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陸依萍
汪子璇這段時間同傅文佩的相處,相當依賴這個看上去似乎軟弱,其實外柔內剛的女性。常常驚歎是什麼樣的力量讓她支持走下去,這樣狼狽的離開,眼神裡卻沒有怨恨。汪子璇好奇,同時也被這種傳統古典的女性魅力所吸引。所以常常跑來同傅文佩聊天。
“無論是那時候的茫然無助,還是後來的聽天由命。”傅文佩手心裡捧着陶瓷杯,淡淡的水汽對着她的動作左右搖擺。“都應該感謝上蒼。偶爾我也會想,如果嫁給了當初的那個未婚夫,又會是怎樣的情景,不過只是想想罷了。”
“佩姨。”汪子璇雙手托腮,“若是我,一定同那個黑豹子拼個魚死網破!”因爲坐在小凳子上,身子蜷在一團。
“還是個孩子。”傅文佩笑着說道,眼底都是溫和的笑意,“明明都是結了婚的人了,說起話來還這麼幼稚,說起來倒是如同以前的依萍一樣,只是,自從……”傅文佩頓了頓,說道:“收斂了性子,人才沉穩些了。這些都是往前的日子,人總是向前看的,總是比留在東三省的日子要好過些。”傅文佩雖然這樣說着,雙手卻微微有些顫抖。戰爭的可怕和殘忍,不是親歷過的人是很難體會到的。雖然離開了東三省,只是她的家,她的根是在那邊的。唯一慶幸的是撫摸年紀老邁,在日軍入侵前已經去了,不然又是怎樣的折磨!
汪子璇是看得出來傅文佩的情緒的低落,眼睛轉了轉,就換了個話題,“那時候你也喜歡過黑豹子?”汪子璇這段日子已經完全清楚了傅文佩和黑豹子的糾葛,知道了當初的強娶,曾經的甜蜜還有陸依萍的姐姐心萍的始末。如同黃舊的老照片,帶着沉澱和灰塵,只是隱隱窺視,又因爲時代的背景帶了些灰暗和沉重。別人的故事汪子璇是不會有太多的代入感,只是看看自己眼前溫順,眉眼間有些許疲憊的女人,很難想象背後有這樣驚心動魄的故事。
“都是那麼多年的事情了,說什麼喜歡不喜歡。”傅文佩低垂着眼,長長的睫毛微微扇動,汪子璇發現傅文佩的眼睛是五官中最爲動人的了。而陸依萍也恰恰遺傳了母親五官中最美的部分。原本汪子璇覺得陸依萍的一雙眼眸已經夠漂亮了,只是沒有想到經過時間的洗禮,清澈如舊的傅文佩的眼更加動人。想到黑豹子的愛情故事裡的萍萍了,若是融合了九個女人生命中最美的部分,又會是怎樣的動人?只是,汪子璇垂目,恐怕萍萍只是記憶力最美的容顏罷了。
“更何況,我還有依萍。”傅文佩同汪子璇說道。“畢竟已經是爲人父母了,作爲一個母親,你可以做到的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有勇氣。”傅文佩的嘴角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眼眸波光流轉。
“所以我才難過。”汪子璇說道,胃裡是有沉甸甸的石頭,第一次以來,她願意傾訴自己遭遇的一切:“若是我無法做一個母親呢?我若是永遠擁有不了自己的孩子呢?我是不在乎孩子的,但是我在乎他,我在乎他的父母怎麼看我。”汪子璇是陽光的,是不在乎的,她是沒有做好做一個母親的準備,只是若是她無法擁有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呢?汪子璇以爲自己是不在乎的,但是實際上她受不了穀雨農在牀上同她人糾葛,受不了他的生命裡有另外一個生命與共的女人,若是不能避免,不如自己索性放棄這段感情。
傅文佩說道:“你還年輕。”
或許是傅文佩的目光太過於柔和,又或者是這個午後的陽光太過於溫暖,讓汪子璇有了傾訴的欲-望,她同谷玉農的甜蜜與憂傷,她同谷家人的觀念的不和還有齷齪,完完全全都告訴了傅文佩。
傅文佩聽了汪子璇的故事倒是有些遲疑了,她同谷玉農無疑是相愛的,而且她的丈夫也願意遷就她。只是汪子璇的個性飛揚,同男方的家裡觀念是有些衝突的。在她的觀念裡自然是勸和不勸離。
汪子璇其實心中也是徘徊,如果說剛開始來上海時候的拒絕,現在心裡也微微鬆動了些,畢竟她和谷玉農是有着美好的曾經。眼下分開幾個月的時間倒是有些想念,只是想到谷玉農的父母,汪子璇心中又是酸楚。她生不出來孩子,那又如何?
