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官家嫡女
吳憲若有所思地翻看着前科集註,裡面有一篇文章正是他參加科考那一年的文章,論火耗之利弊,他記得今上也正風華正茂,瓊林宴時坐在他旁邊的正是去世的曹御史,當年狀元曹誠。
本來兩人的文章不分伯仲,可是古來探花皆取相貌出衆者,曹誠長相端正大氣但不出衆,今上就點了他爲探花,曹誠爲狀元。
後來兩人都娶了妻,他很早就有了兒子,曹誠卻是子嗣艱難,在吳承平出生時……
一起起吳承平,吳憲不由得閉了閉眼,虎毒不食子,可這人卻是比虎還要毒三分。
他也曾經幾次當面勸誡吳承平,可是吳承平表面上答應得痛快,轉過身卻我行我素,吳憲知道,自己的二兒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已經跟自己離心離德,走進很遠了,所以當他對劉氏說,想想老二小時候多好,孩子要永遠不長大就好了的時候,他已經知道劉氏不會放過吳承平了。
他不是傻子,內宅發生的事他一清二楚,只不過內宅是屬於劉氏的,劉氏從一開始就沒有做過危害吳家的事情,她做的事都是從大局考慮,爲了整個吳家,如果換作是他,他也會那麼做。
他正在想得入神時,一個丫環端着一個茶盅進來了,他本來不甚在意,可是那香味卻有些熟悉,他一擡頭,來人是珍珠。
“老爺,太太知道您午飯沒有吃好,讓奴婢給您送碗蔘湯。”
“放下吧。”他跟劉氏,夫妻這些年,養兒育女,新婚時的甜蜜恩愛早變成了手足一般的親情,劉氏這一碗蔘湯,是在告訴他,她知道他很難受,願意給他空間,讓他處理自己的感情。
“老爺,太太說明白三爺、四爺就要出場了,問老爺有什麼吩咐。”
“全憑太太安排。”吳憲說道。
珍珠走後,吳憲掀開那一碗蔘湯,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給自己送蔘湯的少女……湯碗掀開,又合上了。
當天晚上吳憲回了劉氏的正房歇着,夫妻倆像是短暫的冷戰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像過往一樣的說話,談天,歇息,到了半夜,劉氏閉着眼睛說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太祖立國以來本朝還沒有人被誅過九族,老爺爲何如此忌憚曹淳?”
“曹誠是個好人。”吳憲說道,“曹淳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卻讓我看不懂,少年早慧總非吉兆。”
劉氏坐了起來,她跟曹淳的接觸總是沒有吳憲多,而且吳怡像吳憲,父女倆總有某種對於人品敏銳的直覺。
“我知道你總覺得你欠了寧氏的,當年若不是岳父找了太后作媒,如今的吳夫人就是姓寧的了。”
“寧姐姐啊,始終沒過過什麼安穩日子。”劉氏說道,“曹淳是個有才的,他若是做了咱們的女婿,利總是大於弊的。”
“咱們還有三個兒子要顧,你覺得曹淳是個甘居於人下的嗎?更何況三個兒子中承宗是個有心計的,承祖卻太敦厚,承業莽撞,他們現時都不如曹淳。”
“可是……”
“我知道夫人的心思,夫人怕恪親王害了曹淳,總之這事我會解決,老七的婚事還是另行安排吧,她心思太過歹毒,你就不怕反而害了寧氏?”
劉氏握了吳憲的手,“當年的事,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你啊,總是想得太多了。”吳憲反握住劉氏的手。
吳怡在自己的屋子裡等着哥哥們出來,卻是越等越心焦,她現在終於理解了自己進考場時父母的心情,在外面等的人,要比自己下場的人還要焦急,等待最折磨人的部分就是未知。
她索性換了衣服到劉氏的屋子裡,劉氏卻沒有在佛堂,而是教吳玫下五子棋。
“五姐!”吳玫給了吳怡一個大大的笑臉。
“給太太請安。”吳怡給劉氏請了安,這才坐到了吳玫的旁邊,看着她玩。
“九妹怎麼今天不帶着八妹了?”
