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集 做人的權利

這段時間,東勝衛的人氣越來越旺了,來自太原府和西安府的兩支人馬在這裡修建了磚瓦窯、冶鐵所,而礦石是由黑山之中運來,修城壘屋,打製農具,鍛造兵刃,一切做得異常快捷;開始有人上城外墾田、放牧,還有一些遊民、牧民因爲聽到洛桑大師常駐這裡而前來投奔,不到一個月,東勝衛已經聚集了各類人等近五千。照這樣發展下去,東勝衛恢復指日可待。

可就在這時,呼延忘屈、阿爾斯楞他們得知了無銘戰死的消息,整個東勝衛都震動了,阿爾斯楞當即要率軍前往爲無銘報仇,呼延忘屈卻說“不用去了”,阿爾斯楞一瞪眼,嚷道:“你什麼意思?你跟無銘是不是兄弟?”

呼延忘屈點點頭,說:“是!”

阿爾斯楞臉色異常猙獰,說:“是兄弟卻不想爲他報仇?”

呼延忘屈笑了,笑容也非常陰森:“正因爲想爲他報仇,所以不用去那裡。”

阿爾斯楞愣了,喃喃道:“什麼意思?”

呼延忘屈臉色肅然,說:“害死無銘的是韃靼人,那個樑健也在其中,他既然把無銘這個心腹大患除掉了,必然不會在那裡久待,下一步,只會往這邊移動,他們還有近八千人馬,要大撈一筆還是有資本的。所以,咱們只要到到黑山之中去等着。”

再兇猛的野獸,在它認爲危險已經過去時也會鬆懈的,狩獵者只要設好陷阱等着就行。

阿爾斯楞看看他,愣愣的,又看看旭日干、呼延虎他們,見他們都點頭,就咧着大嘴說:“那好,這次一切都聽你指揮。”

……

樑健非常惱火,也非常狼狽,將近八千人馬,居然被八百人打得一敗塗地,敵人真是狡猾,在山谷之中設下埋伏,陷阱滾石、弓弩火器、地雷震天雷,無所不用其極,自己纔會白白折損了近一半的人馬,此仇不報非君子,東勝衛,好好等着,我樑健必定會回來一雪恥辱的!

一路之上,哈斯其其格竭力安慰自己的男人,說單憑除去無命將軍這一件功勞,就能在韃靼諸部面前揚眉吐氣了,東勝衛之事日後再說。阿木古郎也是極力勸說,樑健的心情纔算好些。

他們來時走的是賽音山達,回程卻決定不走那裡了,一是因爲賽音山達自上次遇襲之後,駐守的軍民一直都是人心惶惶的,回去再走那裡恐怕會出什麼事;二是那個全昌上次離開的時候曾有些神秘的說:“無論將軍此去順利與否,回程務必走興和守禦千戶所,在下有一份大禮相送!”

會是什麼樣的大禮呢?樑健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好奇心還是蠻重的。

烏力吉安置好了樑健將軍一行人,有些疲憊的回到自家的帳篷,卻見一個黑影正站在帳篷外,一見他就招呼:“烏力吉大哥,回來啦?”

烏力吉一聽聲音就知道又是全昌,心中一陣厭惡,這個漢人真不知好歹,當初在草原上奄奄一息,是格根塔娜跟塞班老爹救了他,這人一開始還算不錯,嘴甜手勤,很得大家喜歡,卻不知道爲什麼這段日子越來越不像樣,好吃懶做不說,還居然向自己要求把部落的牛羊分一半給他,還要把格根塔娜嫁給他,否則就不能保證部落的安全。哼哼哼,他以爲他是誰!

烏力吉一皺眉,揮手說:“全昌兄弟,如果你說的還是那件事,就不要開口了,我烏力吉不會答應的。你要牛羊,我可以把自己的分你一些,但格根塔娜喜歡什麼人,那是她的選擇,我無權左右。”他強忍着欲吐的衝動,還稱對方是兄弟。

很奇怪,這一次全昌居然沒有像之前兩次那樣胡攪蠻纏,而是“嘿嘿”一笑,轉身就走。

烏力吉搖搖頭,進了帳篷,發現兩個孩子都已經睡了,妻子還在縫補一塊羊皮褥子,他憐惜的說:“怎麼還不睡?”

