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穿越者總是妄圖改變歷史,或是爲了彌補歷史的缺憾,或者是因爲當時的人和事情難自禁,不過像秋瑤這樣有思想無追求的知識青年自然懂得順應歷史潮流這樣的道理,因此她穿越後的人生目標非常清晰——
混吃等死。
然而,歷史雖然嚴肅,現實卻相當無厘頭。當秋瑤得知自家隔壁的鄰居姓宋名玉時,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歷史使命感。問題是像她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商賈之女能有什麼歷史作用嗎?
答案是,有。
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賦》裡說,他家東鄰有位楚國第一美女,趴在他家牆頭偷窺了他三年,而宋玉同學依舊潛心治學,絲毫不爲美色所動。
而此刻,秋瑤正站在那一人多高的土牆前,糾結無比。
儘管出門前她對着鏡子再三確認自己算不得什麼美女,不過想到宋玉極有可能通過誇大東鄰女的美貌,並以此來側面烘托出他的魅力與淡定,秋瑤還是硬着頭皮來到了他家的院牆外。
只是這黃土壘成的院牆像極了童年時外婆家的那面,秋瑤不禁有些觸景生情,依稀記得,每一面相似的牆上,都有幾行內容大同小異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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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瑤深吸一口氣,捋起袖子,開始了她偉大的爬牆事業。
無奈彼牆不高但此身更矮,秋瑤白色的衣服上蹭上了不少黃土,腳下蹬着牆面上的一個凹槽,一手是抓着突起處,另一隻手則是費勁地伸出去想要扒上牆頭,整個人如同一隻趴伏在牆上的白色巨型壁虎~
宋玉臨江宅,牆低不得窺……歷史的真實性果然不是絕對的。
呼……看完了這三年應該就能回去了吧?帥哥誠可貴,親人價更高啊!一想到這,秋瑤不禁又有了動力,右腳一蹬身子一擡,右手夠到了土牆的邊緣,知識這樣一來這樣一來她整個人便懸在了中間,另一隻腳完全沒有落腳點,背對地面往下跳是她絕對不敢的,秋瑤頓時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需不需要搭一把手?”一個清越中略帶戲謔的男聲自身後響起,秋瑤一囧險些沒從上面栽下來,幸虧一隻有力的手掌即使抓住了她的講完,這才勉強維持住了平衡。
“那就有勞了……”秋瑤話一出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有勞什麼呀……
一直到成功爬上了牆頭,秋瑤才記得狡辯一下,“我家的貓方纔翻過了這堵牆……”
坐穩回頭,秋瑤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楚昀?!”
是他,是他,就是他~~~~這個薄情郎負心漢,揹着自己勾搭白富美后拋棄了五年的糟糠女友,害得自己從一個待嫁女變成了剩鬥士!!!!!
秋瑤現實目露兇光,心裡卻是酸得冒泡。
這小子,穿上古裝倒也是有模有樣的。
“姑娘說的楚昀,在下與他並不相識。另外姑娘方纔所說的貓又是何物?”
不是吧,這小子穿越過來後丟了記憶?這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在這個時代小小的報復他一下??
不過這個貓……戰國時似乎還沒有這個物種,秋瑤只得硬着頭皮圓謊,“前些日子我捉了一隻蝴蝶取名叫貓……”話說到這裡連秋瑤自己心裡都是一陣惡寒。
那個男子皺了下好看的眉,似乎並不認同秋瑤的說法,但他又隨之展開一個無比燦爛的微笑,“飛走便飛走吧,姑娘現在可是要下來?”
秋瑤木木地點了點頭,卻見那人背過身向另一處走去,秋瑤看着那個天藍色的頎長身影消失在了院門處,獨自在牆頭凌亂……
“姑娘。”
說話的還是同一個人,不過此人已經身處院牆的內側,對着秋瑤伸出了手臂,眼中盡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秋瑤對着那攤開的手掌終於徹底石化。
要不要這麼狗血!!!
牆下之人見秋瑤只顧着盯着自己的手掌卻紋絲不動,不禁疑惑地對着自己的手掌瞧了瞧,確認上面沒有沾上什麼後,才吧手掌重新伸到她面前,並且輕輕地咳了一聲。
秋瑤微微一囧,搭上那人的收跳下了牆,結果身子一歪順勢倒進了她的懷中,一擡頭,電光火石間,秋瑤心中起了一個更爲狗血的念頭。
莫非是上天想要懲罰他們的感情不堅定,然後讓他們來到古代經歷一場情劫,而楚昀的失憶則是他先前始亂終棄的代價?
