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臨走之際關照秋瑤不要離開,秋瑤心知對方是不想自己被人發現,於是吃過東西便百無聊賴地繞到案旁翻閱着桌上攤開的竹簡,楚文和現代漢字還是有不少相近之處的,外加學了半個月,秋瑤能勉強認出宋玉看的是《論語》。
都說半部論語治天下,秋瑤卻看得興味索然,旁邊有一些新刻的文字,應該是宋玉刻上去的筆記,秋瑤看了半天也沒看懂,索性趴在案上睡了起來。
景差半路逢雨,趕回楚宮時衣衫盡溼,卻聽說宋玉留了話讓自己一回來就去書房,於是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下就匆匆地進了宋玉的院子。進了書房才發現案上伏着一名青衣女子,目光落至皓腕上的一隻翠色的手鐲,景差心中先是一喜,隨後又沉着臉走過去推了推秋瑤。
“謝秋瑤,你給我起來。”他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明明是他的未婚妻,擅自離家也就算了,居然還在別的男人的院子裡等他,縱使那個男人是自己的摯友。
“唔……你總算是回來了。”秋瑤睡眼惺忪地擡起頭,先是對上那雙隱含怒意的桃花眼,隨後又看到警察渾身溼透,睡意立即消了大半,“你是三歲小孩嗎?怎麼身上溼成也不去換件衣服?”
“你……”景差恨不得狠狠捏兩下那張圓乎乎的小臉,真正下手時卻是輕得不能再輕,“也罷,等等再來收拾你。”說完便氣咻咻地離開了書房。
秋瑤,摸了摸被她捏過的地方,看着等人幫忙打傘的景差的背影撇了撇嘴,碎碎念道“怎麼老是動手動腳的。”
“民間有一傳說,巫山有一神女名曰瑤姬,本是西王母十二個女兒中發力最高之人,早先曾在巫山一帶協助大禹治水排洪,由於水勢迅猛,瑤姬姊妹化身爲巫峽十二峰阻擋洪流,而瑤姬所化的就是最高峻的那座神女峰。每日清晨,神女峰都會率先迎來燦爛的朝霞,因此神女峰又有‘望霞峰’之美名。”唐勒站在楚王的座旁,如數家珍地爲其講述巫峽的傳說,宋玉站在楚王面前,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百味雜陳。
熊橫聽了唐勒的話喜上眉梢,他早就換下了原來的衣衫,卻仍將左邊的衣袖向上捋起,他向着面前的宋玉擡起手臂,只見那包紮傷口的白色帕子上用紅線繡了一個“瑤”字,只是不知怎的,那字彷彿被拆成了兩個字。
“宋愛卿視之如何?”
宋玉凝然地看着那個針法粗陋的“瑤”字,只覺得這帕子系在楚王的手臂上分外扎眼,“巫山神女的傳說,臣也略知一二,確如唐大人方纔所說。”
熊橫聞言臉上喜色更甚,周圍的夏侯等人又趁機獻媚,聽得宋玉不禁握緊了袖中的雙手。
“孤今日有幸邂逅神女,此乃我荊楚之幸事。孤要你們在十日之內找出那位神女。”熊橫話音剛落,剛剛還在溜鬚拍馬的幾個人立馬就噤若寒蟬,“唐愛卿?”
“臣在。”想到先前在山上楚王對自己的質問,唐勒臉上的笑開始有些掛不住了,無意間對上宋玉一雙泛着清冷的眸子,心裡竟然有些發虛。
“孤聽聞你長於替人作畫,孤令你將那神女的樣貌畫下來,供衆人尋找。”
“是……”
“大王,臣有話要說。”宋玉斂眸,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宋愛卿但說無妨。”
“臣舊時聽聞巫山神女並非常人,他人莫睹,唯有君王得攬其狀。這樣盲目尋找恐怕難以覓得,臣有一法,能讓大王如願以償。”
“愛卿請講!”楚王激動地按住扶手身體前傾,宋玉依舊神色不變,低着頭看着腳下的地面。
“明日乃是白露,雁來而玄鳥歸,大王晨起齋戒沐浴,幸駕望霞峰,誠心祈願,一連半月直至秋分雷收水涸那日,必能得見神女。”
“此法甚妙。”熊橫喜出望外,隨即起身吩咐其餘人,“準備好明日所需的器具,大小事宜都交予宋愛卿決斷。”隨後又向前兩步拍了拍宋玉的肩膀,笑讚道“孤竟不知子淵竟有呂望之才。”
“大王謬讚。”可笑,縱使他是姜子牙,他的君王也斷然不能成爲文王。
“那一切就交給宋愛卿打理了。”楚王興致高昂,當即命人準備酒宴,大肆慶祝,又安排歌舞助興,宋玉以安排事務爲由,用宴後提前離席。
外面的雨已經漸漸止住,宋玉剛要打開雨傘,夏侯卻從屋裡跟了出來。
“子淵且留步。”