妻子笑笑,說:“走了?”

烏力吉知道是問全昌,點點頭,又無奈的搖搖頭,妻子見狀又忍不住一笑——她當然知道自己丈夫這段日子被那個漢人兄弟纏怕了,說:“或許他是真的非常喜歡格根塔娜呢?”

“咱們草原的兒女可不喜歡這樣的方式。”烏力吉再次無奈的搖頭。

妻子這次點點頭,同意他的說法,她起身侍候丈夫睡覺。

烏力吉躺在溫暖舒適的褥子上,昏昏欲睡,外面卻忽然傳來低低的喚聲:“烏力吉,烏力吉——”

烏力吉一驚,一下子躍起身來,低聲問道:“誰?”

“烏力吉,快出來,我是巴圖!”外面的人明顯很着急。

“巴圖!”烏力吉趕緊出帳篷,巴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說:“烏力吉,立刻吹響號角,讓大家準備戰鬥!”

“出什麼事了?”烏力吉大吃一驚。

巴圖急道:“剛纔我看見那個漢人去了那個漢人將軍的帳篷,就偷偷跟了去,聽見他向那個漢人將軍說要把我們部落的牛羊全部帶走,還要把全部落男女都抓做奴隸。”他說的漢人就是全昌,漢人將軍自然是樑健了。

“爲什麼?”難道因爲沒有達到目的,那個漢人就想把部落出賣?烏力吉震驚了。

“爲什麼?”樑健看着眼前這個有點賊眉鼠眼的男人,非常厭惡他偷看哈斯其其格時的猥瑣目光,卻不得不強忍着這種厭惡問個究竟,再怎麼說,這個令人作嘔的人幫他設計除掉了方無銘,或許,他這麼說也是有原因的;只是,烏力吉這個部落是徹辰夫人安置在這裡的,貿貿然把他們全部變成奴隸,可不是什麼明智的做法。

“因爲烏力吉與外敵勾結,陰謀叛亂!”全昌一語驚人,樑健萬分震驚,忙道:“跟誰勾結?說詳細點!”這事可不是鬧着玩的,現在對汗廷而言可是非常時期,你這事要是出岔子,可會牽扯很多人和事的,不得不慎重啊!

“將軍還是立刻動手吧,萬一烏力吉搶先動手,可就糟了!”全昌左右看看,一付迫不及待之相。

樑健更加懷疑了,故意輕鬆的說:“不用着急,我的人馬是他們的幾倍,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的。”烏力吉這裡充其量也就三四百青壯年,其他都是老弱婦孺,翻不起什麼大浪的。

可是他的話音未落,外面就傳來低沉的號角聲,在寂靜的夜風中,號角聲顯得格外淒厲,樑健驚得跳起來,脫口道:“怎麼回事?”

全昌也驚惶地跳起來,叫道:“他們動手了,他們動手了,這是出兵的號角!”他跺跺腳,對樑健急急地說:“讓你的人小心些,千萬不要傷到格根塔娜——”

樑健無心聽他說什麼,他自然比全昌熟悉韃靼人出兵的號角聲,他所不明白的是,烏力吉真的想憑着那點人馬作亂?他就不替他的族人考慮一下?

烏力吉確實作亂了,爲了他的族人。他雖然不明白全昌那麼做的真正原因,但他相信巴圖不是不分輕重亂說話的人。

號角聲一向,烏力吉的三百九十一名戰士從被窩裡跳出來,在很短的時間內整裝上馬,聚集到指定的地點,烏力吉早就整裝等在那裡了,他什麼也不說了,只是衝着樑健跟哈斯其其格的帳篷一揮刀——爲今之計,只有抓住他們做人質,纔有一線生機。

就在烏力吉他們猛攻樑健的營帳之時,部落的老弱婦孺都很快集中到了營寨東南角的幾個帳篷周圍,巴圖在這裡指揮大家,除了實在太小的孩子,其他人都拿起了可以當做武器的物件,圍成一個大大的圈子,武器一致衝外,所有的牧羊犬居然也都一聲不吭,在人圈外圍成一圈,齜牙瞪眼,隨時準備擇人而噬——如果烏力吉他們失敗了,這裡的一千三百二十七名老弱婦孺連同牧羊犬也將同敵人血戰到底,兩年前他們就這樣面對過類似的死亡,這一刻,沒什麼可怕的!