只是,眼前的人儘管保留了原來的七八分容貌,可是那黑曜石一般明亮而澄澈的雙眸卻是楚昀所沒有的,那隻哦那個陽光而明朗的氣質陌生而迷人,秋瑤臉一紅退出了他的懷抱,理智回籠時再度想到了剛剛在牆頭思考的狗血問題。
“你是……宋玉?”
“你是來找他的?”藍衣男子闃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卻又立即化作了然,背過臉,對着院子中央的一處茅舍不輕不響地喊了一聲“子淵——”
藍衣男子回過頭時,秋瑤臉上尚帶着來不及收起的僥倖笑容,他劍眉一挑,黑得發亮的瞳仁中閃過一道慧黠的光芒。
“我叫景差。”
景差話音剛落,秋瑤就瞧見一抹白色的人影從不遠處的茅舍中走出,定睛望去,心底陡然翻騰起一種別樣的情緒。
世人皆道宋玉俊美無鑄,秋瑤卻不自覺地忽略了他絕美的面容,只覺得斯人往那一站就是一種絕代的風姿,爽朗清俊,絕世出塵。那種幽雅淡然氣質模糊了他本該最爲引人注目的面容,卻令他整個人的形象顯得更爲卓然出衆。
而宋玉知識淡淡地掃了一眼景差身旁的秋瑤,對着景差淡淡地說了句“酒已備好”,便轉過身像屋子的後面走去。
秋瑤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個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屋旁,只覺那漫不經心的一瞥猶如一盆兜頭澆下的涼水,讓人悻悻不已。
“聽到沒有,我們喝酒去。”景差倒是一臉陽光,拍了拍秋瑤的肩膀後向前走去,秋瑤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茅舍的後面搭着一個用以納涼的木棚,之時遮陽的不是柴薪,而是一片生長得鬱鬱蔥蔥的葡萄藤,幾串尚泛着青色的葡萄垂掛在葉件,煞是可愛。
葡萄架下襬着一張方形木桌,旁邊擱着一桶水,而宋玉則是彎下腰從水中取出一個酒罈。
秋瑤侷促地僵在原地。
兩把椅子,兩隻酒碗。
景差見狀劍眉一蹙,隨後衝着準備倒酒的宋玉輕輕一笑,“這是你家東鄰的姑娘,我來時恰好見到她被她父親追打出了家門,就順便帶她到你這兒來避避風頭。”說罷轉過頭對秋瑤魅惑一笑,“敢問姑娘芳名?”
“秋瑤……謝秋瑤。”鬱悶,還要冠上一個多餘的姓。只是他爲什麼非得說她是被老爹追打逃出來的捏?好吧,一定是因爲他不相信自己追蝴蝶的鬼話而是把自己看成了偷窺宋玉的花癡,然後趁這個時機打擊報復……
就知道這廝不是好人……
“那請謝姑娘稍等,在下幫姑娘去搬張椅子。”景差強忍着笑走開了。
秋瑤悶悶地應了一聲,正對着斟酒的宋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宋玉全然無視她的糾結,彷彿這裡自始至終就只有他一個人,夏日的炎熱,蟬鳴的聒噪,對他的從容都難以影響一分一毫。
他倒酒時身子微微前傾,一綹漆黑的發垂在肩頭隨風輕擺,秋瑤靜靜地看着那一束墨發,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襲上心頭。
而宋玉並未擡頭看她。
景差拎着椅子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心中掠過一絲淺淺的不悅。將椅子放在秋瑤身邊,便見着她臉上閃現一絲尷尬後低頭坐了下去。
另外兩人也已坐下,宋玉將斟滿的酒碗遞給景差,無視身旁秋瑤的存在,“取了什麼字?”