宋玉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停下手裡的動作回過身看着後面的夏侯,“夏侯有何見教。”
“子淵學識廣博,本侯哪有什麼可以讓見教的。”夏侯一臉莫測的笑容,“今日聽見子淵爲大王獻策邀見神女,本侯方知子淵之大才,明天清早要用些什麼東西,子淵儘管讓人到本侯這裡來取。”
“不勞夏侯費心,下官自會打點一切。”宋玉不冷不熱地答着話,一面將手裡的傘完全撐開,“宮裡的優伶歌姬都是州侯精心挑選出來的,夏侯勿要錯過那般精彩的表演。”宋玉說完打着傘朝外走去。
夏侯籠絡不成反被奚落,望向那個皓白背影的目光也變得怨毒起來。
“宋玉,你自己不識擡舉,休怪本侯不留情面。”
另一面,秋瑤對着換好衣服返回的景差正襟危坐,手邊放着一個白色的藥瓶。
“我這次之所以會到這裡來,和原來的藥瓶的主人脫不了關係。那個瓶子裡原本裝着什麼,我希望你能坦誠相告。”
景差見她一臉的認真,知道自己繼續隱瞞對她也沒好處,於是施施然道,“是上好的傷藥,應爲秦人所有。”
果然不出她所料,秋瑤將自己先前對鬼谷子的說辭又對着景差複述了一遍,聽到她被人敲昏下藥帶走那段,景差的一雙劍眉已經完全擰到了一塊。
“後面發生的事情我已經和宋玉說過了,等他回來你可以問他。話說,你能不能猜到那個被喚作公子的男子是什麼人?”
“那藥唯有王族才能擁有,秦昭王與他的兒子都在秦宮,這個時候身在楚國且得到賜藥的青年男子只有一個,”景差言語一頓,眼神頓時變得晦暗,“那就是白起。而那個被稱爲副統領的黑衣男子,就是他手下的第一裨將,司馬錯的嫡孫、司馬靳。”
秋瑤聞言瞠目,“那個殺人不眨眼的人屠白起?可是他爲什麼要把藥給我?”
“他想必是有意泄露自己的身份,其實即使他不這麼做我們也不難想到那些刺客是受他指使,至於原因……”
“子云,”景差話說到一半宋玉便從門外走了進來,一面說話一面將傘靠放在門邊,“我有事和你說。”
“你們談吧,我先休息去,話說我今晚睡哪?”秋瑤站起身,順便將瓶子重新放回了袖中。宋玉的臉色較之剛纔多了幾分嚴肅,這點察言觀色的能力她還是有的。
“子淵同我院中的手下都是我二人的心腹,趁現在天色已晚,你撐着傘去我那邊應該沒有問題。”
“這樣不行,”秋瑤重新坐回文案前,定定地看着門口的秋瑤,“她一出院子就可能被人發現,今晚我睡書房。”
景差聞言微愣,憑藉他與宋玉十多年的交情,他知道他這麼做必定有他的原因,因此猶豫一下後還是讓人把秋瑤帶去宋玉的房中休息。
“出什麼事了?”景差的臉色愈發凝重。
“她今日來時撞見大王遺下了一塊繡着瑤字的帕子,唐勒順勢說了那個巫山神女瑤姬的神話,令大王認爲她就是那個神女,想方設法都要把她找出來。”宋玉將桌上攤着的竹簡收起,拿出一塊素帛,取了筆墨在布帛上從容地書寫起來,心中已然有了對策。
“然後呢?”
“我向大王建言齋戒沐浴,虔心祈願半月便能與神女相會。而明日我就會陪同大王登臨神女峰,那麼神女之事,就交給子云你了。”
景差略一沉吟,緩緩道,“你這是可是又要欺君,”擡起頭見宋玉懸着筆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景差也不禁莞爾,“既然已有了其一,又何懼再來個其二。”
宋玉這才重新低下頭寫他的東西,“今天你去驛館取消息,郢都那邊可有什麼新的發展。”
“莊將軍的起事已經成功了數日,大王這邊卻遲遲沒有動靜——只怕是消息讓人給截了下來。”
宋玉聞言筆尖一頓,雙眸一窄,“這件事我會想辦法,你務必傳消息給莊將軍,讓他多撐些時日。”
“這不難……你在些什麼?”
“明日祭祀的細節。”
景差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夏侯那些人聽了你的建議,多半會覺得你終於和他們想到一塊去了。”
宋玉手臂,對着墨跡未乾的素帛冷冷一笑,“方纔我已走開,他就迫不及待地追了上來。”
景差不用問也知道夏侯這麼做必定會碰一鼻子的灰,笑罷之後不覺又有些擔憂,“夏侯看似耽於酒色,實際上頗有城府,如果沒有必要,你還是儘量不要與他產生正面衝突。”
宋玉頷首,拿起素帛走到門邊,命手下將其交給蘭宮的管事。而後將雙手負於背後,仰起頭靜靜地看着房檐上滴落下來的雨水。