樑健的人馬一路跋涉到這裡,吃飽喝足了正睡大覺,倉促之間應戰,一開始被打得有點發懵,烏力吉他們一度離樑健的營帳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離,但敵人畢竟是他們的十倍,敵人很快清醒過來,嗷嗷叫着組織反撲,烏力吉他們敗勢立現,很快只剩下不到兩百名戰士,烏力吉看着自己的族人一個個倒下,心中充滿了悲憤,卻無可奈何,這麼點人馬,逃是不可能的,不出十里路,他們就會被射殺乾淨;更何況還有那些族人在,他們怎麼可以獨自逃生!他只有不斷地揮刀,再揮刀,既然無法脫身,那就拼個夠本吧!

“卓力格圖,帶上你的弟兄去東勝衛,告訴旭日干,替我們報仇!”百忙之中,烏力吉衝卓力格圖大吼,卓力格圖咬咬牙,招呼自己兩個弟弟跟其他八個部屬撥轉馬頭,向西南方向衝去,烏力吉看着他們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一陣輕鬆——卓力格圖的弟兄都是草原上最好的獵手,應該可以把口訊帶給旭日干的。

“殺!”烏力吉身邊一個同伴中刀栽下了馬背,熱血濺到了他的臉上,他眼也不眨一下,擡手一抹臉上的鮮血,揮刀怒吼着,毫無畏懼的迎向潮水一般涌來的敵人……

聽着不遠處殘酷的廝殺聲,所有老弱婦孺都神情肅然,默不出聲,忽然,有人彈起了馬頭琴,彈的正是烏力罕所教的那支曲子,格根塔娜轉頭一看,是烏恩老爹,看他一臉安詳的撥動着琴絃,似乎全然忘記了死亡的恐懼,格根塔娜被深深感染了,她緩緩站起身來,擡眼望一望暗無星光的夜空,高聲唱了起來:

“美麗的草原我的家,

風吹綠草遍地花,

彩蝶紛飛百鳥兒唱,

一彎碧水映晚霞,

駿馬好似彩雲朵,

牛羊好似珍珠撒……”

所有人的臉色在歌聲中變得越來越安詳,每個人的眼中都閃動着光芒,似乎看到了歌中所唱的那片令人神往的樂土,那裡,天是那麼的藍,草是那麼的綠,牛羊像天上的雲朵那麼多——

“格根塔娜,格根塔娜,烏力罕來了,烏力罕來接你了!”格根塔娜忽然聽見有人大喊,她感到自己的心要飛出胸膛了,難道這是死前的幻覺,但是,自己還沒有要死啊?她疑惑的看看左右,發現所有人都在向同一個方向張望,才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覺,烏力罕真的來接自己了!

隆隆的馬蹄聲傳來,一隊黑影很快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但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三十多騎靠了過來,爲首的人再次大喊着:“格根塔娜,是你在唱歌嗎?我是烏力罕,我來接你了!”

格根塔娜這次聽清楚了,真的是烏力罕的聲音,她驚喜的迎上前去,身後有人點上了火把,火光映襯之下,烏力罕的臉龐格外清晰,格根塔娜歡叫一聲,毫無顧忌的撲入烏力罕懷中,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再也不肯放開手。

“哇哦——”身後傳來雷聲一般響亮的歡呼聲,緊接着是一波更大聲的驚呼:“哇呀——”火光之下,只見烏力罕身後出現數十張猙獰的鬼臉,火光躍動,鬼臉似乎也在跳動,讓人看着不寒而慄,幾乎懷疑自己已經到了惡鬼林立的地獄之中了。

“啊——”“啊——”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不,慘呼聲——中,樑健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下一個接一個倒在那些猙獰鬼臉的刀下,看那些鬼臉一張又一張地涌來——最詭異的是自始至終居然沒有聽到對方任何一人發出過任何聲音,好像自己面對的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鬼,難道這裡是地獄的一個出口?任誰見了這樣詭異的情形,都會心驚膽戰、手腳發軟的,他最終只好發出命令:“撤!”

