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聽了這話一驚, 立馬回道：“母親可千萬別，”卻又見柳氏臉色大變，忙又軟語道：“其實, 我們都還年輕, 哪裡就這麼急！”
柳氏不悅, 道：“不是年不年輕的問題, 剛出生的娃都有未婚妻呢, 母親這是操心你們，早日給你們把婚事定下來，母親這心也早一日安定, 又不是急着讓你們成家立業！”
鍾離知道辯不過柳氏，便垂了頭不再說話, 柳氏見狀也不再說什麼, 只嘆了嘆氣便回了內室歇息, 鍾離也出了柳氏的院子，直往南院趕。
再說白凝這邊, 從柳氏房裡出來白凝便慢慢的往南院去，蘇媽媽已經坐在玉蘭樹下等着，白凝跨入南院的門檻，只一擡眼便望見了蘇媽媽，這一瞬白凝竟莫名的鼻酸起來, 腿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只靜靜的與蘇媽媽對望着, 靜靜的感受着這奇妙的溫馨。
蘇媽媽右手握成拳頭, 擋在嘴前輕咳了兩下, 起身往白凝走來，白凝見她越行越近, 鼻尖的酸楚竟然也越發的濃烈，就連眼睛也開始痠痛。
“臭丫頭，可算是回來了！”蘇媽媽還是照常冷着張臉，可僅這麼一句話，卻將白凝辛苦隱忍的淚給催了出來。
“哭什麼，把你那一文不值於事無補的眼淚收起來，少在這裡礙我的眼！”蘇媽媽說罷便轉了身回了房，白凝站在原地，雖然是哭着，嘴角卻是含着笑意，蘇媽媽永遠擺出一張臭臉來關心她，擡手擦了擦眼角，往房裡走去。
桌上早已擺了兩個月餅，還有其他一些點心，白凝立在桌前，拿起一個月餅，往蘇媽媽屋裡瞧了瞧，張嘴咬下一口，很甜。只吃了幾口，白凝便又去到衣櫃旁，將那荷包找出，只掏了一小塊銀兩放回櫃子裡藏着，又去晚秋的衣櫃裡將她的衣物清理好，繼而往外頭走去。
蘇媽媽卻在後頭叫住了她，道：“黃鼠狼吃了雞，難不成還要替雞埋了骨頭？”
白凝被她這麼一說，心裡一凜，終是瞞不過蘇媽媽，回身望着蘇媽媽，道：“蘇媽媽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應該也知道我的處境，又何必挖苦我？”
蘇媽媽冷笑：“挖苦你？這就算挖苦你了？你若是連這點承受力都沒有，還憑什麼學人家玩弄心計？”
白凝沉默，片刻才輕聲道：“這是她的，煩請蘇媽媽替我轉交給她，我欠她的，無法還，她恨也罷怨也罷，終究日後是不會再見了，只望她日後過得好。”
蘇媽媽接過那包袱和那荷包，道：“你欠她的自然是無法還，可她欠你的，又何嘗不是？”
白凝聽了這話微皺了眉望着蘇媽媽，蘇媽媽笑：“別說你不懂，你害她的同時也知道某種程度上你是在幫她！”蘇媽媽說罷低頭看着那銀兩，道：“倒是個念舊情的。”
白凝不做聲，蘇媽媽抿了抿嘴出了南院，至下午時纔回，也沒給白凝帶什麼話，白凝便也不去問，只在桌邊坐着，翻着鍾晴送的書，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
接下來幾天，南院異常忙碌，柳氏或許是想特意懲罰一下南院的衆人，竟然沒有遣人去貼告示招新人，也沒從他處調撥人進來，所有上頭的衣物便都是白凝玉花秀英香巧在做，又因前幾日這事，白凝在府裡頭的名聲大壞，閒言碎語不斷，有說她天生剋星，跟她扯上關係的人就沒幾個有好下場的，有說她心腸歹毒，設計將青嬌紅梅晚秋害了，下個保不準就輪到玉花蘇媽媽等人的，又有那些愛爭風吃醋眼紅心妒的人說她根本就是狐狸精投世，專門勾引公子哥的，種種流言，如雪花片，處處飄灑，白凝卻只當自己做了回明星，被狗仔隊捕風捉影大肆宣揚了番而已，照舊過着她的日子，只是南院裡頭的玉花秀英和香巧，都不再與她有過多的瓜葛，尤其是玉花，見紅梅是因白凝被趕出府的，心裡對白凝更多了幾分牴觸，面對這些，白凝也無可奈何，每日做了她該做的，便回到房裡看看書，描描圖，因說要給鍾雲做件袍子，白凝便琢磨着如何設計新穎的款式，如何裁剪如何逢邊，又因白凝確實在這方面沒有一點基礎，便常去蘇媽媽屋裡請教，如此，這些日子，白凝與蘇媽媽倒是走得比以往更近了。