“她要學繡花。”吳玫說道,“我不耐煩學。”總是形影不離的兩個女孩,終於慢慢的開始因爲個性的不同而拉開了一絲絲的距離。
“她啊,本來我叫繡娘教她們兩個女紅,她趁着繡娘不注意就偷偷跑我這裡來了。”
“老八真笨,手都扎出血了都不跑。”吳玫吐吐舌頭。
吳玫這個嫡女能跑,吳馨這個庶女怎麼跑?吳怡暗暗搖了搖頭,“那是因爲八妹比你乖,學女紅是正經事,手扎出血怕什麼?”
“可不,你來之前我還跟她說呢,姐姐嫂嫂們都被扎出過血,也沒有一個像她這樣跑的。”劉氏點點吳玫的鼻尖。
“最多下次我不跑了。”吳玫靠在劉氏懷裡笑道。
“你啊。”劉氏親了親吳玫的臉頰。
被吳玫童言童語的一鬧,無論是劉氏還是吳怡,都暫時放下了焦慮的心思。
到了傍晚時,一輛馬車終於接回了吳承宗和吳承業,吳承宗累得不想說話回了自己的院子倒頭就睡了,吳承業卻是一副很有精神的樣子,在劉氏房裡配着紅燒肉、糖醋魚整整吃了三大碗飯,他是個肉食動物,餐桌上要不見一絲綠色纔開心。
吳承業吃了飯喝着茶講着自己考試時發生的事:“我隔壁的那人快四十了,看着比老爺還老,半夜睡覺還在算題,卷子自己騰了一遍又一遍的,還嫌我睡得香吵着了他,聽說我們考場光暈倒的就有四、五個,真的是文弱書生。”
“你啊,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劉氏笑道,本來這次吳承業就是去感受氣氛了,誰也沒覺得他今科應該考取,重點是吳承宗。
“太太,來年我一定替您考個狀元回來。”吳承業說道,“不過這次大家都在說,曹淳能連中三元,龍虎榜上賭他是狀元的都快要一賠一了,不過也有人說狀元是沈思齊……”他對着吳怡擠擠眼。
“你們啊,就是閒的。”劉氏說道,“吃了飯你也回去睡吧,還是一副沒長大的樣子。”
兩個月以後放了榜,京城一片譁然,會員是誰也沒聽過的四十多歲的安徽舉子周夢龍,次席是曹淳,第三名又是誰也沒聽過的董孟常,之前的狀元熱門沈思齊只考了個二甲第三十一。
龍虎榜的莊家倒是大賺了一筆,京城的眼鏡行發了一筆橫財。
吳家的大姑爺公孫良是二甲第十六,三子吳承宗二甲第七,四子吳承業不出意料的落榜了。
家裡的慶祝活動結束之後,五個人在酒樓裡喝酒,原本所有人都以爲情緒會不高的沈思齊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出了考場就知道這次不會太好,文章寫過了……能上榜已經是僥倖,會員什麼的一開始我就沒想過。”
曹淳搖了搖頭,“你那文章我看了,若不是考試時寫的,倒是篇極好的文章。”科考到考到最後,不犯錯纔是最重要的。
“曹兄說是篇好文章,我比得了狀元還高興。”沈思齊笑嘻嘻地說道,“做文章最難得的是自己喜歡,功名於我如浮雲。”
吳承業樂得直拍桌子,“爲思齊的這句功名於我如浮雲,當浮一大白!”
公孫良和吳承宗相對苦笑,沈思齊和吳承業倒是頗能聊得來,這兩人都有點淡薄名利的意思,不過這世上跟沈思齊合不來的人倒是不多。
忽然一陣像是幾十個鈴鐺同時響起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吳承業一下子跳了起來,推開了窗,“快看,鳳仙君又開始鮮衣怒馬鬧市行了。”
只見窗外跑着一輛通體白色,只有車窗車轅這些位置是金色的馬車,拉馬車的白馬是上等的蒙古馬,車上十幾個金鈴鐺隨着車身的跑動響徹街巷,駕車的人是身穿紅衣的美少年。
這人不是王親貴胄家的子弟,而是京城最紅的旦角鳳仙,行事招搖,最愛顯擺自己的美色跟富貴,京里人人戲稱他爲鳳仙君,他到對此頗爲得意的樣子。
隔壁的人顯然也是應考的舉子,大聲嘆了句:“真的是市風日下,戲子竟然也招搖過市起來。”
“噓,當心被人聽見,鳳仙君是恪親王的愛寵,得罪了他可不是好玩的。”
吳承宗緩緩搖頭,“楊錦屏纔是真正的色藝雙絕,京裡的旦角他纔是頭一號,如今的人倒是捧鳳仙君這樣的怪物。”
“楊老闆如今有了自己的戲班子,安安靜靜的唱自己的戲,京裡真想聽戲的,寧可買站票也聽他唱。”吳承業說道,“恪親王啊,真是個有眼不識金鑲玉的。”
曹淳自從他們提起恪親王就沉默不語,沈思齊拍了拍他的肩,“過去的事就過去吧。”他甚至不能勸曹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曹淳揮開了他的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看那個戲子幹什麼,來!喝酒!”
