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雖然沒有大雪紛飛,但西北風呼呼的,沒什麼人會在這麼冷的大晚上還出來買木器,於是“禾記木器”比平時提前了兩小時打烊,一家四口圍坐在一起涮火鍋吃。
火鍋的食材大部分是買的。搬來這裡後,唯一的不方便是沒了能種菜的院子,丁點蔬菜都得去菜場買,也不要想養雞養鴨了。
不過,禾母在搬家的時候翻出幾個缺口、裂縫的陶土瓦罐和大海碗,往裡填了點泥土,種點蔥花、小白菜。可惜冬日裡陽光少、又不施肥,長了十天半個月只露出一點嫩芽頭。
禾母也死心了,想吃什麼就上菜場買去吧。倒是火鍋必備的魚丸、蝦丸,都是她親手做的,新鮮的海魚、海蝦,現做現吃,味道非常棒。
別看漁碼頭離她家不過就十來分鐘的腳程,可因爲價格不便宜,魚蝦蟹一類的以前並不常吃,買的最多的就一些蝦皮、海帶、紫菜之類的。直到禾薇暈血昏迷,倆口子纔開始在飲食上注重起來,不再天天廉價貨了,三不五時買些新鮮的魚蝦蟹、牛羊肉之類的調調口味。
而在禾薇中了大獎、家裡又開起木器店後,雖說每天的進項平均也就個百八十塊,但架不住底氣足了、生活穩了,兒女想點個菜、吃點啥還不能滿足他們嗎?
是以,一聽倆孩子說想吃魚丸、蝦丸,禾母立馬叫禾父起早去漁碼頭蹲點,等出海的漁船一回港,立即把最新鮮的海魚、海蝦挑回家,然後費了兩天的工夫,總算把這些魚蝦剁成泥、做成丸,留出晚上涮火鍋吃的,餘下一部分放進了冰箱速凍格。
冰箱是房東留下的。房東一家搬去新居,留下了不少家用電器,像冰箱、洗衣機、大彩電,雖然老舊了點,但都還能用,倒是便宜了禾薇一家。因爲她家本來啥電器都沒有,哦,除了一臺21英寸的小彩電。
如今家裡有兩臺電視機了,禾父就把21英寸的小彩電搬到了樓下店裡,休息的時候,喝杯茶看會兒新聞、電視劇啥的。如今一家人圍坐一起熱火朝天地涮火鍋,還能瞄幾眼電視裡放的選秀節目。
“嘭嘭嘭——”
就在禾家四口其樂融融享用美味又新鮮的火鍋大餐時,店門被敲得震天響。
“會是誰呀?大冷天的這時候來敲門……”禾母咕噥着放下碗筷。
“我去開門。”禾曦冬反應最快,將剛舀起的香菇肉丸往嘴裡一送,小跑着去開門了。
“二伯?二伯孃?鑫鑫哥?”
一剎那的愣神之後,禾曦冬忙讓開身子,請外頭的人進來,邊朝裡屋喊:“爸,媽,是二伯一家來了。”
“二哥?二嫂?”
