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

第二天恪王爺看上雷家的孩子的事,京城的權貴圈裡大半的人都知道了,就算後來傳出雷家已經跟劉家訂了親,流言還是沒有終止,雷家開始準備把雷定均送到外地去呆兩年再回家。

這件事裡還有一個憋屈的,那就是恪王府的大郡主,大郡主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就聽說外面都在傳,自己家那個不靠譜的父王藉着自己的名頭要‘娶’雷侯府的少爺,結果雷侯府搶先跟劉家訂了親。

大郡主一聽就暈過去了,把自己關在房裡哭了一整天,她在裡面哭,她母親恪王妃在外面哭,都哭自己命苦。

恪王爺從外宅被請回來,一看見這陣式腦瓜仁子直疼,他雖然對王妃沒什麼感情,對自己的女兒還是有感情的。

“別哭了,回頭我給你找個更好的。”他在門外喊,話音還沒落呢,就聽裡面有重物落地的聲音,裡面的丫環哭上了,“不好啦!郡主撞牆了!”

恪王爺一腳踹開女兒的房門,只見自己的女兒額頭已經磕青了,上面正在滲着血絲,“你,你,你這是何苦?!”

王妃撲到女兒身上,心肝兒啊肉啊哭個不停,“我知道王爺你不待見我們娘幾個,可也不能拿我們做筏子啊,如今有這個名聲,咱們女兒還能嫁人嗎?”

恪王爺此時也在後悔,可是他這人不會怪自己,只會怪別人,雷老三!雷世昌,如果不是你激我,我至於幹出這樣的渾事嗎?你還跟我玩釜底抽薪,我跟你沒完!

雷家得罪了恪王府,在朝堂上開始舉步維艱了起來,雖然清流文人不肯跟恪王府爲伍,可也不會惹恪王這個煞星,有些跟恪王府有些關聯的官員則開始蒐集雷家的短處彈劾雷家了。

百年的世家了,說起來個個都有短處,只不過平時大家視而不見,這才一團和氣,如今有人抓起了小辮子,真的是一抓一個準。

連前年冬天天冷雪大,雷家的莊子裡的佃戶家房子塌幾家,壓死了幾個人的事都被人蔘了,說他們家刻薄,盤剝佃戶,以至於佃戶全家死絕。

還有他家以僕從的名義在京裡開的店鋪,也被人說行商賈之事,與民爭利。

更不用說主管京城治安的雷三爺了,什麼盜賊橫行,地痞逼迫商販交保護費之類的事全被人蔘了。

街上的地痞流氓很多都跟雷三爺有過節,他們說話嘴又黑,嘴裡編派雷三爺、雷定均的話夠出十幾個香豔話本了。

好好的雷侯府,因爲這事被整得灰頭土臉的。

吳氏不願意在家裡看妯娌們責怪的臉色,也不願意聽老太君指桑罵愧,回孃家回的更勤了,經常在劉氏屋裡哭,老太太終究還是知道了這事,氣得病了一場,老太爺把自己關在外書房,唉聲嘆氣。

吳怡看在眼裡不由嘆息,這就是封建君主制啊,明明沒做錯什麼,可是爲上位者要找你的事,皇上不肯得罪自己的堂兄,雷侯府就得讓對方扣屎盆子,扣完了還不能跟對方對罵。

鬧心的七月很快過去了,八月初的時候劉家嫁女兒已經到了倒計時,吳氏在孃家住了三天了,就算是因爲雷家的事喜氣被沖淡了不少,也漸漸的有了嫁女兒的樣子。

八月初一這天劉氏把吳怡跟吳柔從後罩房裡挪了出來,帶着她們住到了西跨院,吳怡這才知道原來是要換玻璃窗,聽說去年開始宮裡已經換了,今年開始京裡的高門大戶也開始換了,這玻璃窗是今年過年之前訂下的,如今總算是齊備了,可以換了。

就在吳怡想要想辦法溜出去,看看古代的玻璃什麼樣時,她聽說三叔來了,跟劉氏和吳氏在屋裡說了半天話,氣乎乎的走了。

那次聽完戲之後,吳敏轉天應幾個朋友的約去了直隸,在直隸聽說了京裡恪王爺爲了霸佔雷家小少爺找雷家麻煩的事,這才快馬回了京,在劉氏跟吳氏嘴裡證實了這事之後,他氣得手都抖了。