烏力吉看看自己剩下的百餘名戰士,悲從中來,但現在明顯不是傷悲的時候,一旁那些鬼臉騎士正看着他們呢。這些人真奇怪,一動不動的坐在馬上,隊形整齊,眼神似乎陰森森的,非常?人。

爲首的一個鬼臉人忽然一揮手,所有騎士都翻身下馬,動作一致,聲音鏗然,像是隻有一個人發出聲音一般,烏力吉他們相顧駭然。

“烏力吉兄弟,旭日干來遲一步,萬分歉意!”一個鬼臉人摘下鬼臉——那果然是個面具,但明顯比尋常面具要輕而薄,覆在臉上應該不會影響視線與行動,把綁着嘴的布帶解開,果然是旭日干,烏力吉驚訝的迎上前去,兩人擁抱在一起。

之後,旭日干拉着他來到那爲首的鬼麪人面前,那人也摘下了面具,解開了嘴上的布帶,烏力吉看到的是一張年輕的面孔,應該只有二十出頭,淡淡的古銅色肌膚有些蒼白,不過襯着那眉眼,依舊顯得非常英武,年輕人露出歉意的笑容,說:“烏力吉大哥,我是方慕軒,請原諒我們來遲一步!”

方慕軒!烏力吉自然不知道眼前這年輕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無命將軍,即便知道了他一時半會兒也不一定相信,無命將軍的噩耗早就傳遍了草原,眼前這個怎麼會是他呢?

“你真的是無命將軍?你沒有——”當烏力吉從旭日干口中得知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真實身份之後,果然驚怪異常,他手指指着無命將軍,話說了一半,才發覺這樣子說話好像很不敬,趕緊打住。

無命將軍——不,從今以後只有方慕軒了——笑了,說:“我沒有死,但無命將軍將永遠不存在這個世上了。”

烏力吉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點點頭,說:“無命將軍確實不在了。”

慕軒跟旭日干都笑了。

天色終於亮了,旭日照耀之下,草原顯得格外美麗,但烏力吉沒有心情看這些,他看到的只有族人的鮮血,在旭日干和慕軒的勸解下,他決定舉族遷往東勝衛。

報仇,一定要爲枉死的每一個族人報仇!

“報仇,我要報仇!”跟隨着樑健的殘兵敗將一路狼狽逃竄着的全昌想到嬌豔欲滴的格根塔娜從此要躺在別的男人懷裡,心中的仇恨之火就燒得熊熊的,“不把那小蹄子騎在老子身下痛快一回,我常楣全就不是男人!”

凜冽的北風呼呼的掠過城牆,在陰沉沉的雲塊下甩着嗚嗚作響的鞭子。

時已黃昏,街上冷冷清清的,沒幾個行人了。

餘子俊揹着手在風中慢慢踱着,吳先生略略落後半步跟着,鮑安平在他身後,而他們前後五步處,各有七名侍衛——其實暗中還有四個七人隊守衛着,這些侍衛都是經歷過血狼訓練的。

“清遠,”餘子俊轉頭望望吳先生,“按你的分析,東勝衛恢復能否成功?”

吳先生微微皺着眉,說:“督帥已經傳令各衛對東勝衛的一切行動予以配合,目前東勝衛發展迅猛,假以時日,復衛不是難事;真正的難題是,東勝衛一旦恢復,朝廷會如何安置它?如果朝廷只是多了一個衛所,那東勝衛還是無法長久存在的。”

餘子俊沉吟片刻,微微點頭,說:“你的顧慮沒錯,恐怕讓無銘之前的想法變成現實才是最好的辦法。”

吳先生憂慮的望着他,說:“無銘的設想雖好,但一樣風險重重,督帥不如就依他所言,置身事外最好,否則,會連累督帥的,那樣,無銘會內疚不安的。”

