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快兩點了,禾母讓女兒把送二老的年禮拿去堂屋,自己回到西屋收拾東西。-
難得好天氣,把晚上睡的蓋被、褥子拿出來翻曬翻曬。
“奶奶說下雪之前給我們曬過幾個日頭。”禾薇從堂屋回來,告訴正在院子裡搭馬凳、蒲席的禾母。
禾母點點頭:“看出來了,要是沒曬過,哪裡有這麼幹燥。”
不過橫豎有太陽,院子裡除了禾爺爺割來的笤帚草,也沒曬其他東西,捧出來曬個半天也是好的。見過太陽的被子,晚上睡起來總歸舒服點。
禾薇也是這麼想的,於是等禾母搭好架子,不用她娘吩咐,已經進屋把被子一牀一牀抱出來了,四個人三牀被子,一條一條地在蒲葦杆子編就的席子上鋪了開來。
忙完這些,禾母回西屋理行李,禾薇見老爹和兄長都沒了影子,跟在她娘身後好奇地問:“媽,爸和哥咧?吃過飯就不見他們了。”
“你哥去你二伯家找鑫鑫玩了,你爸被你阿皋叔喊去西山坳的水庫釣魚了。”
西山坳的水庫已經不做儲水用了,前幾年聽說有人承包了養魚。只是,這有主的魚還能隨便釣?
“沒人管嗎?”
“誰管呀,這一帶馬上就要拆遷了,西山那一片怎麼個處置還沒定論,水庫到期了暫時沒人敢承包。聽阿皋說天天有人上那兒釣魚,釣到了就是誰的。你爸這幾個月釣魚釣出滋味來了,一聽有地方釣魚,還能不跟去湊熱鬧啊。”
一聽是這麼個回事,禾薇笑着說:“爸喜歡就讓他去唄,反正也沒啥事。”
“咋沒啥事了,後天就過年了,好多準備工作沒做呢。”
禾薇討好地笑道:“這不還有我嘛,我會幫媽搞定這些活兒的。爸前陣子趕木活趕那麼辛苦,過年這幾天就當放他假唄。”
“那你媽我咧?一年忙到頭。咋就不見你們給我放大假?”
“放!當然得放了。”禾薇笑嘻嘻摟着她孃的脖子,親暱地蹭了蹭,說:“媽,我正想和你說個事呢。正月裡要是沒事,我們一家四口上京都玩咋樣?我手裡有幾張電影首映禮的門票,到了京都再喊上乾媽一家,難得有實地觀看的機會,我們一塊兒去看唄。”
“啥叫首映禮?必須去京都才能看嗎?”禾母壓根就不懂。
禾薇就把何謂首映禮給她娘做了解釋。末了說:“對吧媽?這種機會是不是很難得?過了這個村,這輩子都不一定有那個店了呢。”
禾母被女兒的饞樣逗笑了,可去京都旅遊順便觀看那什麼禮的,還是覺得太突然了,都沒做什麼準備,難道真要學那電視節目裡說的“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這也太隨便了。
再說了,這正月裡的物價可是一年當中最貴的時候,出去玩和燒錢沒兩樣。一大家子跑去辣麼遠的地方,吃住行各方面都得花錢吧?想想就心疼。
年前剛“出血”買了一部車,禾母恨不得接下來的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窩家裡孵雞蛋。最好哪裡都別去。
對於不會上網購物的禾母來說,不出門就代表着不花錢,一出門,特別是出遠門,那絕對是燒錢的事。
可見女兒雀躍的小樣子,禾母又不忍打擊她,於是說:“這事兒等過完年再看吧,天氣好不好的還不知道呢,總不能大風大雪地也出遠門吧?”
這倒也是。
沒什麼心眼的禾薇童鞋,就這麼被她娘三言兩語給打發了。
禾母唯恐女兒再提這麼燒錢的事。改而說起老大家的近況。
禾美琴(禾美美)被人捅了一刀、腹部大出血送進醫院搶救、至今還沒出院的事,自然也說了。
禾薇聽後,第一反應和她娘一樣,也是嚇了一跳。隨即覺得這個事兒好耳熟啊。像是在哪裡聽過。
仔細一回想,是了!
《繡春》劇組給李明龍和趙英霞設宴餞別的那一次,他們隔壁包廂不就發生了一起血案嗎?還驚動了派出所。
事後聽說,那個包廂裡聚餐的人是《歐巴疼我》劇組的成員。
她當時死活沒想起來,如今總算記起來了——禾美美接的戲不就是《歐巴疼我》麼,她當時拉着自己顯擺這部戲時。自己還吐槽過這個劇名來着。
沒想到那天被捅的劇組演員,竟是自己的堂姐。
照這麼說來,捅人的那方就是方小曼的胞姐方小雨了?