直隸離京城不算遠,可也不算近,有什麼事傳過去了自然十分離譜,什麼雷定均已經被霸王硬上弓搶回恪王府,恪王把雷侯府的人都打入了死囚牢的話都已經出來了。

吳敏一路上還在勸着自己這都是流言,誰到了京裡知道的事,比流言也強不了多少。

他本來是奔着恪王府去的,後來一轉馬頭去了西城,找到了恪王安置楊錦屏的外宅,“你跟他說,我在狀元樓等他。”

恪王進了狀元樓的雅間,第一眼就看見了穿着圓領錦袍,只素素的在頭上插了碧玉攢的吳敏,吳敏冷着臉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那個時候也坐在那裡,看着你騎高頭大馬娶親,心裡想着這回你不會恨我了吧。”恪王爺找了把椅子坐了,眼睛沒有離開過吳敏,吳敏不像小時候了,因爲過於漂亮帶了絲脂粉氣,如今已經是成年男人了,雖然還可以稱得上漂亮,可是已經找不見一絲女氣了,身量也高了,壯實了,他這樣的按照時下的風氣,已經是‘老’了的。

可是恪王還是移不開眼睛。

吳敏轉過身來,看着恪王,平心而論恪王長得不差,一雙喬家特有的上桃鳳眼極爲有神,鼻直口方的,他也不像別的人到中年的權貴一樣發福,常年堅持練武的身材還是保持得很好,猿背蜂腰,不說是王爺倒像是個武將。

可是吳敏看他的眼神只有厭惡,他走到恪王跟前,揚手就是一個耳光,恪王也不躲,被他打了就直愣愣的看着他,“我這輩子只捱過兩次耳刮子,偏都是你打的。”

“你究竟想怎麼樣?害了我還不夠還想害我外甥?”

“害你?”恪王搖搖頭,“我原也以爲是我害你,現在纔想明白是你害我,吳勝衣,你怎麼就跟別人那麼不一樣?”

他比當年聖上大了五歲,他父王是當年的太子爺,只因爲死得早,這才立了先皇爲帝,當年聖上是庶子,自己是先皇嫡長兄的嫡子,有朝臣說幼主不祥,想要立他爲帝,是劉首輔在力主之下,聖上才以幼主的身份登了基,自己這個堂兄也就成了被尊敬的尷尬人。

除了自污,他有什麼法子能夠打消那些對他還有期待的朝臣的看法?帝黨對他的忌憚?於是他開始半真半假的玩起了戲子,行事也越來越無忌,直到他遇上了小才子吳勝衣,他這才知道什麼叫萬劫不復。

吳勝衣年少得志,又因爲是庶子出身比別人多了敏感跟孤傲,遇上有心要爲難他的人必然要爭個贏不可,眼睛亮得像是小豹子一樣,跟人對掐,小小年紀引經據典絲毫不落下鋒。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喜歡參加那些聚會,就爲了看吳勝衣,看他贏,看他笑,看他跟自己的哥哥撒嬌。

他這樣的身份自然有人看出了他的喜好,在一天晚上,被灌了藥的吳勝衣,被一牀錦被包着,送上了他的牀。

那個晚上,他坐在牀邊看着睡得臉色緋紅的吳勝衣看了半宿,卻只是親了一下他的嘴,就把他送了回去。

那個時候他知道了,自己不是想要吳勝衣,自己是真心喜歡上了吳勝衣。

吳勝衣開始躲了,他不再文人聚會,整天把自己關家裡不肯出門,他甚至開始出入八大胡同……被自己的親爹跟親哥哥打個半死。

他扮作僕從潛入吳家,跟躺在牀上養傷的吳勝衣說:“你跟我好,我讓你當狀元,我許你一輩子榮華富貴,我讓你娘進吳家祖墳,上吳家祖譜,進吳家祠堂。”當時吳勝衣對他的回答就是一個耳光。

“你不怕殺了你全家?把你搶回王府?!”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俱之?”

恪王回家的第二天就聽見了他留在吳家的探子說,吳三少爺不肯吃藥也不肯吃飯,一心求死的消息。

說實話恪王要是個狠的,一悶棍把他打暈了,綁到城外的莊子裡,吳家就算是後來知道了這事都不敢聲張,吳敏年齡還小,他先佔了他的身子,再溫言軟語的哄,沒準就哄回來了。

可是恪王想着那雙跟別人激辯時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心就軟了,讓人傳了口信給他:“別以爲自己多金貴,做貞節烈婦狀爺不要你了。”