餘子俊淡淡一笑,說:“自從無銘向我坦誠他的計劃,我就不可能置身事外。至於說連累,我不知道究竟是無銘連累我,還是我連累了無銘。要不是爲了考慮我的處境,無銘可能早就可以付諸行動了。而即便沒有無銘之事,我的境遇也未必會比現在好多少。”

吳先生想起很早之前無銘就說過的關於督帥的話,只好笑笑,餘子俊繼續向前走,一邊喃喃着:“我的前途不在我考慮之內,我能做的就是在位一日,謀事一天。無銘爲了這一日,不惜放下一切,我又有什麼捨不得的。只是無銘說的什麼聖殿騎士團那種情形,要在這裡嘗試,不容易啊!”

就在無銘“罹難”前幾日,以右副御史身份巡撫甘肅的魯能在巡查路上突然去世了,這位景泰五年進士出身的魯千之,樸實勤慎,善理財事,所到之處官場氣象一新,卻生生累死在了官任上,讓人想起來就覺得淒涼傷懷。

吳先生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不說什麼了,默默跟着走,鮑安平把這些都聽在耳中,臉色卻始終沒有什麼變化,似乎一切都跟他無關。

同一個夜晚,在東勝衛的千戶所中,張益壽、伍鎮長、封教練、奧爾格勒、阿爾斯楞、旭日干、烏力吉、呼延忘屈兄弟——左狐狸也在,月初他帶着沙婆嶺的老弱婦孺來到了這裡——等人都在,慕軒也在,今晚他是來告別的——他臉上的髭鬚全無,比之前的樣子年輕了不止五歲,若不是與他長久相處的人,還真認不出他就是聲名遠揚的無命將軍。

“無論督帥還能在大同呆多久,東勝衛應該可以暫時站住腳了,新的血狼軍士的訓練不能打折扣;天已轉冷,韃靼人一般不會再來騷擾;當務之急是讓這裡的百姓有生存之道,絕不能讓前來這裡的任何一人無法生存!”慕軒說着,忽然望望周圍這些同伴,笑了,“原諒我太小心了,其實有你們在,根本用不着我多說什麼。”

大家卻都沒笑,阿爾斯楞說:“沒你在,大家還真是有些不習慣,你去的地方,有沒有麻煩?”

其他人看來也是這種心思,都關切地望着慕軒,張益壽尤爲擔心,慕軒的傷根本還沒好,真不適宜長途跋涉。

慕軒笑了,說:“如果沒有麻煩,那就沒有任何趣味了。”我的麻煩不小,你們的麻煩更大,希望沒有我,你們能幹得更好!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味這句話,然後每個人都笑了,想想也是,像他們這樣的人,沒麻煩的事,還真沒有興趣去做。

“東勝衛既然恢復了,就不會再讓它消失!”慕軒趁着夜色離開的時候,呼延忘屈對他說,“你去的地方,想必更危險,自己小心!你把我誆來這裡,我還沒和你真正並肩作戰過呢,可不想留下遺憾!”那樣子,怎麼像面對負心漢的薄命女子啊!

慕軒一笑,說:“放心,我會回來的,我的家將安在這裡!”

他轉身走進夜色中,再沒有回頭。

“既然生而爲人,就需贏得做人的權利!”呼延忘屈想起慕軒的話,覺得渾身的熱血都在沸騰,心中暗自發誓:慕軒,拼着一腔熱血,也要讓東勝衛的每一個人擁有你說的權利!

“一個真正爲民請命的地方官,可以不知道自己治下許多百姓的姓名,但必須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需要什麼;一個能令百姓感念其恩德的地方官,可以讓他的子民忽視他這個父母官的存在,但必須讓他們知道遭了災難或受了委屈時該到哪裡去申訴……”對於慕軒所說的這番話,呼延忘屈跟其他人可就有些費神了。

“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的。”慕軒曾經這麼說,“生民,生民,不能讓百姓生存、生活下去,怎麼配稱‘生民’!”

