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秋瑤當初救下毛遂不過是舉手之勞,結果現在人家以報答的名義爲自己做了這麼多事,秋瑤反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不好意思是一回事,她要見白起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沒想到趙括跟毛遂私交甚篤,居然答應讓她隨軍出征,還是以趙括親衛的身份。
趙括的大方讓秋瑤意外,秋瑤的出現也讓趙括好奇,一直以爲毛遂那種平日以散漫外表掩飾豐富哲思的書儒,應當是不近女色的,沒想到這一回破天荒讓自己帶上一個女人去打仗,再看那女子姿色不過中上,那麼想必是內裡有什麼過人之處了。
而且再看那女子跟一羣大老爺們一起身處軍營,並沒有什麼拘謹的表現,彷彿不是第一次隨軍出征,趙括的好奇心終於更重了一些,好不容易抽出了一些空隙,趙括在營帳中找到秋瑤的身影,然後假裝不經意地走了過去,卻發現對方真埋頭看着自己擱在桌上的兵法。
“你看得懂?”趙括的語氣中帶着一絲不難察覺的輕慢與自負,秋瑤知道此人深諳兵法,自然不會傻兮兮地班門弄斧。
“一知半解罷了,”秋瑤起身將兵法放回原處,其實這東西對她來說不過是打發時間分散注意力的工具,“兵法是死的,隨機應變纔是真理。”
“不通曉兵法如何上得戰場,”趙括昂了昂頭,轉身走回案邊,“後日與秦會戰,即使統帥秦軍的是武安君白起,本將自當將他的不敗之名拿下。”
秋瑤心裡不自覺地嘆了口氣,這趙括果然如史書所言,好高騖遠,但是再看此人氣度神采並不遜於白起,但想到他將死於自己的過分自信之下,她又不免覺得可惜。
但很快秋瑤對趙括的第一印象便受到了動搖,秦趙於長平會戰,雙方一開始竟然只是打了個不相上下,但各自也是損失慘重。鏖戰相持不下,軍中供給很快就緊張起來。
趙括先前勝券在握的自信已經沒了蹤影,但是秋瑤也沒見他就此頹廢消沉下來,接下來的排兵佈陣都比之前審慎了許多,這倒另秋瑤對其有些刮目相看。
正暗自沉思着,之間外頭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緊接着便看到幾個士兵擡着一個傷員進來了,那股濃烈的血腥氣讓秋瑤忍不住有些作嘔,幸好在白起的軍中多少鍛鍊了些時日,原本的暈血症也好了不少。
被擡進來的人不是別人,而是趙括手下的一名心腹將領。秋瑤忍不住湊過去看了看,之間那人渾身是血,胸口插了不下五枝斷箭,肩胛骨也似乎被利刃刺穿,正不斷朝外出血。
“水……”那名將領的意識已經模糊,只能憑着本能呼吸,發出一些微弱的呻吟。
依照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受這種程度的傷基本等同於被下了死亡通知書。
“馬將軍負傷之後說有話想同將軍說,只是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只怕……”一旁的士兵忍不住有些哽咽。
“本將知道,他想託付他家中的幼兒,本將知道……”趙括看了眼地上的人,有些心煩意亂地來回踱了兩步,隨後腳下一頓,轉身拿了案上的水壺就要俯身去喂,一旁的侍從急忙出手阻止。
“將軍不可,馬將軍是失去意識方纔說要水的,您不必拿出自己的水來……”不然,便等同於浪費。
那侍從的話沒有說全,周圍的人卻已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想趙括卻忽然惱怒起來,“讓開!”
“將軍!”只見那侍從竟直直地朝着趙括跪了下來,“援軍未至,這點水何其珍貴,末將命賤難死,就用末將的水餵馬將軍吧。”
秋瑤忍不住側目,如果換做是白起,即便躺在他面前的是司馬靳,他恐怕也不願讓自己以及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拿出救命水去餵給一個必死的人喝的吧。交戰時周邊的泉水都可能變作敵方對付己軍的武器,因此隨身攜帶的口糧與清水極爲珍貴。
有時候,冷靜即冷酷。
“這是軍令!”趙括不知拿來的力氣,一把推開阻攔他的衆人,單膝跪地,動作輕緩地用壺口對着那兩瓣不斷翕動的乾裂嘴脣,然後將清水喂進手下口中。
帳內忽然一片死寂,每個人都屏息凝視着這神聖而莊嚴的時刻。秋瑤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她以爲趙括這樣生於名門的青年應該是倨傲而自私的,卻忘了他是將門出生,即使說到底是個書生,也帶着一股爲將者的血性。
那清冽的水只喂進一點便從那馬將軍的嘴邊溢出來,傷員一開始本能地吞嚥了幾下,但很快連這一點七裡也無,清水從嘴角劃落到腮邊。
趙括及時收手,身體卻還保持原來的姿勢。
秋瑤依稀看到有什麼晶亮的東西落在那滿是血污的臉上,化開了一小片殷虹。
趙括隨即站起來,背過身去,“把馬將軍葬了。”
手下領命而出,擡走屍體,只留下地上的斑斑血跡。
秋瑤繼續看着兵書,她本不該出現在這個軍營中,因此她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趙軍的失利她早已清楚,但沒想到還能看到這樣一番景象,正想着,外面忽然又鼓聲大作,一名將士進帳,帶來一個讓趙軍上下爲之寒心的消息。
“報告將軍,秦軍援兵已到,此時正全力向我軍攻來。”
秋瑤的眼角微微一跳。
“全力抗敵!”軍令一下,趙軍開始了殊死突圍戰,但終於漸漸力不從心,眼見着趙軍即將全軍覆沒,趙括卻忽然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傳我的命令,開城投降。”
趙括的舉動再一次超出了秋瑤的預料,她本以爲他那樣心高氣傲的人,哪怕只剩最後一口氣,也要與敵軍搏一搏,好歹他的祖父也是一代名將趙奢。
傳話的將士頓時面露難色。
“還不快去,難道你要看長平數十萬百姓淪爲秦軍手下的犧牲品嗎!”
將士渾身一震,認認真真地說了句“諾”,轉身走出了營帳。
“至於你,”趙括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了眼從頭到尾都沒出聲的秋瑤,“本將欠毛遂先生一個人情,帶你出征已是償了這份情,但是總不能讓你一起葬身於此,本將會派兩個人設法帶你離開,至於走不走得掉,那遍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你呢?”秋瑤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
“我是主將,自當親身赴往秦軍告降。”趙括年輕英俊的臉上閃過一抹痛楚,“在這裡好好等着,待會就會有人帶你離開。”
趙括說完轉身欲走,卻不料秋瑤從身後叫住了自己。
“我不走,我跟你一起去。”秋瑤站起身,目光定定地看着趙括。
“你瘋了?”趙括詫異地轉過頭與她四目相接,卻看到秋瑤眼中滿是堅決。
“我是白起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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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關於那個秦趙勢均力敵,還有趙國投降什麼的都是真的。
其實紙上談兵這個典故是有偏頗的,事實上趙括並不是只懂兵法不懂實戰的坑。當時長平之戰,秦趙雙方是打得不分上下的,勝負的關鍵是誰家的援軍先到。
百度上的說法是趙括在突圍戰中被一箭射死,但還有一種說法是趙括屍骨無存,寫小說的話我更傾向於後者,至少多增添一點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