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到前院,快要出側門的時候,迎面碰上了剛從外面回來的鄭老太爺,秦氏忙恭敬的行禮請安,同時心裡也在暗自打鼓。
就怕姑奶奶與老太爺二人,當場鬧起來,面上都不好看,當年姑奶奶的那樁婚事,可是老太爺強硬着態度定下的,導致後來,姑奶奶一度過的都不怎麼幸福,心裡自是怨怪上老太爺的,否則,今日,老夫人又爲何要刻意找個藉口,將老太爺引出府去呢,還不是怕這父女倆,碰上面之後,鬧得不好看。
想到這,秦氏也不免在心裡發起了牢騷,怎麼就這麼好巧不巧的,在這兒碰上了呢,若是老太爺能夠再晚上一刻鐘回來,說不準姑奶奶早就坐上馬車離開了。
秦氏在一旁急的,心口直冒汗,而老太爺卻仿似,完全沒有看到兒媳的行爲,兩隻渾濁的眼睛,只緊緊的盯着,站在他面前,離他只咫尺距離,同樣在看着他的婦人。
雖然十多年沒見,但是,老太爺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他的大女兒。
嘴脣蠕動了兩下,老太爺終究卻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也不知道此時該與這個,恨了他十多年的女兒說些什麼。
而鄭寡婦卻不似他那麼激動,至少從面容上來看,她顯得異常的平靜,面對着站在自己對面的親生父親,眼神裡竟是沒有一絲的波瀾。
林小橋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只隱隱猜測那位鶴髮蒼蒼的老太爺,應該就是鄭寡婦的父親,但對於他們父女倆之間的恩怨,卻是毫不知情,因此,便斂了呼吸,只靜靜的站在一旁。
父女二人愣愣的站了一會兒,鄭寡婦才沉默着行了個禮,然後便自發繞過自己的父親,往前走去,林小橋緊跟在後面。
而秦氏肩負着老夫人的吩咐,要將姑奶奶送至門外,便也跟了上去,只匆匆的對着老太爺說了句,“父親趕緊進去吧,母親正等着呢。”
老太爺轉過身去,怔怔地看着自己女兒的背影,心內情緒複雜萬千,恰在此時,鄭寡婦卻突兀的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秦氏見她這番動作,方纔剛剛落下去的心,卻是立時又提了上來。
但,鄭寡婦只是定定的看了自己的父親半晌,良久才斟酌着說了句,“父親,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說罷,便再也沒有一絲猶豫的轉身,快步離去,秦氏和林小橋二人見此情形,嘴角都露出了笑意。
秦氏更是一臉鬆快的表情,原還以爲二人會鬧上的,但事實卻似乎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樣,看這樣子,姑奶奶八成是已經原諒公爹了,否則,哪裡會彆彆扭扭的說了那樣一句話呢。
不論如何,這總歸是個好的現象,她也不用擔心交不了差,在婆婆那裡吃掛落了。
當然,秦氏也是真的希望小姑子,能夠與公爹冰釋前嫌,這不僅是老夫人最願意看到的,同時也能替自己丈夫,省卻了一樁心事。
這些年來,她已經不是一回兩回的,聽到自己丈夫,將小姑子掛在嘴邊了,也不知派了多少批人馬,去尋找姑奶奶母子,但卻始終沒有消息,這幾乎是已經成了丈夫的一塊心病。
秦氏知道,自己夫君與小姑子少時的感情尤爲深厚,若不是老夫人這回特意讓瞞着,說不準兄妹倆還能見上一面呢。