自從有了樂土計劃,慕軒就有了一個更大的心願:要讓百姓性情中的“狼性”越來越強,讓他們面對恃強凌弱的外敵或不公正的待遇時,能夠有勇氣說“不”,而且,不光他們自己得具備這狼性,還要世世代代傳下去,讓子孫後代永遠不被任何人愚弄,不被任何人欺凌!

無論到了任何時代,百姓都不應被任意愚弄、任意欺凌,誰要愚弄、欺凌百姓,誰就得被老百姓無情的趕下臺!

同一時刻,在暫時的棲身之所處,閉目坐着足有半天的洛桑大師忽然睜開了眼,似乎是對面前的弟子們說,又似乎是自言自語:“有自若無,無自生有。”

東勝衛的復興,洛桑大師功不可沒,但他並沒有居功的意思,反倒對無銘的一項措施讚不絕口——設置書院。這家雛鳳書院,有藏書萬冊,漢蒙藏都有,聘請了漢蒙藏三族數十人爲師——洛桑大師的三名弟子也在其中,凡是東勝衛居民,十八歲以上的,只要願意,不分男女、民族,都可入院受教;而十八歲以下的,無論男女,都必須入院受教,違者罰銀;書院還在夜晚開放,免費提供燈燭,允許任何人徹夜讀書。

而書院的教學中,有幾部書是無論男女老幼都必須學讀:《資治通鑑綱目》六十卷,是南宋朱熹及弟子趙師淵等人根據司馬光《資治通鑑》、《舉要歷》和胡安國《舉要補遺》等史書簡編而成的一部通史;《歷代名臣奏議》三百五十卷,是本朝永樂帝令黃淮、楊士奇等編纂、頒行天下的,這書卷秩龐大,蒐集了上自商周,下迄宋元以來的著名奏議,政治、經濟、軍事、法令、禮制、樂制等等,無所不包;《孟子》十四卷。

本朝太祖朱元璋對孟子非常反感,他曾經想把孟子這個亞聖趕出孔廟,取消他享受祭祀的權利,幸好有士子豁出命去反對,他纔不得不作罷,但沒有放過《孟子》,命令劉三吾等人刪去該書中對皇帝不敬,帶有民本思想的語句、章節,諸如“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是日曷喪,予及汝偕亡”、“君有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等八十五條,剩下的一百七十多條被編成了《孟子節文》,連科考出題也只在這一百多條內。

而如今,書院的教授的《孟子》卻是全文,而且每天第一堂課,所有學生都必須大聲朗讀“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三遍……

“小嘛小兒郎,

揹着那書包上學堂,

不是爲做官,也不是爲面子光,

只爲做人要爭氣吶,

不受人欺負嘞不做牛和羊,

朗裡格朗裡呀朗格里格朗,

不受人欺負嘞不做牛和羊……”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東勝衛大街小巷響起了這有些怪異的曲子,一開始,是年幼的學生唱,這曲子雖然有些怪,但是詞意淺顯,朗朗上口,以致於後來不光很多並不年幼的學生也開始唱,而且很多成年百姓也常常不自覺地哼哼,常常是哼着哼着,就眼泛淚花,目光湛然起來……

洛桑大師不得不佩服慕軒的魄力,而更讓他折服的是無銘慕軒的佛性。新開的印書坊印製的第一本書籍,就是洛桑大師多年研究佛理之後的筆記,對於日漸沒落的薩迦派而言,這實在是非常有力的支持。即便是現在掌權的噶當派,也不是每位經師的理論都能刻印成書的。慕軒讀了其中的一部分,就“衆生平等”與洛桑大師進行了長談。

“既然衆生平等,那東勝衛就不會將人分爲三六九等,每一個到這裡來的人都享有作爲‘人’的權利。東勝衛的將士有功可以得到各種賞賜,自己得到的耕地可以僱人耕作,牧場可以傭人放牧,但絕不會有奴隸,任何人都沒有把他人變爲奴隸的權力……”

衆生平等,人人享有做人的權利,那樣的世界會是怎樣的?洛桑大師都悠然神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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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要加夜班,現在就先發了吧!

洛桑大師看看無齋,長嘆一聲:無齋,做人要爭氣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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