關於這點,傅文佩說道:“身子是要慢慢調理的,你畢竟還年輕不要着急。”
“你知道嗎?佩姨,這話我也是同你說一說了,我那天聽到他的父母在商議從農村裡找一個女孩,幫他生個孩子。”汪子璇說道這裡已經泫然欲泣了,語氣帶着些哽咽。心中更有針扎般的疼痛。
傅文佩放在茶杯,坐得同汪子璇更近些,輕輕撫摸她的發旋,半晌說道:“那這件事情你有沒有同他說過?”
汪子璇的睫毛上帶着一滴淚珠,搖搖頭,隨着她的動作,淚水落下,“沒有,我沒有同他說這件事情,就跑了出來。”
“你啊。”傅文佩搖搖頭,“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這件事情你同他說一聲還是好的。”
“他是個孝順的……”汪子璇訥訥地說道。她沒有痛穀雨農說這事情也是如此,他敬愛自己的父母,而她真的沒有生出她的孩子,她不想從他的嘴中聽到最讓自己傷心的答案。
“君子有所謂有所不爲。”傅文佩說道,“你是念過大學的,自是知道這話的,也不同他說一聲便這樣負氣,過日子不是這樣過的。”
傅文佩一點點開解着從自己的悲觀情緒裡走不出來的汪子璇。那個溫暖的午後,暖洋洋的太陽照在身上,陽光也直灑在人的心裡,汪子璇很久以後還記得那天,金色的陽光驅散了自己心靈的陰霾,點點金色斑駁。
等到陸依萍同汪子默推開吱吱呀呀的院門時候,見到的就是二人在院子中曬着太陽。金色的陽光細碎映照璀璨的光芒。
“在聊什麼?”陸依萍盈盈而笑,半蹲在兩人面前,傅文佩面上帶着柔和的微笑理順着陸依萍的頭髮。自從第一次在大上海上臺修剪了頭髮之後,之後倒是隻是略做了修剪,頭髮現在已經是披肩了,劉海略有些長,陸依萍是不喜歡偏長的劉海的,不唱歌的時候往往用黑色的小夾子別住。真正的美女是敢於露出自己的額頭,留着劉海在舞臺上各種裝扮,把頭髮別起來時候也有一種清純的味道。
“我是羨慕你啊。”汪子璇同陸依萍笑着說道:“有這樣好的母親。好在呢,結婚了,佩姨也就是我的長輩了,你們快快結婚吧。”微微笑,笑意直達眼底。
陸依萍倒是有些羞澀了,眨眨眼,同汪子默和子璇在私下裡說還好些,真正在長輩面前說這樣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說道:“工作總是要到合同到期了纔可以的。”
傅文佩自然點頭說道:“是的,當時最困難的時候,別人老闆還預發了工資,要做到一年的好。”陸依萍當時同秦五爺做的假合同,騙過傅文佩上面寫得也是一年的時效。
汪子璇的表情瞬間有些微妙,陸依萍自然是說過瞞着傅文佩的事情,只是聽着這樣的話多少有些違和感。陸依萍捏了捏汪子璇的說,一邊站起來:“是的,幫了許多。”陸依萍倒是坦坦蕩蕩,原本是多少有些內疚感的,只是自從白微微來到了大上海之後,心裡就更是平靜了。容貌和聲音都是上乘的,加上不甘人下的野心勃勃,白微微不是池中之物。
傅文佩看到陸依萍站起來了也說道:“哎呀,不知不覺時間過了這麼久了,你們聊聊天,我去做飯。”
“佩姨,不用了。”汪子默連忙說,“我們去上海大酒店去吃飯就可以了。”
傅文佩是更願意自己做菜的,偏偏擰不過三個孩子,磨了些時間,傅文佩終於應道:“那我去換身衣服。”
傅文佩去了內堂換衣服,陸依萍同汪子默說:“我去再搬個凳子。”。
“不必了,我站着就可。”汪子默說道。
陸依萍也不矯情,就直接坐在汪子璇的旁邊就扯着汪子璇坐下,“逛了一天,真是累。”
“你們買什麼?”