而鄭老太爺,聽了女兒這句似是關切的話語,卻是當場石化在原地,轉而又微張着嘴,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呆呆的立在那裡許久都不知動彈,最後,還是他身邊跟着的小廝,怯怯的喊了他一聲,纔將他喊回了神。
老太爺看着前方早已消失不見的人影,內心一派洶涌澎湃,女兒終於原諒他了,這怎麼能不讓他欣喜激動呢。
今日晨起,自己妻子的異常,他並非沒有感覺到,尤其是再三提起讓他去找老友喝喝茶的時候,老爺子已經明顯起了疑,認定了自己老妻,是有事情瞞着他了,便私下派人去探聽了一番,竟得知消失了十多年的大女兒,要來府裡的消息。
當時,老爺子得了這個消息之後,心裡的激動一點兒也不亞於此刻,這個消失了十多年的女兒,沒有一天不曾牽絆着他的心,他很想留下來,看上女兒一眼。
可是,想到女兒對他的怨和恨意,老爺子最終卻是沒有勇氣留下,而是順着老妻的意思,出去找了相識多年的老友喝茶下棋。
但,老爺子整個上午都心不在焉,坐立難安的,喝茶的時候,險些將杯子砸了,下棋的時候,也時不時的走神,一顆心渾不在自己的身上。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陪着老友吃了頓沒滋沒味的午飯,老爺子算是徹底的坐不住了,急急忙忙的與老友告了辭,便往府裡趕了。
老爺子那會子算是想通了,與其在外面受着煎熬,還不如回去瞧上閨女一眼,哪怕女兒真的不給他好臉,那也無甚所謂,總比自己牽腸掛肚的好。
這些年,老太爺也常常懊悔,自己當年不該認人不清,給女兒強定下那門親事,也不該在女兒幾次回來,提出想要和離的時候,自己礙於禮數,又強行攔着沒讓,否則哪裡會造成今日這樣的局面呢?
老爺子悔不當初的同時,也時常想起女兒幼時,被他抱在懷裡坐在膝上,學認字的情形,那樣小小糯糯的粉團似的人兒,倚在自己懷裡叫爹。
再到大一些的時候,女兒剛學會了做針線活,就急忙忙的熬了幾個晚上,做了個並不好看的荷包,獻寶似的送來給他,老爺子迄今都能憶起當時的心情,又是欣慰女兒的孝順懂事,又是心疼她年紀小小的,就如此勞累。
後來,女兒一天天的長大,也一天比一天出落的好看,一天比一天知禮懂事,老爺子一向覺得,這個大女兒從來都是他的驕傲,是他自小就捧在手心裡嬌養長大的寶兒。
卻沒成想,一切的一切,就在女兒出嫁之後,都變了,漸漸地,他再也沒從女兒的臉上,看到那種對父親的依戀和儒慕之情,甚至還會從她的眼神裡,看到了怨恨和忿怒。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向來柔柔弱弱的女兒,竟會瞞着孃家,自請下堂,主動與自己的丈夫和離,還趁着夫家沒有防備,偷偷的帶着外孫離開了京城。
當時,老爺子知曉了這一消息之後,險些暈了過去,當即就廣派人手,下去尋找,務必要將女兒和外孫尋回來。
直至那時,老爺子才真正想通了,只一心盼着能夠將女兒尋回,想她一介軟弱婦孺,還帶着個孩子,該如何才能在外面險惡的世界裡,生存下來呢。
當時,老爺子想的是,只要能將女兒尋回來,不論她再要做什麼,他這個做父親,一定不再阻攔她,可是,回回派出去的人,回來報上的消息,卻是了無音訊。
看着老妻迅速憔悴的容顏,隨着時間一年接着一年的過去,再想想女兒在外面生死不知,老太爺真是又悔又恨。
悔的是自己當初不該固執,恨的卻是陳青雲那個王八羔子,自己將女兒交給他,可他卻沒有好好珍惜,反而逼走了自己的女兒,還有那姓柳的小賤人,仗着自己一身的狐媚功夫,又是陳青雲的表妹,竟是不安本分,一個小小的側室,竟將自己的女兒逼到如斯境地。
隨着時光逝去,女兒卻依然沒有消息,老太爺也是止不住的心冷,再想到兩個罪魁禍首,他恨不得當即帶着人打殺過去。