“子云。①”景差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又將就重新滿上遞給秋瑤,“這兒只有兩個酒碗,還請姑娘不要嫌棄。”
先前在烈日次啊曝曬了半天,秋瑤早就渴的嗓子都快冒煙,看見景差給自己倒酒後立馬感激地忘了他整自己的事情。結果酒碗後沿着邊沿轉過半圈,學着景差的樣子將酒一飲而盡。
殊不知這碗雖然不大但是挺深,秋瑤愣是喝了好幾口,酒洌而不烈,她不知她仰頭的那幾秒,另外兩個人都狀似無意地看了自己一眼。
景差見她轉過碗不由挑了挑眉,宋玉則是淡淡地瞥了秋瑤一眼,隨後不疾不徐地對景差說道,“江南之行我已準備就緒,過幾日就可以動身。”
景差接回酒碗時勾了勾脣,繼續低頭倒酒,“可我得到消息說大王半月後便會到鄢城,你的江南之行恐怕要延後了。”
宋玉不言,秋瑤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盯着自己手中的碗沉默了幾秒纔開口,幽邃的嚥下泛着淡淡地烏青,似是勞累所致,“我知道了。”
“大王此番來鄢城,你務必把握機會向上進言,引見之時自然由我,知識這樣一來,你可能很難再見到屈大人。”
屈大人?屈原?秋瑤總算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名詞。
“此話怎講?”宋玉擡頭,原本平靜的眸子裡漾開一道波瀾。
“我派出的人昨日回來告知我,屈大人到了江南之後……情況不太樂觀。”景差有些含糊其辭,可是秋瑤卻分明看到宋玉握着酒碗的手指緊了緊。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秋瑤心中一緊,宋玉對景差如此景仰,可是屈原卻在流放之後沒幾年便自沉汨羅江。從前學習相關歷史時,她對屈原的忠誠與悲哀並沒有太多感覺,只是來到這裡換了個身子後竟變得有些多愁善感。
“合縱事泄,秦兵大舉來侵……”兩人全神貫注談論起國家大事,秋瑤只是不是地接過景差的碗去喝酒,這酒清淡甘甜,還泛着淡淡地果香,卻也有些後勁,秋瑤原先也是有些酒量的,只是這謝家小姐的身子卻似乎不太能飲酒。過了沒多久,秋瑤的臉上便爬上了兩團紅暈。
秋瑤只覺得自己腦袋有些發暈,並未出聲打擾,直直地盯着桌下的一角白衣發呆,只覺得越看越覺得熟悉,但又怎麼都想不起來爲什麼會覺得熟悉。
“數國之中,燕國勢微,而燕昭王勵精圖治二十八年後燕國竟能在數月之內攻下齊國七十餘城,不啻爲我楚國的又一勁敵。”宋玉將碗中的酒再度一飲而盡。
“話雖如此,然燕國破齊對我荊楚又何嘗不是一種莫大的鼓舞。秦國不也正是因爲商鞅變法而有如今的實力,昔日的楚國稱霸也是由於吳起變法。單論國力,那些中原國家又如何能跟我荊楚相比!眼下的失利,必然不會持久。”
“子云說的極是,”數點光芒從宋玉幽潭般的黑眸中綻放開來,“待大王到達鄢城,你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其傾全國之力抗秦,破秦之日指日可待。”
秋瑤看着二人炯然的眼眸,心裡驀地有些酸澀。
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戰國的兵爭於她飄渺得如同山間的雲霧。而她此時只想再飲三杯,來澆熄心裡那股無名的火焰。
景差放下酒碗時便看到秋瑤伸過來的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酡紅的臉頰,心神一動,先她一步移開了酒碗,“謝姑娘似乎不勝酒力,要不要在下送姑娘回府?”
“沒事,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們慢慢聊。”秋瑤起身,晃了兩晃,伸手撐住桌面時不意對上宋玉投過來的帶有探詢意味的暮光,心中一驚,只想儘快離開,便一搖三晃地打算走開。
“姑娘這樣回去恐怕會引起家人的誤會,在下可以幫忙向令尊令堂解釋一二。”景差起身想去攙她,不料卻被她避開了去。
“只怕和你一起回去纔會引起誤會~”秋瑤撇了撇嘴,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三步一小晃,顯得有些滑稽。
景差見除了大門方纔無奈地重新落座,狀似不經意地將碗轉了一圈,斟上清酒一飲而盡,與宋玉重新談論方纔的話題。
宋玉應答,心裡卻揣着另外一份心思。
方纔他明明從那女子的眼中看到了幾分隱忍與迴避,那雙眼睛不似少女應有,她究竟是在爲何而感到惋惜?
①子云:景差的字現已無從考證,而宋玉字子淵。筆者在此處化用了西漢並稱“淵雲”的兩大辭賦家(王褒,字子淵;揚雄,字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