禾父禾母看到進屋的三個人以及他們腳邊的兩個行李箱,愣愣地挪開椅子站起身,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實在沒想到老二一家會上他們家來,還是在這西北風呼呼的晚上。
“可是老家有什麼事?”禾母試探性地問了句。
“沒事沒事,就我們一家仨,這不來清市辦事,事沒辦完,本想找個飯店住下來的,哪曉得這過什麼平安夜,市裡能找的飯店全滿客了,想到老三你們家就在清市,就尋過來了,沒打擾你們吃飯吧?”禾家二伯孃熱絡地笑答,推着禾母的肩將她按回座位,看到桌上的火鍋和食材,讚道:“火鍋好啊,熱騰騰的,能驅寒。”
“你們吃過沒?沒吃坐下來一起吃。冬子,上樓再去搬兩把椅子下來。”
禾母一聽是來清市辦事、而不是老家那邊出了啥事,和禾父都鬆了口氣,忙招呼他們一家三口坐下來。
禾父自己打的飯桌,比尋常圓桌稍微大一些,擠一擠,七個人也能坐下。
熱氣騰騰的火鍋驅散了寒氣,再喝幾口禾父給他斟的燒酒,禾家二伯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唉,老三,我當初就該聽你的話,去海城把這混小子給拎回來,瞧瞧他乾的好事,真是丟光了我們老禾家的臉……”
“吃飯就吃飯,說這些幹什麼!”禾家二伯孃倏地變了臉色,看了眼兒子,拿手肘捅捅坐她隔壁的丈夫,示意他說話注意點分寸,別什麼都往外說,真想讓兒子沒臉見人麼。
禾二伯酒勁上頭,哪裡還知道分寸,拿筷子指着自己兒子瞪眼罵道:“臭小子連這等混賬事都做了,還怕老子往外說?再說了,老三又不是外人,幹啥說不得?!當初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該聽他的去海城摸摸這死小子的底,還不是你說的,電話裡也好問,結果電話裡他有跟你說實話?還不是滿口謊言,說什麼好着呢,我看好的是褲襠下面那玩意兒吧?啊?臭小子!本事倒不小,老子花那麼多錢把你送去海城一高,你倒好,書不好好讀,淨給老子泡妞,還差點搞大人肚子……敗家玩意兒……要真有本事,就別被你學校發現、別被退學啊……”
禾二伯越罵越上火,騰地起身拉開椅子,揪着兒子的耳朵恨不得往死裡揍:“我打死你這個混賬小子……還說什麼回禾家埠丟臉,嫌丟臉你就別給我整出這麼多幺蛾子……”
禾二伯長得人高馬大,與禾父削瘦的身型屬於兩種截然不同的體格,一米七五的禾鑫,到他跟前儼然成了小綿羊一隻,乖乖任其打罵。
再者,這事兒他怨歸怨,也知道自己做過頭了,說來說去都怪文科班那個小騷|貨,晚自習的時候拉他去學校大草坪邊上的小樹林說悄悄話,孤男寡女、黑燈瞎火的,不做點什麼太對不起身下的老二了,這不,就在兩人半裸着下半身靠在樹幹上做活塞運動的時候,被學校糾察隊的老師妥妥地抓了個現行。
禾鑫不是不服學校的退學決定,要知道,海城一高之所以在全省有名,除了居高不下的升學率,還有嚴謹的校風。如今,校內學生出了這檔子事,校方要再不殺雞儆猴那就不是海城一高的作風了。
他怨的是,害他栽跟頭的不是別個和他發生關係的女生,而是已經被無數男生操過、自己充其量也只是其中之一的小騷|貨,這才百般不甘。可再不甘心也沒轍,誰讓被抓現行的是他呢,這個時候,換誰誰倒黴。
禾鑫耷拉着腦袋,任禾二伯打罵,既不還手也不頂嘴,看得懷胎十月把他生下來的禾家二伯孃心疼死了。
“行了,禾建康你趕緊給我住手!幹啥還真打啊,合着兒子不是你生的是不是?他已經知道錯了,幹嘛還揪着這個事不放?都這麼大個人了,有什麼不能好好說,非得要這麼連罵帶打的……”
禾家二伯孃喊着撲過去以身擋在兒子跟前,死活不讓丈夫再動手。
聽懵了的禾父禾母這會兒也回過了神,一個攔住禾二伯,一個拉過禾鑫,讓他坐到禾曦冬和禾薇兩人中間。
禾薇見禾鑫耳朵被擰得又紅又腫,臉上也起了幾個紅紅的巴掌印,起身從冰箱速凍格拿來了點碎冰塊,用乾毛巾裹着,讓禾曦冬替他敷敷。
禾曦冬接過毛巾包,摸摸鼻子有些心虛,畢竟這個事,當初是他說漏的嘴。不過聽二伯話裡的意思,自個兒爹曾經打電話去提醒過他們,是二伯倆口子自己沒放心上,堂哥拿話搪塞過去之後,繼續在學校亂搞男女關係,結果被學校發現並被退了學。