“主要是同他去買些筆墨,誰讓某人不肯離開上海了?”陸依萍說道。
汪子璇吐了吐舌頭,“我這是給你創造機會呢。再說了,我們早晚是一家人,我多瞭解一下佩姨是打探好敵情呢。”
“亂彈琴,什麼敵情?”汪子默有些好笑地說道。
“好吧,我的錯,好嫂子,你就原諒我的口誤吧。”汪子璇拉着陸依萍的臂彎撒嬌道。
“就罰你晚上多點些好吃的。”陸依萍說道。
“遵命~”汪子璇俏皮地行了一個童子軍禮。
三個人並沒有在院子裡等太久,傅文佩換了身藏藍色的碎花旗袍,精緻的布料,領袖和盤扣也是頗爲討巧的設計。頭髮也重新梳理了,更加服帖。甚至很難得在髮髻上簪了一隻梅花簪,是珍珠盤成的。陸依萍在前段時間買給母親的,工資被她一部分買了值錢的首飾,當然大部分還是買了小金條和小金元寶,個頭小巧,重量確實十足的。
“佩姨,真漂亮。”汪子璇先站了起來,玩着傅文佩的手臂,語笑嫣然。
陸依萍也從小凳子上站了起來,笑着說道:“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是母子關係。”
傅文佩微笑着彈彈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她是書香門第出身的,雖然許久不曾裝扮,這樣一番裝扮下了也並不忸怩。只是汪子璇的熱情和依賴讓她重新有了做母親的感覺,陸依萍太過於獨立了,小時候就不大得寵,有着光芒萬丈的姐姐,然後生活所迫有讓她速度成長起來。現在汪子璇這樣的女孩兒這樣的純然信賴和欣喜的眼光,也讓她忍不住想要拂照這個女孩兒。
一行人乘着輛分爲前後座的馬車緩緩駛向上海酒店,汪子璇同傅文佩坐在前座,而陸依萍則是同汪子默坐在後座。等到了酒店的時候,天空已經由原本的濛濛帶着些暗色到有些深沉了,隨着天氣的轉暖,天色暗的晚了些。上海酒店的招牌是瘦金體,點綴着斑駁五彩的霓虹燈,帶着特有的大上海的味道。帶着些爆發的俗氣,又有着讓人忍不住沉迷其中的矛盾的韻味。
這年頭的時髦就是帶着些洋氣,本口迎賓的是穿着紅色制服的侍者,頭上還帶着頂貝雷帽,手上是潔白的手套。大上海也是弄些嚼頭,迎賓的乾脆是身着制服的外國人,看膚色應該是南非的。
民國是一個包容萬象的時代,一個光怪陸離的社會,剛剛進入酒店的是燙着黑色捲髮一身緊身洋裝,臂彎裡挽着的是一個着青衫的男子,後面的就有可能是女子着旗袍而男子身穿西裝了,更有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出入。因爲不是週末,在酒店倒是不用預定,只是包間也是沒有了,在大廳裡的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
一份價格一分貨這話誠然是有道理的,吃着的魚肉是鮮嫩,時蔬也是美味。聊着汪家兄妹在杭州的事情,也是有趣。陸依萍是聽過汪子默和汪子璇講過在杭州的故事,只是傅文佩是沒有聽過的,便聊一聊。
“媽媽,我想要去西餐廳。”忽然響起來的是略有些尖銳的聲音,她是唱歌的,對聲音是最爲熟悉。仔細凝聽的後果是聽到了一個略有些驚悚的聲音,“你個死小子,這裡比西餐廳要高級的多。”是王雪琴的聲音。
“魏叔叔,魏叔叔……”
“我已經訂好了房間,乖爾傑,下次咱們去吃西餐。”接下來是一個陌生的聲音,聲音略顯低沉,帶着些沙啞的磁性,頗爲好聽的聲線。
接下來的說話聲就越發小了,陸依萍再嘗試努力凝聽也聽不出來什麼。
“你在想什麼?”汪子璇臉上帶了些好奇,“這麼出神?”
“沒什麼?”陸依萍笑着搖搖頭。
“你是不是擔心佩姨去了杭州的事情?”汪子璇問道。
“啊?”陸依萍倒是一愣,剛剛去留意王雪琴陸爾傑的說話了,汪子璇說什麼確實沒有太過於留意,只是她記得剛剛說得應該是汪家兄妹,就算是話題再過於跳躍也不會跳躍到這裡吧。
“你趕緊做我嫂子吧,然後我們一塊兒去杭州。”汪子璇說道。
傅文佩一愣,說道:“依萍有個好歸宿就可以了,至於我在哪裡都好的。”雖然她的根不在上海,只是……他還在這裡啊。
“那怎麼可以。”陸依萍說道:“若是我要去杭州,媽,我是要帶着你一塊兒的。”她對黑豹子是沒有任何的感情,對於李副官一家人雖然有些同情,只是想讓自己生活的更好的情緒佔了上風。若是離開上海唯一捨不得了就是方瑜了,仗義的帶着些青春和嬌俏的她了。
“就是,杭州可美了,可惜沒有帶來我哥哥做的畫,若是你看了也會喜歡的。”汪子璇鼓吹道:“佩姨,你一定要同依萍來上海的。”
“說這些做什麼?”傅文佩說道:“等到時候再說吧。”
“其實不早了。”汪子璇說道:“若是依萍辭了職,立即我就讓我哥領着去北平了,接下來就快了。要知道我父母盼着我哥領一個姑娘回去已經等了很久了。”
離開上海嗎?傅文佩有些迷茫,就算是此處非吾鄉,她也從未想過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