這回的主考是馮皇后的兄長,自稱馮五的馮坤武,因爲身份特殊,能跟他攀上交情的普通考生少,世家名門因爲他是庶支,要顧及嫡支的看法,雖然敬佩他的才學,跟他交情好的也不多,幾個同科的好友中吳憲跟他最是投契,卻因爲吳家今年連兒子帶姑爺、準姑爺有四個考生,要避嫌疑,將近兩個月兩人見面也只是打個招呼而已。
之前吳憲在山東時兩人還經常互相寫信討論朝局詩文,吳憲回京了,他也被任命爲主考了,瓜田李下,反倒不敢傳遞信件了。
如今終於放了榜,他和吳憲找了個不顯眼卻極乾淨酒館,點了幾樣小菜,喝起了酒。
“你可是真給自己找了個好姑爺,那沈思齊的文章,若是早二十年寫的,你、我、曹誠恐怕都要敬陪末座了,如今聖上年紀大了,更喜歡四平八穩的文章,我愛惜沈思齊的才華,這才讓他上了二榜。”
“能上榜就行,連中三元又能如何。”吳憲說道,“以後的前程還得靠孩子們自己走。”眼裡卻有掩飾不了的得意。
“你啊,兩個姑爺找得都好,文如其人,公孫良是難得的品格端方之人,沈思齊又才華橫溢,我就沒有那麼好的福氣了。”馮坤武有兩個兒子,女兒卻只有一個,偏偏住在馮家大宅裡,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過活,兒子們還好,女兒卻是常常受氣,他們夫妻心疼寵愛女兒也只能在人後寵着,因此在她的婚事上,馮坤武格外的重視。
“今科你是主考,我不信上百名的考生,就沒有一個能入你的眼的。”
“這上百名考生,大半都是過了三十有妻有子的,青年才俊多數都被訂下了,我看曹淳倒是不錯,可是連他你也不放過。”
“誰說我不放過曹淳的?”吳憲驚訝地說道,“他是曹誠兄之子,寧氏又是我妻的故交,我這才一直照應他,要是說招他爲婿之心,我是沒有的。”
“哦?”馮坤武笑了,“你可別後悔,我可是打聽過了,那曹淳除了家資略差些,無論相貌、談吐、文章、行事、人品,都是一等一的,我還以爲你要留了做姑爺這纔沒有下手,你要是說沒有招他爲婿之心,這個女婿我可要定了。”
“我絕不後悔,只要是馮兄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喝一杯侄女的喜酒就行。”吳憲笑道,馮家纔是最適合曹淳的,馮家勢力遠在吳家之上,可在政事上除了馮侯爺之外竟沒有“明白人”,壽字輩裡真正能做事的更少,姑爺裡面能用的也不多,馮坤武不得老太太的喜歡,馮家真正做主的馮侯爺和宮裡的馮皇后卻極重視馮坤武,他在聖上面前也是極得臉的,兩個兒子雖有出息,卻跟馮坤武一樣,做文章遠強於做官,馮坤武日後還需要提攜仰仗曹淳這個女婿,曹淳這把刀太鋒利,於吳家可能是日後的禍端,對於空有勢力卻無殺人刀的馮家來講卻是一大助力。
至於連累不連累,馮家早已經沒了退路,太子順利登基,有馮家在,曹淳就算是謀反也連累不到馮家,他的犀利聰明反而是優點,太子若是……一切也就結束了。
重頭戲在十年後,太子長成,聖上年老,馮家有了磨練成熟的曹淳,後族才穩,後族穩了,支持太子的重臣勳貴才真正安心。
至於曹淳本人——只有傻瓜纔會不選後族的嫡出女,而去選吳家的庶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