這麼一聯想,禾薇頓時無語了。
不愧是娛樂圈啊,演員之間的恩怨情仇,狗血地都能拍一部戲了。
幸好自己堅定地選好了將來的發展道路——繼續上上輩子的設計專業,當然,學校不會再是專科,肯定得一本以上,她還想着讀研讀博呢。至於未來的主職方向,她也想好了,就刺繡吧。反正也有一定的興趣。
雖說在永慶皇朝的十六年,學得的手藝不單刺繡這一種,但就時下而言,還是刺繡最有發展前景。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娛樂圈是斷不會去發展的。
“……要真是拍戲的同事捅的,那可真是太可怕了……所以說,還是腳踏實地念書、考個好大學、找個安穩工作最放心。千萬別學禾美琴,拍什麼戲啊,差點連小命都拍丟了……”
禾母繼續碎碎念,禾薇聽得心裡咯噔:她娘對拍戲這麼反感,那要是去京都觀首映禮,被她娘認出了自己演的客串角色,可如何是好啊,撓頭!
……
海城二院的住院大樓。
禾老大在自助機前查詢完女兒住院期間的費用,乘電梯回到外科病房區,正巧碰到他媳婦提着個熱水壺從水房出來,忙上前說:“我查過了,不用墊付,還有結餘,出院時還能退點。那我等主治醫生一上班就讓他開出院小結,中飯還能趕回家吃去……”
“我有說今天出院嗎?”禾大伯孃拉長臉,口氣很衝地道:“你來了兩天,除了催女兒出院。還能幹點啥啊。”
禾老大被頂的一頭霧水:“咋了這是?都住這麼久了,醫生也說要出可以出了,幹啥還不走啊,明天就年三十了。醫生放假,你找誰開出院小結去啊?我來不就是接你們來的麼,不然我幹啥來啊,年關這幾天生意不知多好……”
“我就是要過了年再出,誰愛趕着年前回去了。”禾大伯孃提着熱水壺扭頭往病房走。
她其實是拉不下這張老臉。來海城之前不是和二老、二妯娌談崩了嘛。沒人搭臺階給她下,她心裡能好受?
再者,今年家裡幾乎沒辦什麼年貨。原本想趁着年前這幾天大削價,去農貿市場轉一圈的,結果女兒受傷住院了。
將來要做大明星的女兒被人捅了刀子,這是多大的事啊,其他事當然先放兩邊,專心致志來醫院照看女兒了。
早幾年,家裡還有客戶送上門的節禮,可自從他們家失了鋼材店的話語權後。連這個待遇都享受不到了。今年除了兒媳婦提來的六件禮,其他啥都沒了。反過來卻往婆家孃家蝕出了四份:公婆一份、爹孃一份,兩個孃家兄弟各一份。
之所以往兄弟家送年禮,一方面是謝謝他們當初在緊要關頭拉了自家一把,另一方面,當然是盼着他們能把自家的房子先給還回來。大不了寫張借條,等拆遷辦下來,看能拿到幾套房子,多的話,賣掉兩套。儘量把兄弟那邊的欠債給還了。
可沒想到,兩個兄弟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誰都不提這個事。
她主動提了,反過來說什麼“阿姐啊。不是我們不還你,這親兄弟也得明算賬啊,不然我丈母家那邊咋個交代?你也知道我們兩家的底,給姐夫還了介許多債,元氣大傷啊,你不幫着我們勸勸姐夫。反過來還想把過了戶的房子收回去,這算啥意思?當我們兩兄弟冤大頭啊?需要借錢還債了把用不着的東西拿過來,哦,有用處了又拿回去,空手套白狼也不是你這樣的啊。”
她當時都急了,紅着眼保證:“不是不打算還,是想把拆遷先給辦下來,你們也曉得的,這事拖得越久越不利,戶型好壞,還有房價,都差很多呢。總歸是早點落實早點放心,我等拿到了房,就籌錢還你們,你們要不相信,我出張借條也行……”
兩兄弟不吭聲,兩個弟媳婦昂着下巴接過了話。
一個說:“大姐,不是我們不信你,是你沒搞清楚狀況,當初我們都說的很明白了,要想把房子贖回去,就得先把墊付的債款還清了。你這一分沒還、就想把房子過戶回去,算幾個意思?”