恪王覺得自己特沒出息,心裡卻暗暗盼着吳敏早日考上狀元、進士什麼的,到時候在朝中也算是低頭不見擡頭見,多看兩眼也是好的。

誰知道吳敏傷一好就去了江南,在江南得了個風流才子的名號,科舉之路卻是被他放棄了。

恪王自出孃胎就狂傲了一輩子,就算是爲了不被皇帝猜忌,走的也不是低調路線,可是就在吳敏身上,他着了魔、認了栽,遇上這輩子的大魔星。

“在你眼裡吳家的一隻貓一隻狗恐怕都比我重要些。”恪親王自嘲地說道。

“知道的話爲什麼還要挑釁我?”吳鳴簡直不知道應該怎麼對這個人了,你說他渾他不講理吧,至少在對待他的事情上,他很講理,甚至講理到了讓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的程度,你說他講理吧,他又經常會抽風,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是雷家得罪了我,他們這樣把我的面子放到地上踩,我若是不反擊我還怎麼在這四九城裡混?”

“你現在這樣你以爲皇上會高興?堂堂宗室親王,爲了結親的事跟開國八大侯,幾代爲國征戰代代都有人戰死的雷家死磕了?現在不光是你的面子了,連皇室的面子在明眼人眼裡都在地上踩着呢。”

“現在皇后馬上就有嫡子了,我不鬧一鬧說不定哪位皇子就找上我這個沒用的伯父了,總之這事要解決也不難,一是你陪我吃了這頓飯,二是你讓你大嫂出面給我保個媒。”

“你又想怎麼樣?”

“我還想嫁閨女啊,我那閨女是好孩子,人長得也俊性格也被她媽調理的好,人也孝順,你大嫂反正會保媒,就讓她替我閨女說門親事吧。”

“你又看上誰家了?”他就說恪親王不會沒有目的鬧,若是真只爲了出口氣,恪親王的氣早應該出完了,恪親王的脾氣不能拿跟他年齡相似的人衡量,得跟八九歲的孩子一樣對待,可是有的時候又老謀深算的像是八十歲的人。

“歐陽家,歐家陽的老四不是你嫂子的姐姐的兒子嗎?別推脫,我查過了,他沒訂親也沒議親。”歐陽家實在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們家雖然是開國八大侯之一,但是常年駐守在福建一代,可以說是福建王也不爲過,有權有勢不說,離京城還遠,大郡主遠遠的嫁到他們家,自然能遠離京中的流言,更不用說恪親王雖貴在這京城卻不一定那麼值錢,而大郡主嫁到福建,就算是鎮海侯府也得高看一眼。

“你就是欺負我嫂子賢良是吧?”吳家的人說實話,吳鳴只服吳憲跟劉氏,其中最服的就是劉氏,她剛嫁過來的時候,就敢明面上奉承老太太,暗地裡照顧自己這個庶出的小叔,不爲了利益,就爲了覺得他可憐,覺得老太太欺負他太不厚道。

“你嫂子不愧是姓劉的,她要是個男兒劉首輔也不會說三代不出仕了,劉家她那一輩裡也就是她是個明白人,劉老七也算一個,可是劉老七活得太明白了,不肯趟朝廷這個渾水,至於公孫家……我鬧成這樣公孫家吱聲了嗎?要是劉首輔還在,頭半個月他就找我跟雷侯爺喝茶了,怎麼樣也得把這事抹平了,不能上京城的百姓看皇家跟公侯之間的笑話,公孫家做首輔呢?就有一條不得罪人,爲了不得罪我也不得罪雷家他乾脆都裝上病了,他處處學劉首輔,可惜處處學不像,他哪個黨都不得罪,想要左右逢源,卻不知道劉首輔心裡只有他一個人是一黨。”

“你別顧左右而言其它,我不信在京裡或者近一點的地方你找不着姑爺,你誠心把女兒嫁那麼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沒想法,眼見得皇子們都大了,未雨酬謀罷了,只盼着我真倒黴那天,兒女們能少受牽連,兒子我不一定保得住,兩個女兒是一定會保的,咱們倆把話放這兒,真有一天我壞了事,黃土敷面草蓆卷屍的時候,你要是還念我給你做過一夜媳婦,你就買個薄皮棺材,找個清靜地方把我埋了。”

“你這人總愛讓人恨你。”又不能十分的恨起來,當年他說放了他真放了他,可是卻在他成親的前一夜,給他下了藥,讓他‘佔’了他的便宜,一大早自己洗乾淨自己走了,卻讓他想要忘了他都不行,想要恨他‘佔便宜’的卻是他。

“不恨我你怎麼記得住我。”恪親王笑得還帶着三分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