日子就這樣安安靜靜的過着，一月兩月眨眼就走完，十月的濟南府，已是冷得逼人。南院依舊只有這麼幾個人，白凝每日一個人負責佟氏和三姑娘鍾瑤的衣物，大冷夜的也在外頭搓洗，好在井裡打上來的水微帶點熱氣，每次洗衣服時白凝都不覺冷，只是每次洗完後，手會僵冷大半個時辰，久而久之，白凝的手竟然開始生凍瘡，本是纖細的十根指頭，如今個個都成了極不新鮮的胡蘿蔔般，甚是難看。
這日大早，白凝像往常般去蘇媽媽屋裡學刺繡，打開房門，天還是麻麻亮，看不清萬物，只有蘇媽媽房裡亮了一盞燈。
白凝走下門前的臺階，只覺臉被什麼縹緲的東西敲打着，冷冷柔柔，瞬間即化，白凝笑，原是飄細雪了，西北風吹得正烈，白凝攏了攏上月新發的粗布棉襖，卻依舊覺得寒冷，望眼蘇媽媽那頭，窗紙上透出點點光暈，倒讓她感覺溫暖不少。
“蘇媽媽！”白凝敲了敲蘇媽媽的門，裡頭沒有回聲，卻是響起一陣急咳，白凝皺眉，蘇媽媽這感冒已經有兩個多月了，現如今天氣一天冷過一天，她這病也是越發的嚴重。
蘇媽媽披着件黑色斗篷來開了門，又回身往桌旁坐去，白凝忙進來將門關了，又去給蘇媽媽倒了杯茶，見茶是涼的，便道：“這咳嗽本就是因着了涼，再喝涼茶可不好，我去熱水房燒點熱茶來，蘇媽媽你先回牀上躺着再睡會兒，今兒個咱們不急着學習。”
蘇媽媽連着咳嗽了好幾下，喘着粗氣道：“你放心，喝了這涼茶我死不了，用不着你去替我燒什麼熱水，你只坐了，聽我指導就是。”蘇媽媽說罷又是一陣猛咳，白凝便只得將手中的茶壺放了，依言坐下，拿出蘇媽媽早已準備在籃子裡的東西，理出花繃子和針線，開始繡，蘇媽媽見光線不好，又去矮櫃裡摸了兩坨膏燭出來，點上，這屋子頓時明亮了好幾倍。
白凝見了那膏燭，道：“蘇媽媽怎麼買起膏燭來了？平日裡不都是用青燈的嗎？既有這個錢，做什麼不去請個大夫來開了方子，抓副藥，把這病給醫好了？”普通人家一般是買不起膏燭的，只點一盞青燈，蘇媽媽平日裡最是簡樸，所以白凝才如此說。
蘇媽媽聽了這話橫了白凝一眼，道：“跟誰染上的臭毛病，沒上沒下的，這是你跟我說話的態度？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居然編派起我來了？”
白凝笑：“這哪裡是編派你了，我不過是希望蘇媽媽早日康……”
誰料白凝話未說完，蘇媽媽便打斷道：“我是你什麼人了？要你瞎操什麼心，你只管顧好你自己就是你，別在我這裡做這費力不討好的爛好人！”
白凝聽了無話可說，只哦了聲便又垂了頭在花繃子上的穿弄着針線。
蘇媽媽在一旁看了許久，攏了攏肩上的斗篷，道：“你學刺繡也有陣子了，好歹也算是能繡出個成品了，等過了年，蘇州的師傅過來，你再找機會讓她教教你，日後若是造化好，出了這院子，自然有你受用的！”
白凝笑道：“其實也用不着蘇州來的師傅教我，我瞅着蘇媽媽的手藝就是大師級的，有蘇媽媽教我就夠了，再說蘇州來的師傅是夫人花了重金聘請過來的，要教自然只會教上頭的姑娘們，又哪裡會教我？”
蘇媽媽淡笑：“這個你放心，她自然會教你的！”
白凝剛想問爲什麼，蘇媽媽卻又是一陣咳嗽，白凝忙放下手裡的花繃子，至蘇媽媽身後替她撫着背，道：“蘇媽媽身子不好，卻還是不肯落下我的功課，這不是讓我造孽嗎？”
蘇媽媽喘着氣斷斷續續的講道：“造孽？你造的孽也算不上少了，多這麼點有何大礙？”
白凝手上一僵，面色驟變，卻又聽得蘇媽媽道：“你也無需覺得怎麼樣，這大宅子裡頭，凡是有臉面的，誰沒造過孽？都是造過孽的，我造的孽，遠比你的多！”
白凝這才繼續替她撫着背，卻是沒再做聲，待得蘇媽媽平復下來，白凝又坐回位上，拿起了針線，蘇媽媽也沒再說什麼，只盯着白凝繡，哪裡不對，哪裡有什麼竅門都一一指點出來，白凝均用心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