另一個也說:“是啊大姐,當初都說好了的,而且我們也沒委屈你們吧?房子雖然過戶給了我們,但我們也沒把你們趕出去,自問沒有虧待你們的地方。換做心狠點的,那時候坐視不管我想也沒人會說我們半個不字。看看姐夫那邊兩個兄弟,誰掏錢幫他還債了?大姐,做人要講良心啊。”
兩個弟媳婦你一言我一語的,把她駁的啞口無言。
她猛地想到,她這兩個兄弟,該不會一早就知道這一帶要拆遷、所以想着法子收她家的房子吧?
想到這些,她的心頓時涼了一大截。
兄弟什麼的,原來也不是都可靠的。早知當初就不找爹媽、兄弟幫忙了,拿房子、店面去銀行辦抵押,也好過如今這樣吧。
渾渾噩噩的回到家,聽村裡幾個長舌婦在聊每家每戶的拆遷,八卦到自家公婆住的那座小四合院時,說是大抵能換三套,大戶型的話,兩套肯定不在話下。
她一個衝動,跑到了二老跟前,說是由老大給他們養老送終,拆遷換到的房子,歸他們老大家。
結果,公婆還沒發話,二妯娌咋咋呼呼地吵開了。還沒吵出個結論,女兒這邊給她打電話了,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回去,面臨的很有可能是老二、老三兩家的橫眉豎目。
禾大伯孃越想越心虛,更不想這個時候出院了。
醫院裡頭過年怎麼了?不照樣有那麼多人沒回家麼。反正回去了也沒啥年貨,家裡既沒打掃、也沒添置,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再一想到這麼大一幢洋房,被她那兩個兄弟捏在了手裡,哪裡還有過年的心思。
於是恨恨道:“反正你家那些人,也不見得歡迎我們回去,要是真關心我們家美美,咋就沒個人過來看看?你看看病房裡左右兩牀,幾乎天天都有人上門探望,送來的鮮花、果籃多的都擺不下了,就我們美美的牀頭空蕩蕩的……”
禾老大在後頭聽到她這話,氣笑了:“你瞎說個啥呢,不是你讓老二回去別告訴任何人的嗎?這會兒又說沒人來看美美了,什麼話都是你在說……”
“我在說又怎麼了?!”禾大伯孃氣紅了臉,要不是手裡提着個熱水壺,八成要叉腰跳腳了,“哦!我不讓老二說,他就真不和家裡說?你信啊?反正我是不信!他會不會和阿爹阿姆說我不曉得,但肯定會和徐明華說,徐明華這兩年和周婉芬站一個隊,沒事都要嘚吧半天,有事還能不互通?就你這個榆木疙瘩,不僅賭桌上沒腦子,其他事上也這麼蠢,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選了你……”
男人最恨女人什麼?就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巴拉巴拉說盡了自己的弱點、丟光了自己的老臉。
何況,禾老大的脾氣又是三兄弟裡最衝的,稍不如意,就火力全開、起爆了。
倆口子的怒火都一觸即發,就這麼在病房門口吵上了。
禾美美在病房裡聽到她爹媽的吵架聲,懊惱死了,丟不丟人啊,病房斜對面就是護士站,護士站過去是醫生辦,這會兒雖然還沒到八點,大多數醫生還沒上班,可她喜歡的那個模特身材的帥醫生已經到了,她剛剛聽到他和值班護士打招呼的聲音了,要是被他看到她爹媽在病房門口沒素質的醜樣,不知會怎麼想她呢。
禾美美越想越煩躁,猛地拉高被子,遮住了頭。
可禾大伯孃顯然不給女兒逃避的機會,人還在病房外站着呢,衝着病牀上躺屍的她喊:“美美!你快來給媽評評理,你爸個混蛋,居然說我不講道理,我哪裡不講道理了,你敢說你那兩個兄弟,沒蹲在家裡看我們家的好戲?要真關心,怎麼連通電話都不來?你也說了,明天年三十了,誰盼我們娘倆回去了?……”
禾老大怒道:“這還用盼嗎?那裡難道不是你家啊?哦!是了,我們家早沒了,被你兩個兄弟合夥訛去了,回去也是住人家家裡……”
禾老大嘴上沒提過這個事,但不代表心裡沒氣,這一次總算是藉着吵嘴發作出來了。
禾大伯孃聽到一半,歇斯底里地嚎開了:“好哇!你個沒良心的!這一切還不是你作出來的?要是沒你惹的那些債,我們家會敗到這副田地嗎?你還怨起我孃家那邊來了,當初……”
禾美美覺得再待下去真要沒臉了,猛地掀開被子,一邊起身穿鞋,一邊衝門口喊:“你們煩不煩啊,要吵回去吵!我要出院!出院!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