”沈空冥哈哈一聲大笑,時間過境,就算沈家的確是前朝的遺脈,但是對於此刻的太子陸連和沈家家主沈空冥來說,君臣的概念已經非常單薄了——相比之下,沈空冥更相信在明天的傾承樓會面時,那位琴師軒轅無名會對陸連更加畢恭畢敬些。
“軒轅將軍。”陸連說道這個名字的時候,口氣明顯的頓了一下,他抿了抿嘴,欲說還休的,在他們轉身進了大堂後,即刻將話題調到了面前的吃食上面。“一醉方休,不如今夜就來與我痛飲異常如何?”
沈空冥也沒有去細究這些細節,畢竟前朝的將軍帳與太子的關係曖昧不清,就算是沈家也對此梳理的明暗不定,所以沈空冥很樂意就這陸連的臺階,將話題轉到今夜的暢飲上來。
畢竟他在寧遠城的確憋了太久了,顧曉白的安慰他跟了太久,如今終於有了顧玄這樣一個實力超羣的替代品,他更可以放心的去暢飲一場,來讓自己放鬆一下了。
更何況,在這時的湘義城中,他的老對手,他最討厭的人——葉傾寒,已經向寧遠城出發足足有了半個月之久,估計這個時候,再慢的腳程,也該到了。
敵人不在,好酒當前,不醉不歸!
沈空冥爲自己斟滿了一杯酒,對着陸連碰杯,大笑一聲,一飲而盡。
而與此同時,正當沈空冥與陸連在大堂中豪飲時,顧玄一個人坐在客房中的大牀上,盤膝而坐,單手誤傷了胸口,臉色發白。
她感覺十分難受,從方纔將整個飛行器解體後,到如今她盤坐在這個大牀前,她覺得內心深處的某種東西……似乎是靈魂在不斷開裂,隨着她一次又一次使用能力,隨着她一次又一次使用的能力大小而不斷增長的苦痛。
似乎是顧玄使用的創造物越複雜,體型越大,這種苦痛就要來的更深也更疼,相反則是不然,但只要顧玄使用了能力,她就必定會遭受痛苦的洗禮。
這樣不對。
顧玄死死的揪着心口,費力的喘息着,她靠倒在鬆軟的牀上,看着頭頂的帳幔,冷汗從額角留下,疼痛帶給了她一些不該有的幻覺,她此刻似乎看見了顧曉白坐在一片草地之上,而顧曉白的右手,已經碎裂不見。
顧玄瞳孔一縮,她張開嘴似乎想要同顧曉白說話,但是對方只是對自己搖了搖頭,告訴她這毫無辦法。
顧玄看着一片平靜的顧曉白,心中有一種對於死亡的恐懼就這樣毫無徵兆的襲上了腦海,她痛哭的死死拽住被角,像一條脫水的魚一般喘息着……直到她視線越發黑暗,神志不在清晰爲止。
顧玄看見的東西並不是幻覺,在她強烈的恐懼死亡的那一刻,她回到了顧曉白的內心,也回到了她自己的起源之地,她看見的所有都是真實的,草地是,顧曉白也是。
顧曉白坐在那裡,也看見了突然出現在面前,而後又消失了的顧玄。顧曉白看出了顧玄的痛苦,源於對死亡的恐懼,顧曉白理解顧玄,因爲她就是自己的一份子。
當顧曉白擁有了征服世界的力量後,她就會恐懼死亡,顧玄便是顧曉白噩夢的具象化,只不過顧曉白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夢魘竟然會在陰差陽錯之下成爲了真實。
所以當顧玄出現的時候,顧曉白沒有驚訝,她理解顧玄所恐懼的,她也明白顧玄所擔憂的,但是她沒有辦法去幫助顧玄,因爲顧玄就像是顧曉白體內的一種錯誤的代碼,如果顧曉白要修正這個錯誤,那麼顧玄就必須消亡。
顧玄與顧曉白,只能存活一個。而與正同意以上的你死我亡不同的是,顧曉白的死會讓顧玄崩潰,而顧玄的死只會讓顧曉白向着成功邁進一步。
所以顧曉白才老老實實的待在自己靈魂與內心的深處,在這裡見了一片草原與一條小溪流,與風不破和龍澤一起待在這裡,任由顧玄去做她想要做的所有事情。
所以顧曉白纔會在看見顧玄如此痛苦的時候,對着她搖了搖頭,說了一句毫無辦法。
顧玄在顧曉白眼前消失的那一刻,顧曉白感到了一種力量的迴歸,她低頭看向了自己空落落的右手,原先的裂縫已經在顧玄的過度使用下徹底化爲飛灰飄散。
“顧玄也感受得到吧?”顧曉白低頭看着自己斷裂的手,口氣中帶着少許的失落,問向了身旁一直在觀察自己的風不破。“她與異能之間的關係,她與我之間的關係。”
“但她不會輕而易舉的將身體的控制權還給你。”風不破站在顧曉白身旁,淡淡地開口。“即便是她自己心知肚明,但比起這個,她更恐懼消失與死亡,她在意她存在的意義,而可悲的是……。”
“她的存在只不過是我的一個錯誤的幻想。”顧曉白低沉的嘆息了一聲,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同時擡起了完好無損的左手,握掌又鬆了數次之後,頹廢的坐在了草坪上,雙肩一垮,搖了搖頭。“我不想讓顧玄死。”
說話間,龍澤瞅了瞅顧曉白,終於開口問道。“你不想讓你的錯誤消散,那你怎麼走向正確?顧曉白,你優柔寡斷的過分了啊。”
“可我不想用這種代價去改正我的錯誤……顧玄想要活着,她想要成爲真正的一個人,而不是我或是誰的一部分。”顧曉白抿了抿嘴,猶豫地說道。“我也不想要她就這樣消散在所有人的視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