看了眼進門處那兩個行李箱,又不着痕跡地掃了眼禾鑫的褲襠,禾曦冬心下唏噓:管不住老二亂髮情,丟臉丟大發了吧。
經這麼一出,禾家二伯孃有心想瞞也瞞不住了,只得把兒子的事,挑重點說了說。
其實禾薇一家聽到這裡哪還有不明白的,禾鑫在學校和其他女生亂搞關係的事,還是禾父花了幾塊錢租公用電話提醒禾二伯的呢,只是禾二伯當時不相信自己兒子會做那種事,又被二伯孃鼓吹了幾句,就象徵性地撥了通電話,問了問兒子的近況,聽禾鑫說一切都好,還說當時和禾曦冬說的那些話,純屬玩笑性質,倆口子就信了,心裡還怨禾父窮人多做怪。
哪曉得時隔一個多月,竟然接到了學校的退學通知,書面原因是無故曠課累計六十節、屢勸不改、影響惡劣;實際情況卻是被學校糾察隊當場抓到亂搞男女關係,只是念在兩個都是自己學校的學生,傳出去既有損學校名譽,也不利學生今後的名聲,這才寬大處理,但禾鑫這個學,是退定了。
因爲學校方面在私底下了解到,他到海城一高後,短短一年間,竟先後和四名女生髮生過此類關係,其中一個女生還因此墮過胎,如今休學在家。
不過,後一個事吧,不能說是禾鑫惹出來的,他和那女生剛剛好上,就得知那女生懷孕了,還是他陪着去私人醫院做的人流手術,手術還沒完就被那女生的家長察覺了,迫着她辦了休學手續。許是他陪同去醫院做手術的時候被學校其他同學看到了,變成他是導致那女生懷孕墮胎的罪魁禍首,這黑鍋背的……
可無論這個事是真是假,退學的消息傳到禾家二伯倆口子耳裡,也夠晴天霹靂的了。
一門心思供養的兒子、一直以來都引以爲傲的兒子,竟然做出這等敗壞門風的事,火起來,禾二伯真想一巴掌扇死他。可冷靜下來細想,能怎麼辦呢?倆口子就這麼個寶貝疙瘩,還養到了十七歲,打死打殘了心疼的還不是他們自己?
可就這麼轉回禾家埠去讀書,別說兒子不肯,倆口子也拉不下臉。當初那麼大張旗鼓地送兒子去海城一高,結果不到一年,又灰溜溜地回來了,哪怕箇中緣由藏着掖着不被外人知道,可送出去不到一年又轉回老家高中總歸是事實,多少覺得臉上無光。
禾家二伯孃就想了個主意,在清市找所高中,讓兒子借讀,高考了再回老家考去。
可臨時轉學哪那麼容易啊,這不,倆口子奔波了一天,又是掏錢又是送禮的,總算落實了一所學校,也不管升學率高不高了,把兒子送進去再說,可有些手續得明天才能辦,禾二伯那輛車,前兩天被朋友借去做婚車了,臨時去討也不好意思,倆口子就坐大巴去的海城,從海城到清市坐的則是城際列車,這會子都大晚上了,總不能拖着行李箱再去趕晚班車吧,想着兜裡有錢,清市又有那麼多酒店旅館,不至於連個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結果還真巧了,平安夜裡出來玩的人多,個別景點又大搞促銷活動,由此帶動了旅館業的蓬勃發展,一家三口連找了七八家,磨得腳底都起泡,別說星級標間了,連個次等的通鋪都沒有,僅剩的就幾間要價奇高的總統套房了。花幾萬塊住一宿,小康有餘的禾二伯倆口子哪裡肯捨得,愁眉苦臉之際,想到了禾父一家。
來的路上,禾家二伯孃再三叮囑,別把兒子的事說漏嘴了,就說來清市辦事、借宿一晚、明兒一早就走。禾二伯當時自然也是這麼想的,哪曉得幾杯黃湯下肚,就竹筒倒豆子吐了個一乾二淨。禾家二伯孃氣得喲,整個人都不好了。
趁着衆人不注意,禾曦冬朝妹妹眨了眨眼,兄妹倆心知肚明地會心一笑。
二伯孃心裡肯定窩火得很,從來都是他們家和老大家高高在上地嘲笑、擠兌自己家,何曾有過現下這樣、被自己一家圍着看熱鬧的時候?
所以說,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也不能保證住河東的就一輩子都住河東,沒準兒什麼時候就被衝去河西了,還由不得你願不願意去。是以,凡事留一線,得意時別太擠兌別人,失意時也莫要覺得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