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後,靈鏡才把視線轉到許瑤身上。
她僵硬在那裡,還是垂着頭,掩在一片陰影裡。
許瑤現在是真真正正的切實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她在玉山芙手上像一隻螞蟻一樣,捏死都嫌棄費力氣。
良久,許瑤擡頭,靈鏡就看見她一雙恐懼的雙眼。
靈鏡不喜歡許瑤眼裡的恐懼,特別是現在看着他。
許瑤被玉山芙拖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害怕了,她沒有帶蘊姑的藥。但是玉山芙根本不管她的拒絕,直接奔入。
如果被發現了,靈鏡就一定知道有人在幫她,她不想出賣蘊姑。
可是靈鏡還是平靜的神色,不見一絲驚訝。
他是知道了?許瑤焦住,她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去似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靈鏡站起來,走過來,一手拿着書,一手抓住許瑤的手往裡走。
許瑤被他帶着就這樣一路到了寢殿裡。
許瑤還站在那裡,靈鏡就去取了一匣藥膏出來。
許瑤終究是站不住了,癱軟在地上,她的肩膀疼得沒有直覺了。
靈鏡還沒說什麼,正想讓許瑤起來,就聽見女孩子小聲的啜泣。
細細的,像是小貓叫一樣。
“你哭什麼?”靈鏡放下東西,伸手想要拉起許瑤。
他可是什麼也沒說,怎麼又嚇到她了。
“我不想死。”許瑤眼淚還在撲撲落,一張小臉梨花帶雨,煞是可憐。
“誰要你死?”靈鏡聽見這話眼色沉下來,玉山芙逼她嗎?這個女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許瑤愣了,眼淚掛在臉上,懸而未落,“你……不把我做花肥?”
她說話還在結巴,顯然嚇壞了。
她到底又多怕他?前些天不是在他面前還什麼都敢問嗎,怎麼現在哭成這樣?靈鏡想到這個,心裡升起一股無名火。
可是他又不想嚇到她,壓住語氣:“你做了什麼事?”
靈鏡不說,許瑤不好意思說出口,一低頭臉上掛的淚珠又開始流了。
她來到這裡,變成一個誰都隨便可以捏死的小螞蚱,整天提心吊膽怕被靈鏡發現自己容貌,經常整晚都在做各種噩夢,還有自己遙遠不可及的家鄉。
許瑤突然覺得好累,就像是被一隻巨掌攥緊在手心,透不過氣,奄奄一息。
又哭了,靈鏡氣得笑起來,他繼續按捺住心中火氣,盡力平靜語調問:“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和流殊長得一樣。”許瑤悶聲說。
“名字都知道?”這出乎靈鏡意料,“雲鶴告訴你的,還是……那肯定是她告訴你的吧。”雲鶴還真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人。
許瑤和靈鏡都知道“她”指的是誰。
“蘊姑是在幫我。”許瑤不想惡化這兩人關係,蘊姑對她真的很好。
“我不是流殊。”許瑤一字一頓地念道,她雙眼直視着靈鏡,出乎得堅定透明,還有一層水霧。
“你當然不是。”靈鏡喃喃道,似乎在說給自己聽。
他眼睛通過許瑤,彷彿真的看見了另外一個人,但是流殊和許瑤除了容貌,其他的差距真的太大了。
她們的性格完全就是兩個人。
靈鏡無法從許瑤身上找到流殊的影子,他好像突然忘掉流殊的音容。
“你是不是呢,或許沒那麼重要。”這句話更小聲了,許瑤聽不清。
“你要怎麼樣才相信我不是。”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個地方。”
“爲什麼。”
靈鏡不回答了,還是伸手要把許瑤拉起來。
許瑤搖搖頭:“我手疼。”她的語氣很委屈。
“看出來了。”早在剛纔玉山芙拉她過來,他就看見了。
靈鏡直接把許瑤攔腰抱起,放在牀沿邊坐着。
許瑤被靈鏡的動作嚇得說不出話。
一臉懵地看着靈鏡過來給她扒衣服。
“你幹什麼。”許瑤連連往後退,想要掙扎。
“給你抹藥。”靈鏡打開匣子,裡面是乳白色的藥膏,散發着涼涼的香味,聞着都舒服。
許瑤忙伸手道:“我可以自己來。”但旋即胳膊也疼得垂下。
她現在一身都是玉山芙搞得傷,簡直是無妄受災。
“玉山芙自小就是天生神力,力氣很大的,小時候她打得整座山的孩子都不敢惹她。”靈鏡解釋道,他掀開許瑤袖子給她抹藥。
許瑤還聽着,冷不防被靈鏡握住手,想抽回也不行了。
她真的太弱了,毫無還手之力。
藥膏涼涼的,像是涼到了骨頭裡,靈鏡的手在給她輕輕把藥膏暈開,這種肌膚的接觸讓許瑤心裡發毛,她覺得靈鏡在揉她的五臟六腑。
怎麼突然對她這麼好?許瑤話都說不直:“我……真的不是……不是流殊。”
許瑤明顯感覺到靈鏡聽見這句話,手的力道加重了。
她疼得嘶氣,靈鏡又放輕了力道。
他不會把她當流殊替身了吧?越發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許瑤不敢吭聲了。
她心裡面亂的如麻,害怕靈鏡發怒處罰她,害怕破壞他和蘊姑的關係,害怕辜負蘊姑一番好意,害怕靈鏡真的就把她當成流殊替身了,從此走不出扶微山。
女孩子的手臂還在顫抖,靈鏡就不明白了,他到底有多可怕,讓她現在那麼恐懼。
之前他確實是很生氣,但是現在他冷靜下來對許瑤可沒有一句重話。
靈鏡想開口解釋,但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沉默下來,好似千言萬語都被熨平了。
許瑤不如靈鏡那樣鎮定,心裡忐忑不安。
她一會兒想到靈鏡變成一隻白絨絨的小狐狸,一會兒想到自己被這隻狐狸一口咬掉脖子。
狐狸?許瑤猛地撐起身子,讓靈鏡始料未及,手中的藥膏掉在了自己手掌中。
“你怎麼了?”
她做夢夢見過的狐狸……似乎和靈鏡很像。
夢境裡的畫面總是迷迷糊糊,像是籠罩着一層霧,等着人去撥開。
但是那隻反覆出現在她夢裡的狐狸,許瑤記得卻是很清楚。雪白的皮毛,圓溜溜的眼睛,在她的夢境裡面肆意攛掇,擾了她一個又一個夜晚。
是靈鏡嗎?只是夢裡面的狐狸要小一些,瘦點。
小點?那不就是過去小點的靈鏡?許瑤被自己的猜測又嚇住了,她竭力回憶自己的夢境,想要翻開記憶的畫冊,可是那些畫如此模糊,又如此遙遠,讓人看不真切。
“許瑤。”靈鏡慢慢念出她的名字。
這還是許瑤第一次聽見靈鏡如此鄭重地念出她的名字,像一隻手強行拽回她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