但,這事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兩家人都在盡力的瞞着,若是真的鬧騰出來,那個陳青雲和姓柳的賤人,自是沒有什麼好下場,但是,他女兒的名聲也將徹底的毀掉,以後就算是回來了,京城也再無她的容身之地。
況且,老太爺想着,女兒臨走時還帶走了陳家的血脈,這事做的確實欠妥,因此,這些年來,也就忍着沒找陳青雲那王八犢子的麻煩。
可那姓柳的賤人,卻是萬萬不會放過,便在前些年派人做了手腳,弄殘了她的寶貝兒子,也順帶着給陳青雲下了絕嗣的藥。
之後,老爺子又私下裡攛掇陳青雲的上峰,送了幾回美人給他,直弄得陳家後院一片烏煙瘴氣。
當他聽到眼線回來報說,那個姓柳的賤人,整日被一羣小妾搞得頭昏發脹,又看着已是殘廢的兒子性情變得越發暴虐,成日裡竟是以淚洗面,老爺子才覺得心頭一陣暢快。
你當年幾番設計,擠走我的女兒,不就是妄想着一枝獨秀,妄想着將自己兒子,由庶變嫡嗎?
現在,也讓你嚐嚐那滋味如何,老爺子從不覺得,報復一個人的手段,就是結束了他,而是要從精神上摧毀他,才更顯刺激一些。
原本,老爺子是想着,留着那姓柳的賤人,好好的折磨幾年,待她徹底心灰意冷之時,再結束了她。
但,現在女兒回來了,外孫也出息了,老爺子突然又歇了要結束柳氏的心思,就讓她好好活着,看看當年被她擠走的女兒和外孫,現在又是何等的風光吧。
反正,那賤人現在也是再也蹦不起一點浪花了,老爺子留着她,就是要她在餘生之年,不斷的忍着自己內心的折磨。
老太爺腳步輕快的,回了後院,見着自己老妻,也是一副笑的滿面春風的樣子。
因爲,方纔前院發生的那一幕,還未曾來得及傳到老夫人的耳朵裡,所以,老夫人看着自己丈夫這個樣子,起初只當他是會了好友,兩人估摸着就聊得舒暢了,纔會如此。
反正,今日見了女兒,老夫人自己也是一臉的欣喜之色,多年來由於女兒的事,而對丈夫心存的怨念,今日也消失了,老兩口倒是難得的坐在一塊兒,完全心無芥蒂的說了會子話。
而鄭寡婦一上了馬車後,那強行忍着的淚水,便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來,腦海裡不斷的閃現,自己老父那張歷經歲月蹉跎的臉,還有他佝僂着身子顫顫巍巍的樣子。
想當年,父親又是何等的健朗,沒想到才過了十多年,再次見面,卻是如今這副模樣,鄭寡婦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當年不該一氣之下,跑的無影無蹤,累得雙親牽腸掛肚。
至於當年的那些往事,過了這些年,她也早就已經完全放下,此時,見着年邁的老父,心裡再也沒有怨恨,只有濃濃的心疼。
林小橋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鄭寡婦宣泄般的哭泣,也沒有勸說什麼,她看得出來,鄭寡婦是個心思通透之人,從她的神情裡,就可以看出,她應該是自己已經想通了,壓根兒無需旁人多說什麼,因此,她只在一旁體貼的遞個帕子,間或替她擦擦眼淚。
而那廂,秦氏送走了姑奶奶之後,便急忙回了後院,將方纔那一幕告知了老夫人。
老夫人聽後,不禁開懷大笑,怪不得見着自己丈夫,今日竟那麼開心,卻是因爲這個緣故,不由得在心裡嘀咕道,這老傢伙,也真是的,還瞞着她,只顧着自己偷樂了!
------題外話------
昨天夜裡打了點滴,就睡着了,所以也沒來得及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